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诗的艺术追求和千锤百炼的实践

点赞:33924 浏览:156629 近期更新时间:2024-03-09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闻一多特别赞赏唐代杜甫“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之“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艺术效果.他写诗讲究“做”,这个“做”,其实就是加工提炼.在针对自然语言入诗进行讨论问题时,闻一多虽然承认“自然界当然不是绝对没有美的”,并且“自然界里面也可以发现出美来”,但是他说“那是偶然的事”.而“偶然在言语里发现了一点类似诗的节奏,便说言语就是诗,便要打破诗的音节,要它变得和言语一样――这真是诗的政策”.针对此观点,闻一多解释说他“并不反对用土白做诗”并且“相信土白是我们新诗的领域里一块非常肥沃的土壤”,但问题的关键是,闻一多又说“我们要注意的只是土白可以‘做’诗”,而“这‘做’字便说明了土白须要经过一番锻炼选择的工作然后才能成诗”①.当时的闻一多认为:“在诗底艺术,我们所用以解决这个问题的工具是文字”,这就“好像在绘画是油彩和帆布,在音乐是某一种乐器一般.”虽然闻一多同时认为“在艺术底本体(即文字)同他的现象――艺术品底中间,还有很深的永难填满的一个坑谷”即他所说的“任何一种艺术底工具,最多不过能表现艺术家当时底aesthetic ecstasy(按即艺术境界)之一半”.然而虽然“工具实是有碍于全体的艺术之物,正同肉体有碍于灵魂,因为灵魂是绝对地依赖着肉体以为表现其自身底唯一的方便”,但是闻一多认为“艺术的工具又同肉体一样,是个必须的祸孽”.所以他说“若是没有他,艺术还无处寄托呢!”因此,闻一多就以果断的口气说:“文字之于诗也正是这样.”所以,“诗人应该感谢文字,因为文字作了他的‘用力的焦点’,他的职务(也是他的权力)是,依然用白尔的话,‘征服一种工具的困难’,”闻一多说,“这种工具就是文字.所以真正的诗家,正如韩信囊沙背水,邓艾缒兵入蜀,偏要从险处见奇.”正因为如此,所以闻一多认为“一个‘龙文百斛鼎,笔力可独扛’底健将,偏认为这些险隘的关头为摆弄他的神计底最快意的地方”.这就犹如“艺术家喜给自己难题作,如同数学家解决数学的问题,都是同自己为难以取乐”一样②.闻一多还认为,“诗能感人正在一种‘龙文百斛鼎,笔力可独扛’之处”的强烈力量,甚至“有时一个字便可带出”.他并且举例说“东坡底‘欲把笙歌暖锋镝’底‘暖’字直能吓煞人”.这种效果,闻一多又引用济慈之“不是使读者心满意足,是要他气都喘不出”以解释.诗歌在于抒情.闻一多虽然“首重幻象,情感”,其次才是“声与色”③的要求,不过他认为“厚载情感的语言”才是实现“艺术化”④的根本,因此在用词的准确尤其“精益求精”和华丽方面,他特别看重.因为“美的灵魂若不附丽于美的形体,便失去他的美了”⑤.所以,闻一多就特别看重戴叔伦之“诗人之词,如蓝天日暖,良玉生烟”⑥.闻一多讲究“做”诗,虽然他并“不相信没有得着诗的灵感者就可以从糅炼字句中作出好诗来”,但是他坚信“选择是创造艺术底程序中最要紧的一层手续”,因为,“自然的不都是美的,美不是现成的.”闻一多还说,“其实没有选择便没有艺术,因为那样便无以鉴别美丑了”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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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一多这样说,写诗也就这样做.“落一字沉吟半晌,写成后又反复加工.”⑧他自己就说,“我看过一次旧作就想改他一次,不知几时改得完.” 我们从闻一多的这句话里,即可认识到他之写诗的认真程度.虽然现在我们已经不能更多地知道闻一多当年写诗过程中如何进行推敲和修改的情况,但是我们却能从当年他给其诗友的信中观察到这些内容的某些蛛丝马迹.就在这封给其诗友的信中,闻一多还说“背面钞的《红烛》数首,改的不像样,太对不起”.他并且解释这原因就是“我看过一次旧作就想改他一次”.同在这封信中,闻一多在其《春之首章》和《春之末章》的抄诗之后,还谈到了将原本长短不称的“《首章》五节,《末章》十一节等平均布置一下,割长补短,使之形式上恰成两朵姊妹花”⑨.虽然如此,但闻一多还是并不满意,这两首诗无论在《清华周刊》发表时还是后来收入《红烛》时,他都又作了节段增删乃至文字增删的改动.我们知道,闻一多所写的《李白之死》这首长诗,因为涉及诸多典故而为了读者理解方便的缘故,闻一多在其诗后有十一处加“注”以说明.然而一般情况下,作者写诗是不能加“注”的.因为,诗应靠诗本身说明问题,而不能靠“注”给读者以解释.闻一多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当他后来给吴景超写信并请吴景超和梁实秋为其斟酌删削《红烛》集时,特别告之请将此前寄上的“《李白之死》后之注请统统删去”,并且说他“觉得把那些东西都注出来似乎小气得很”⑩.我们现在看到《红烛》集中的《李白之死》,除了小序是他此后又再给梁实秋的信中所作改动外,其余内容都是闻一多这封信中的定稿.就在给梁实秋的这封信中,闻一多还请其将《秋色》中“殿角风铃底共鸣”诗句之“共”字改为“和”[11]字.我们说,闻一多将作为副词的“共”字改成作为动词的“和”字,这就把该诗给写真了,也更写活了.在书信中研讨诗之修改,闻一多当时除和诗友联络外,还在“致家人”[12]的信中也涉及过这样的内容.《园内》的修改,就是明证.

