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玻璃”儿女

2007年春节,张学军一家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经历了49次挫折后终于找到工作的女儿张娜激动地向父亲举杯说：“如果没有您,我可能坚持不到今天等”张学军含着眼泪一饮而尽,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等

晴天霹雳,姐弟俩都是“玻璃人”

“张娜、张阳上学了！”在河南省安阳市龙安区莹迪化工有限公司家属院里,每天早上,居民们都会看到一对小姐弟被父母搀扶着从屋里走出来,坐上一辆三轮车.父亲在前面蹬,母亲在后面推,车子“叮叮”的铃声伴随着夫妻俩对邻居的含笑寒暄,慢慢走上通向学校方向的大路.

这是一对特殊的姐弟,他们都患有先天性骨质疏松症,俗称“玻璃人”.这种病症不仅使他们成年后比常人矮小(姐姐1.29米,弟弟1.45米),还使他们幼年时极易骨折,父母不得不用三轮车拉着他们求学.

1983年7月22日,张学军、许玉香夫妇永远也不会忘记女儿降生的这一天,命运给了他们残酷的一击：经医生检查,孩子的后脑软软的,腿也是O型.医生劝他们放弃这个孩子：“这是脑积水,活不了几天,即使活下来长大也是个病孩子,还是别要了吧,回头再生一个.”

初做人母的许玉香听后,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一下子倒在产床上,张学军心里也乱哄哄的.他们看着有一双圆溜溜大眼睛的女儿,心如刀割.张学军说：“不管她有什么病,也是我们的孩子,一定要养下来,能活几天算几天！”回家后,许玉香想着孩子活不长,就天天给女儿穿新衣服.十多天后,孩子的后脑居然长硬了,“脑积水”神奇地好转了.

然而,那只是灾难的魔手设下的第一个障碍.张娜一个多月大的时候,许玉香抱着孩子,一边喂奶一边轻轻拍打摇晃,突然听到一种响声,随后孩子撕心裂肺地哭起来,怎么哄也止不住.夫妇俩慌了,抱着孩子去医院检查,诊断结果是腿骨骨折.紧接着,张娜一岁多时,发生了第二次骨折；三岁那年冬天,第三次骨折再次降临.这使夫妇俩重视起来：“咱们去医院仔细查查吧.”

检查结果令他们震惊：孩子患的是先天性玻璃型骨质疏松症,是一种由遗传基因错误组合导致的病症,全世界平均每10万对夫妇中才会碰上一对.医生说,这种病以当时的医疗水平是不能治的.只有等孩子长到16岁,进入青春期之后,脑垂体分泌某种激素,骨骼自己就钙化了.

此后,夫妇俩更加细心照顾女儿.张娜会走路了,也不让她自己出去和外面的孩子玩,怕她摔着、碰着.她每天就在床上躺着,父母写了好多识字卡片、小故事书和零食放在床上,她顺手就能摸到.张学军下班就给她讲故事、读拼音、认字.

女儿4岁时,张学军夫妇经过反复考虑,决定再生一个孩子.儿子张阳看上去很健康,蹦蹦跳跳非常活泼,然而,张阳两岁那年,在玩耍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竟然也骨折了.检查结果对夫妻两人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张阳和姐姐一样,也是一个“玻璃人”.多少家庭几辈子都不可能遇到的事情,全落到了他们头上！张学军和许玉香相对无言,泪如雨下.一连好多天,夫妻两人痛苦不安,吃不下睡不着,但从未起过抛弃残疾儿女的念头.相反,而是紧紧抱着两个“玻璃”孩子,立下铮铮誓言：“咱们一家四口要生在一起,死在一起,不管遇到多大磨难,也要把你们抚养成人,自强自立！”

熬下去啊,做孩子遮风挡雨的伞

“熬”,是张学军、许玉香夫妇回忆儿女成长过程时,用得最多的一个字.二十多年来,张娜和张阳各自骨折过18次,总共做过34次手术,花过的钱难以计算.二十多年来,夫妻俩生活中最重要的事只有两件：一是给孩子看病,二是供孩子上学.

有一年夏天,张娜大腿骨折,被打上石膏,里面还要裹上厚厚的棉花.由于被裹的地方几个月不透气,伤口奇痒,张娜难受得大哭.张学军为了给女儿挠痒,想尽了办法.他用小锯条把石膏锯个槽,在最薄的地方,用铁丝钻成一分钱大小的洞,然后拿毛衣针或者细铁丝伸到里面给她挠痒,几个月下来,那个石膏模子变得千疮百孔.

