当有使命的治疗师遇见抗拒:牧师与保险推销员

点赞:4712 浏览:11211 近期更新时间:2024-02-19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在谈论移情(Tran-erence)时,举了牧师和保险推销员的故事:一位牧师在身为保险推销员的当事人将死之际,前去为他祝福,并希望推销员能在最后一刻信仰上帝.牧师和推销员在房间里良久,推销员的家人在房间外殷切期盼,最后牧师出来了,但是他却没能让推销员相信上帝,自己还签了一张保单.

弗洛伊德用这个故事,来说明在移情作用下治疗师没有站在自己的治疗角色上,完成修复个案生命的任务,反而让治疗中的当事人完成了他在移情过程中的情感,将治疗变成一种一般人的人际关系,失去了治疗原先的修复目的,让个案把他的情感变成了一般的情感,让牧师变成了顾客.

当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曾经在课堂上哈哈大笑,心里想:“这个牧师怎么这么好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时候的我,才二十出头,在学校里学了许多理论,正要开始从事心理的职业,并且带着完成助人使命的理想,认为自己能在心理专业中有好的发展.

记得当年我满怀初生之犊的热情来到任教的第一所学校,同时担任辅导老师与数学老师,当时学校还有依学业成绩好差编班的分班制度.我在开学后第一个星期四来到C段班的教室,尽管听说这是一群很难管理的学生,我还是带着天真的期待进了教室,开始上课.正当我转头书写教课单元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声响:“ㄆㄤ~ㄆㄤ~”(台湾注音符号,即“pang~pang~”)高分贝的撞击声,冲击着整个教室.

我转过头,看到地上横躺着一张桌子,旁边则站着一个冷笑的男生,还有桌子被的无奈女生.我原先以为这是一起意外事件,于是声调平稳地对男生说:“把桌子扶起来,同学.”“不要!”男生挑衅地说.

一阵慌乱的感觉袭上了我,因为这种状况以前老师好像没教过,我隐隐感觉到自己的不安,但还是要强作镇定,所以我又说了一次:“把桌子扶起来!”这次我用了比较坚定的语气.

“我不要!”男生继续说.

这时候整个班上的学生都注视着我们两人的这幕戏,我觉得自己心跳加速、血液冲到脑门,很想破口大骂.但是想到自己初为人师,不能太情绪化,但又想不出其他的解决方式,只好继续说:“把桌子扶起来!”

“我偏不要!”男生挑着眉说.

“你不要扶哦!你不扶等”我继续喃喃自语.

我想还是要继续上课,虽然自己很困窘,脑袋一片空白.

“那,那等那我自己扶起来等”

我走过去,将桌子扶起来,继续上课.但是我的心无法平静了,我期待上课时间快点过去,下课快点到来.一整个学期我都是如此期待着.我的教学和助人的热情似乎敌不过现实的考验.

现在我回头想想,这个被升学拒绝的C段班孩子,他用找碴的方式表达他的不满,年轻的新老师是他测试底线最好的对象,而我的知识与热情似乎不足以去解决所发生的事.

知识和热情都是我单向拥有的,当时我需要的是一种“人际互动的理解与智慧”来协助我处理这样的困难,当年我对于人与人之间互动的过程仍未了解,更不用说解决了.

我想到弗洛伊德故事里的牧师,突然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我进了教室,被学生推销了一张名为“我是老大”的保单,我签收了,也恨不得能早一点离开教室.我几乎忘记了当初选择辅导与教师职业时的专业与热忱.从此我对于故事中牧师的嘲笑转为了一种理解.

达成目标并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多数时候我们会被“过程”改变,事情也会呈现另一种状态.重要的是了解并尊重“过程”的魔力.

后来,我带着这些经验回到学校寻找解答.学校的老师并没有提供太多“过程”的知识,老师们还是不断提供专业知识,并相信通过专业知识的传递,教育的目的就会达成,只是我不再相信这样就够了.我开始向学校外的系统学习,我遇到了三位瑞典来的老师和心理治疗师,还有一位从美国训练回来的精神动力学派的医师,在和他们的互动经验中学习属于“过程”的知识.