如果认为在闻一多的书信中得不到关于他诗之修改的更多观照,那么,我们可从《闻一多全集》卷一之“诗”中,找到他写诗字斟句酌进行推敲和反复修改的更多依据.根据统计,在《闻一多全集》卷一“诗”之《红烛》集、《死水》集、《真我集》和《集外诗》以及《红烛•,序诗》在内包括《红烛》集和《真我集》重复诗之总共一百七十三首中,在发表后收入《红烛》集和《死水》集或发表后虽未收入诗集但又在他刊发表时又做改动者,就有四十八首.在这所有改动的诗作中,既有小动的,也有大改的,既有改动个别字词的,也有改动个别诗句的,既有增删诗之节段的,也有改变诗之排列形式的,既有改变题目的,也有改动小序的,虽改动次数少者多,但多次改动者亦有.

除了我们此前所介绍的《秋色》诗句“殿角风铃底共鸣”之“共”字改为“和”字属于典型的字词小改外,其他还有诸如《火柴》诗在发表时写“火柴头”为“红嘴的小歌童”,而在收入《红烛》集时又改为“樱桃艳嘴的小歌童”.这样,后者的喻写与描写和前者的实写相比,不仅形象,而且更给人留下想象的空间.在《我是一个流囚》之诗中,诗人为了更准确地表现作为“流囚”的自己在睡梦或者在想象中煎熬的心灵所遭受的痛苦,于是,就将发表时“被激愤的檀板催窘了”的“哀荡淫热的笙歌”之“螺旋似的捶着我的心房”一句在收入《红烛》集时改为“螺旋似的捶进我的心房”.虽仅一字之改,但由于前者“捶着”属于进行时状态而后者“捶进”属于完成时状态,因此就更增强了抒情主人公的痛苦感.再如《“你指着太阳起誓”》诗之发表时“你指着太阳起誓,叫天边的凫雁/说你的忠贞”句之“凫雁”在后来编入《现代诗钞》时又改为“寒雁”.此也一字之差,然而这不仅纠正了前者“凫”之用字的错误(凫通浮字,因此凫雁即为浮雁实为水鸟的意思),而且后者之“寒雁”除表现出诗中抒情主人公的悲苦背景外,同时更加重了诗之抒情主人公的感彩.