姐姐的骨折刚痊愈,弟弟张阳又骨折了.住了一星期的医院,出院第二天,张阳就闹着要上学.不能走,张学军就用两条胳膊直直地平托着孩子,一层一层往5楼爬.连同石膏,张阳足足有七八十斤重,而且,每上一层楼,重量似乎都在增加.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头上的汗水“吧嗒、吧嗒”直往下淌.但他不能松手,咬紧牙关坚持把张阳送进教室,轻轻放到座位上,笑着跟儿子道别.返身下楼时,却发软,一下子跌坐在台阶上等

张娜读初二的那年夏天,她和弟弟同时骨折住进了医院.家里已经没有什么钱了,许玉香把压在箱底的一点备用钱拿出来,也没凑够住院费.心里焦急的她,只好先去医院看孩子,一进门,就看见两个孩子正躺在床上打钢针.可他们见到妈妈,都做出坚强的样子,咬牙忍着,不叫也不哭.张娜还安慰妈妈“打过多少次了,这点疼是小意思.”许玉香的眼泪“哗”地便涌了出来,怕孩子看到,她急忙背过脸去.孩子都是坚强孝顺的好孩子,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上天要把惩罚降临到两个孩子身上.她自己什么苦都能忍受,可她不忍心孩子受苦,他们都是花蕾一样的年纪啊！

天黑了,丈夫张学军下班来替换她,他从工厂骑了50分钟的自行车赶来.为了不耽误工作,他每天4次、往返几十里在工厂、医院和家之间奔波.夫妇俩默默无言,一人拿一把扇子,为睡梦中还在咬牙忍痛的孩子们驱蚊.

第三天,许玉香被丈夫硬逼着回家休息,刚进家属院就晕倒了,几个女邻居急忙跑过来,搀扶起她.焦急、劳累、痛苦及经济上的窘迫,已使她心力交瘁,苏醒后不禁失声痛哭.

哭过了,日子还得过下去,许玉香回到医院,在累得直打盹的张学军身边坐下,默默感受着这一刻夫妻患难与共、弥足珍贵的亲情.她读书不多,但听人说过,当父母的,就该是孩子遮风挡雨的伞.在他们的眼里,这是一对多么可贵的儿女啊！漫漫20年,他们坚信自己能熬下去,一定能够熬下去的！

艰难求学,三轮车载起奋飞的期望

姐弟俩小时候,张学军和许玉香一夜一夜不能入眠,反复想一个问题：怎样才能让一双儿女快乐、自尊地活在世上不看见他们过上好日子,死不瞑目.

老厂长一席话让他们终生难忘“你那俩孩子跟别人不一样,越是这样越要让他们读书,有了文化才能自食其力.”

张学军和妻子盼的就是儿女能自食其力,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并且,还有余力帮助别人.他们觉得,只有这样的人生才有快乐,才有自尊.

张娜从小就表现出对文字的浓厚兴趣,还没到上学年龄,夫妻俩就决定自己教孩子读书认字.第一课是汉语拼音,可他们文化程度都不高,怎么办呢张学军就向弟弟家的女儿请教,拿着小学一年级的课本,询问每个拼音的正确读法,一遍一遍认真地学.

在父亲的激励下,张娜非常努力,即使骨折住院也要缠着医生、护士,让人家教她识字、数数.不到三岁,她就 认识了几百个字,学会了简单的加减法.有一张张娜3岁多拍的照片,小姑娘靠在沙发上,右脚让人心疼地向内翻着,脸上却带着笑,手里紧握着一本小学数学课本.然而,张娜到了上学年龄,却没有一所学校肯收她,户口所在地的那所小学听说她是“玻璃人”就断然拒绝：“孩子太小,老师不好照顾,等大点再来吧！”

面对这句明显的托辞,一向随和的张学军犯了犟：“女儿身体残疾那是天生的,可如果让她的头脑也残疾了,我们就不配当父母！”

为了不耽误孩子,从不求人的张学军托了拐弯抹角的关系,将女儿的年龄改大了两岁,又掏了高价学费,终于让女儿进了附近的一家厂办小学.害怕骨骼脆弱的孩子上学有什么闪失,张娜入学前夕,两口子从微薄的收入里挤出300元钱写了一辆三轮车,那是二十多年来家里添置的最贵的一件家当.

每天,许玉香早早就把张娜送到教室,安置在第一排坐下,然后就去老师办公室织毛线活,等着孩子课间照顾她上厕所.11点30分,放学的铃声响过后,守了一上午的妈妈走进教室,慢慢拉着女儿的手出门,把孩子抱到三轮车上.路上,她会在菜场停一下,写些最便宜的菜.下午,又重复同样的奔忙.时间长了,张娜心疼妈妈,说：“我自己能行,您别这样一晌一晌地等我！”妈妈说：“你想上厕所怎么办我不放心啊！”

“那我不上厕所就行了.”张娜说.那一年张娜9岁,上小学三年级.为了解放妈妈,她改变了自己的饮食习惯,不吃早饭,不喝水.坚持了几个月,后来,她可以连续四节课不去上厕所了.许玉香又心疼又心酸等

后来,张阳也上学了,小小的三轮车同时坐上姐弟俩,体弱多病的许玉香蹬起来吃力了,接送孩子上下学的任务便落在张学军身上.逢上刮风下雨,夫妻俩就一起去,十几年里,只要孩子不骨折住院,三轮车总会准时把他们送到学校,风雨无阻,从不迟到.