过了许多年,我才了解,咨商和心理治疗的过程是一个片刻接着一个片刻.三十多岁时,我又读到了牧师和保险推销员的故事,我有了新的想象和新的理解,推销员在死前,对牧师推销保单,是一种对死亡的抗拒吧!也许是把拒绝对牧师谈论死亡的议题当成拒绝死亡.他的一生靠推销赚钱,这是他最擅长的能力,在表现这个能力时,他是最安全的,每一个步骤都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要面对死亡,内心必然充满恐惧,能够回到熟悉的推销语言,也是拒绝死亡焦虑的一种方法.

也许当牧师签下保单的那一刻,推销员还能在熟悉的喜悦中,远离死亡的威胁,创造他最后的平静.

就心理动力(Psychodynamics)的观点而言,推销员临死的推销行为,是一种“抗拒”的状态,潜意识里他不想面对生命的结束,以及这个结束所带来的庞大焦虑.当他见到牧师时,牧师要和他谈“死亡”的议题,正如个案见到治疗师,治疗师要和个案谈“未知”和“改变”的议题.面对生命中的重要议题,我们所拥有的第一个反应,通常是逃离.

这个逃离的经验在我个人的一周四次的分析中,有很深刻的体验.

我内心知道有一件重要的主题要说,但是我嘴巴吐出来的话语却是“今天天气很好等我最近生命中有很多的收获等我最近学了什么等”自己的“心”和自己的“语言”好像分开了,它们各自有着独立的系统.你的语言接触不到心的需要,你的心很急切地想表达,但是你的表达接触不到你的心的意向,或是很有意地闪躲你的心所要呈现的内容.这种“语言逃避心的状态”就是抗拒的一种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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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生命中的重要议题,我们能做的只是逃离!即使我已经在课堂上解释了一百次的“抗拒”,然而事到临头,我仍然选择逃离,或者说是“抗拒”.“大脑到心的距离,加上到语言的距离”,就是心理分析所要走的路!

推销是推销员逃离的工具,语言是教师逃离的工具,说理是律师逃离的工具,电视是家人逃离沟通的工具等而面对治疗师的个案,这种逃离的形式就更多元了:爱上治疗师、恨治疗师、写诗、竞争、找别人、不来治疗、不付钱等甚至努力工作,都可能是逃离的一种方式.

可以说,没有“抗拒”就没有精神分析.

当事人(个案)寻找治疗师来协助他解决问题,他自己却不断逃离问题,这两个不同的方向,就像数学中的X轴与Y轴,撑起了治疗的平面.治疗师就像数学中的Z轴一样,开拓了空间,将“思考”与“语言”带进了个案的平面人生中,让个案的生命有了深度和厚度.个案的生命平面分析也已经不同.这就像堆叠的油画颜料会让画面不同一样,生命厚度也会不同.

回到牧师与推销员的故事,如果牧师理解推销员的推销行为只是一再抗拒和逃离死亡的恐惧,他要如何往下进行呢?他还会签保单吗?

还是他会说:“你是个成功的推销员,帮助了许多家庭和个人,你要不要在上帝那里,也签一份保单,让你自己能在天国有个保障?”


这种语言运用了推销员的人生架构,让他从自己熟悉的事物上转换到生死的问题上.

另一个可能的说法是:“面对死亡是不容易的,让我们暂时放下你熟悉的推销语言,感觉一下现在,有什么是你想要说的?你知道上帝爱你!”

这种语言强调治疗师专注在此时此刻的感受与觉知.

还是像牧师一样宣告:“不要害怕死亡,上帝爱你,你要信!”这种语言强调一种坚定的相信,让无助的人有了信心的依靠.

还是牧师先签下保单,然后跟推销员说:“我签下了,你安心了,信上帝也是如此简单,和我一起祈祷吧!”

这是一种催眠的方式,让当事人在旧有习惯的安心下,面对改变或死亡的焦虑.

牧师有各种可能去表达当下的语言,而身为治疗师的我们呢?身为治疗师或分析师,重要的是带着觉知潜意识的状态去工作,在治疗中或治疗后,随时保持思考的空间,让我们不至于失去自己太久.有能力进入个案所建构的想象期待中,但仍然保持思考力是很重要的,毕竟我们还是希望个案“上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