闻一多发表后收入专集时又作字词改动的诗歌很多,如《太阳吟》在《红烛》集中的“同时又是球西半底智光”句,在初发表时则为“谁不知又同时是球西半底智光”,虽然《发现》发表后收入《死水》集时并无改动,但闻一多后来收入《现代诗钞》时又将“我来了,不知道是一场空喜”一句,改作为“我来了,哪知道是一场空喜”,还有,《爱国的心》初发表于《现论》时的“这心脏底海棠叶形”句,在随后发表于《大江季刊》时又改作为“这心腹里海棠叶形”.如果不作比较进行分析,我们谁都不会对前者有什么疑义,相反,倒会肯定前者用词的准确.因为,在前者之诗句中,用作名词的“心脏”实写更清楚明白.虽然后者诗句之“心腹里”三字亦属实写,然而在此实写的词语中,毕竟又增添了虚写的因素.而此虚写的作用,则使读者想象到抒情主人公心胸的阔大以及阔大心胸中那“海棠叶形”就正“是中华版图底缩本”(《爱国的心》).诗之留给读者咀嚼不已的空间,从而增强了诗之含蓄的分量.当然,《死水》诗之从“小珠笑一声变成大珠”到修改为“小珠们笑声变成大珠”所表现的意象,在原本就极具诗意的基础上,更留给读者以无尽的遐想.这种效果,正是诗歌所需要的.

以上我们所介绍的只是仅从某个字词进行修改的典型.《洗衣歌》这首诗,则不仅从字词方面进行修改,而且,更从多角度进行全方位并且不止一次的改动.就目前资料能作为我们《洗衣歌》基本定稿后又进行修改的蛛丝马迹但却无从知其具体修改内容的证据,是闻一多一九二五年三月于美国写给梁实秋的信之内容即“《洗衣曲》前函云字句有当修改处,得暇请详细告诉我”[13]虽然从闻一多后来的书信以及《全集》中找不到关于他于何处根据梁实秋的意见修改该诗的信息,但笔者认为,以闻一多一丝不苟的认真态度,他一定会得到梁实秋的意见并对《洗衣歌》进行修改.现在可资找到闻一多对《洗衣歌》修改的具体证据,应该是闻一多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七月十一日《现论》上《洗衣曲》之“干这种写卖惟独有唐人不成”和发表于同年七月十五日《大江季刊》上《洗衣曲》之“这种的写卖唐人抢不赢”的区别.虽然发至《现论》上的《洗衣曲》较早于发至《大江季刊》上的《洗衣曲》,但是我们应该认为前者是对后者的修改.因为,闻一多原本是将该诗交由《大江季刊》刊发的,但是由于他之归国时正值“五卅”惨案发生,“而《大江》出版又还有些日子”,然而为了希望这些诗“可以在同胞中激起一些敌忾,把激昂的民气变得更加激昂”,于是,闻一多就将这些诗篇寄至《现论》“找一条捷径”提前“发表了”[14].我们所引这段话虽然是闻一多一九二五年六月二十七日发于《现论•,醒呀》之跋,但是,闻一多在作说明的时候,说的是“这些诗”而不是这首诗.而在随后七月十五日和《洗衣歌》同时发于《大江季刊》的就有《长城下之哀歌》《我是中国人》《爱国的心》等四首,应该都包括“这些”之中.也许,原诗句“这种的写卖唐人抢不赢”可能更符合生活的真实.因为,当时的中国留学生为生活所迫可能确实都想在业余时间打工挣钱以补生活之用,这就出现了“这种的写卖唐人抢不赢”的事实.然而生活真实表现的结果,显然表现不出后者即“干这种写卖惟独有唐人不成”的那种质疑时诗人和华工融为一体的愤怒情绪.一九二八年,闻一多将这首收入《死水》诗集时,又把该句修改为“肯下贱的只有唐人不成”这一改,除了仍然能够表现出抒情主人公即洗衣者爆发的愤怒外,同时,此句的“下贱”不仅和上句即“你说洗衣的写卖太下贱”的“下贱”在内容上更具承上启下的紧密性,而且,更间接地指出“下贱”的还有西方崇奉的最高宗教权威.因为,“你们的牧师他告诉我说,耶稣的爸爸做木匠出身”,不管“你信不信”.