张娜上中专的时候,晚自习时间不固定,总是到当天才能知道晚自习是几节课.爸爸去早了,就在学校门口的马路上来回溜达,一直等到孩子放学.16岁之前,爸爸每天都把她背到三楼的教室里,放到座位上才离开.

张娜说那时候总是很“倒霉”,教室不是在三楼,就是在四楼,爸爸就那么抱着、背着、用双手托着她上下楼.16岁之前,她几乎没有自己下地走过路.

有一年冬天,雪下得一尺多厚,好多身体健康的孩子都请检测不去上学了.可张学军却提前喊儿女起床,许玉香还特意带了一把铲子,路上实在推不动了,就先去前面铲雪.平时10分钟的路程,那天走了四五十分钟才到.坐在车上的姐弟俩,看着大冷天满脸淌汗的父母,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只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刻苦学习,为爸妈争光、争气！

你追我赶,是老师们对姐弟俩学习精神的形容.每次骨折后,身上还打着厚厚的石膏,姐弟俩就坐在了教室里.不能趴在课桌前记笔记,就在胸前固定一块木板,伤腿不能曲伸,就搬一只小板凳垫腿.

张娜从初中就是班干部,她有一个针线包,谁的衣服破了就帮助缝补,她还是班上的拉拉队队长、运动会的播音员.身体残疾,心灵却美好而闪亮,她对生活的热爱和学习上的才气,赢得了全班同学的尊敬与信任.

由于家境的原因,张娜没有上高中,她按照爸爸的意愿,以超出重点高中分数线的优异成绩,考上了安阳电大读中专.在校期间,品学兼优的她,被评为省级三好学生.2002年,内心一直渴望上大学的她,凭着自学,考上了安阳广播电视大学.两年后,她再次超越自我,专升本考上了河南科技大学外语学院.

走进春天,教育儿女先做人后成才

张娜、张阳姐弟虽然身体残疾,但他们快乐的童年却让健康的小伙伴都羡慕.这要归功于他们的父亲张学军.张学军为人热心、厚道、本分,而且还很有幽默感.他认为,要让孩子像身体健康的人一样,顺利地成长、成才,前提条件是必须有一个充满阳光的心灵,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张娜4岁的时候,张学军抱着她去街道幼儿园报名,老师一见就摇头“园里小朋友多,难免磕磕碰碰的,你女儿不适合集体生活,还是领回去吧！”张娜失望地直抹眼泪,张学军安慰说：“别羡慕他们,他们有幼儿园上,我们也有地方玩！”

第二天,吃过午饭,张娜惊讶地发现爸爸没有进房休息,而是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走啊,孩子,爸爸带你上公园！”

公园里,吸引女儿玩的东西太多了,滑滑梯、荡秋千、骑木马等可哪样是她这个“玻璃人”能玩的呢7爸爸看出了孩子的心思,就抱着、扶着张娜一项项玩.正玩得高兴,张娜一眼看见不远处有两个人用鄙夷的目光对她指指点点,好情绪一落千丈.张学军蹲下来,搂住女儿,说道：“孩子,以后你接触的人多了,常常会碰到这种事.你越怕他们说,他们就越说.生病不是你的错.他们看你你就看他们,他们说什么,就当没听见.”张娜依言回头一直盯着那两个人,直到看得对方感到尴尬匆匆离去,父女俩相视而笑.

此后,像是对孩子无言的承诺,只要能勉力支撑住,张学军就会放弃午休,带女儿、儿子出去玩,姐弟俩也慢慢学会了以平和的心态面对周围人形形色色的目光.父母的乐观和坦荡激励着姐弟俩,在病痛面前,在学习上,他们都表现出远远超出同龄人的忍耐力.

2007年春节前,是张学军,许玉香夫妇最开心的日子,女儿张娜从河南科技大学外语学院毕业后,经过49次坚韧不拔的求职,终于在洛阳一家广告公司找到了工作.挣钱虽不多,但解决了自己的温饱问题.

弟弟张阳目前在一所中学复读.2006年他参加高考,虽然过了三本分数线,但他的愿望是考上重点大学,将来闯出一片自己理想的天地,于是主动要求去条件艰苦的县里中学复读,准备参加今年的高考,他坚信自己一定能梦想成真.

在那座筒子楼简陋的家里,姐弟俩对父母充满了感恩.他们那闪耀着灵气与进取的眼神以及周身散发的青春光芒,照亮了昏暗的房间.

“一双成才的儿女,是我们最大的财富.”张学军和许玉香说.是啊,父母的大爱中,有一天天在成长的儿女作精神支柱,有了这样一笔心灵财富,严冬过去,美好的春天还有什么理由不来临呢！

编后：

比起照顾儿女的艰辛,更令人感动的,是张学军夫妇坚持交给一双儿女自尊自信、乐观积极的人生态度,以及如何面对社会的坚强和勇气.

无论是身有残疾的孩子,还是正常的孩子,如何让他们成才都是父母心头索绕下去的问题.教给他们知识,为他们寻找机会固然重要,但或许首先需要他们懂得的,是人生的态度.

(责任编辑　王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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