《洗衣歌》这首诗改动之处很多,但最能打动人心的,应该是第六节段.为便于比较,现同时摘录如下:

原诗句:

年年洗衣三百有六十日,

看不见家乡又上不了坟.

你们还要笑我是洗衣匠,

你们还要骂我是支那人.

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改诗句:

年去年来一滴思乡的泪,

半夜三更一盏洗衣的灯.

下贱不下贱你们不要管,

看哪里不干净哪里不平.

问支那人,问支那人.

我们在此不需逐行进行具体分析.但从总体说,闻一多的这一改,较之前相比诗句更加精练了,内容更加集中了,情绪更加愤怒了,但更重要的是,抒情主人公的人格从中提升了.所有这些,当然都是闻一多加工提炼的结果.为更深刻地表达主题并使之更具艺术性,闻一多还将该诗“副歌”之后的第一节段即“我洗得净悲哀的湿手帕,/我洗得白罪恶的黑汗衣,/贪心的油腻和的灰,/你们家里一切的脏东西,/交给我洗,交给我洗.”复制到该诗结尾的“副歌”之前.这种由原诗七之节段增加至八之节段内容重复的结果,就突出了民歌复沓的特色.而这种民歌复沓特色的表现方式在提升该诗艺术效果的同时,更能增强读者和作者感同身受的愤怒情感.

《洗衣歌》修改的又一内容,是不仅将原诗名《洗衣曲》改为现在的《洗衣歌》增强了情感的厚重感,而且,还又修改了原诗的小序.一九二五年七月十一日和十五日,先后刊发于《现论》和《大江季刊》的诗之小序是这样的:“美国华侨十之以洗衣为生,外人至有疑支那乃举国洗衣匠者.国人旅外之受人轻视,言之心痛,爰检测洗衣匠口吻作曲以鸣不平.”一九二八年,该诗在收入《死水》集时,修改后的小序为:“洗衣是美国华侨最普遍的职业.因此留学生常常被人问道‘你的爸爸是洗衣裳的吗’许多人忍受不了这侮辱.然而洗衣的职业确乎含着一点神秘的意义.至少我曾经这样的想过.作洗衣歌.”后来,闻一多又将该小序“做了修改,删去原来小序后面的四十二个字”[15].这样,闻一多最后改定的《洗衣歌》诗之小序就简练成为只有三十三字但不失其精髓的“洗衣是美国华侨最普遍的职业.因此留学生常常被人问道‘你的爸爸是洗衣裳的吗’”.小序虽短,但抒情主人公在诗中所表现的愤绪却有了根据.虽然,这样的结果,也许会减少原小序之“洗衣的职业确乎含着一点神秘的意义”所能带给读者的联想即诗人利用象征表现手法所体现的洗衣工即留学生品行的高洁和资本家灵魂的肮脏等内容,但是,毕竟诗歌创作属于形象思维,其涵义要靠形象表现而不能靠说明点拨.

和《洗衣歌》的多次修改一样,《园内》一诗也曾作过多次改动.一九二三年七月二十日,闻一多在《致家人》的信中,又将当年三月十六日定稿并且已经发于此前四月二十三日出版的《清华十二周年纪念号•,清华生活》上的《园内》做了第三次的多处修改.闻一多在信中尤其叮嘱其弟闻家驷在给创造社成仿吾“抄录时望注意标点、分行等事为妥”[16].虽然闻一多好像有意让创造社刊物重发的这首三改稿《园内》后来并没有在任何刊物发表,但我们从闻一多一次又一次千锤百炼的改诗过程,看到了他一丝不苟的精神.

由于闻一多执著于艺术的追求,所以不管诗之发表与否,只要发现有不妥之处,他就进行修改.在他的诗作中,曾做过较大修改的,就有诸如原发于《清华周刊》后收入《红烛》集的《风波》《春之首章》和《春之末章》,原发于《时事新报•,学灯》后收入《死水》集的《什么梦》,原发于《晨报副刊•,文学旬刊》后收入《死水》集的《大鼓师》,原发于《晨报副刊》后收入《死水》集的《狼狈》,原发于《晨报副镌》后收入《死水》集的《天安门》,还有,原发于《晨报副刊》后收入《死水》集时又作大改的《末日》,并在编入《现代诗钞》时,又做了改动,原发于《清华周刊•,文艺增刊》上的《寄怀实秋》在收入《红烛》集时,增加了诗之最后的三行,而原发于《清华周刊•,文艺增刊》上的《你看》在收入《红烛》集时,则删去了诗之后边的三行.另外,《真我集》中的《月亮和人》在收入《红烛》集时,不仅诗之段落内容做了较大改动,而且,就连题目也改为《睡者》.

当然,闻一多诗之改变题目者,还有诸如原发于《清华周刊》的《夜来之客》后收入《红烛》集时改题名为《幻中之邂逅》,原发于《清华周刊•,双十节特刊》的《进贡者》后收入《红烛》集时改题名为《贡臣》,原发于《清华周刊•,双十节特刊》的《深夜的泪》后收入《红烛》集时改题名为《深夜底泪》,还有,原发于《清华周刊•,文艺增刊》的《太平洋舟中见一明星感赋》收入《红烛》集时,删去了“感赋”二字,另外,也有闻一多在给诗友梁实秋信中提到的《秋林》长诗之一节收入《红烛》集时题名为《色彩》,另有《也许》发于《清华周刊•,文艺增刊》时原名《薤露词》,收入《死水》集时,不仅改动了题名,而且,副标题也由原来“为一个苦命的夭折少女而作”改为“葬歌”.还有《忆菊》诗,在初发表《清华周刊•,文艺增刊》时仅只题目,而后收入《红烛》集时,增添了副标题“重阳前一日作”的内容.标题不仅是文章立意的核心,是诗之内容的点睛之笔,而且有时亦须“诗化”使之更具诗意.如《夜来之客》改题名为《幻中之邂逅》便是如此.另如副标题的运用,当然是为诗之主题的表现所怎么写作.《薤露词》即《也许》这首诗歌,原本是闻一多为悼念夭亡之女立瑛而写,但是由《薤露词》之副标题“为一个苦命的夭折少女而作”到《也许》的改为“葬歌”所能带给读者的思考,前者仅仅是为某个苦命的夭折少女而作,而后者则不然,其可能会让读者理解为诗人写给所有死者的“葬歌”.尤其诗之第三段通过地下和人间美丑的对比对于现实社会诅咒的描写,就使题目修改后的诗之意义具有广泛而深刻的社会性.同样,《忆菊》之副标题“重阳前一日作”的增加,读者就很自然地认为诗人的用意不仅仅单纯是对“菊”的描写和赞颂,而是把“菊”之描写和思乡的内涵结合在一起,从而深化了主题.

在闻一多的诗作中,也有发表后收入诗集时改变诗行排列形式的如《志愿》和《末日》等.前者即《志愿》在发表《清华周刊》时不分段,但收入《红烛》集时,诗人在对某些诗行进行删改的同时,又将全部诗行排列为四段从而使之具有节奏感.后者《末日》发表《晨报副刊》后收入《死水》集时,诗人在对某些诗句修改的同时,又将诗行的排列由原来的“齐头形”改成为“参差行式”.请看修改前后的诗行排列对比如下:

修改前:

露水在笕筒里哽咽着,

凉夜的黑舌头舔着玻璃窗.

四围的败壁要退后走,

我一人填不满偌大一间房.

修改后:

露水在笕筒里哽咽着,

芭蕉的绿舌头舔着玻璃窗.

四围的败壁往后退,

我一人填不满偌大一间房.

以上两段诗,我们暂且不论个别字之修改的意义,但看前者排列为段之每行诗的第一个字相齐, 不突出也不缩进,属于标准的传统诗行排列法,而后者则排列为段之奇数诗行和偶数诗行前后交错即第一、三行突前一个字,第二、四行则后缩一个字.从视觉即“建筑美”的角度看,后者和前者相比的优点是较前更加整齐了.因为,前者诗行排列的结果是,虽然整段每行诗的第一字排列得非常整齐,但是由于奇数诗行和偶数诗行的字数多少不同,所以就必然出现偶数诗行长于奇数诗行的结果.这样,就给读者以参差不齐的感觉,然而后者则不然.由于奇数诗行和偶数诗行前后交错排列的原因从而使奇数诗行和偶数诗行相对排列整齐的缘故,这样,就从视觉上给读者以“建筑”的美感.

闻一多强调诗人“做诗”并亲身千锤百炼地进行实践,确实做出了成就.虽然如此,但他一九二六年精选《红烛》及其后作之诗编定的《屠龙集》却遭到诗友朱湘的严厉批评.在《闻君一多的诗》中,朱湘以“宁可失之酷,不可失之过誉”[17]的态度,对闻一多诗之用韵,用词,乃至表现手法和美学认识等都作了严厉的批评.虽然朱湘的批评因其他缘故确实失之过激,然而毕竟在某些方面有正确之处,因此,这才让向来认真的闻一多放弃了《屠龙集》的出版而直到一九二八年才精选《红烛》集之后创作的二十八首出版了《死水》诗集.而在《红烛》集之后《死水》集之前创作发表但却未收入《死水》集的,就还有诸如《爱国的心》《我是中国人》以及《醒呀》和《七子之歌》等二十四首.这些诗既在《死水》集出版前发表能够收入《死水》集但又不收入《死水》集,亦同闻一多千锤百炼地“做”诗一样,就更表现出他之那种追求诗艺完美和极致的理性精神.闻一多这种认真的诗学态度,其实又是一种人格的表现.并且,这种人格一直延续到他之后期更有所发展,直至发展到面对“”拍案而起.

(责任编辑:吕晓东)

① 闻一多:《诗的格律》,《闻一多全集卷2•,文艺评论》,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38页.

②④⑥ 闻一多:评论《冬夜》,《闻一多全集卷2•,文艺评论》,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73页,第64页,第84页.

③⑤ 闻一多:《评本学年<周刊>里的新诗》,《闻一多全集卷2•,文艺评论》,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50页-第40页、第52页.

⑦ 闻一多:《<女神>之地方色彩》,《闻一多全集卷2•,文艺评论》,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20页.

⑧ 刘 ,《闻一多评传》,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168页.

⑨ 闻一多:《致梁实秋、吴景超》,《闻一多全集卷12•,书信》,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83页-第92页.

⑩ 闻一多:《致吴景超》,《闻一多全集卷12书信》,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33页.

[11][13] 闻一多:《致梁实秋》,《闻一多全集卷12•,书信》,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41页,第216页.

[12][16] 闻一多:《致家人》,《闻一多全集卷12•,书信》,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83页、第181页.

[14] 闻一多:《<醒呀>•,跋》,《闻一多全集卷1•,诗》,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21页.

[15] 刘 ,《闻一多评传》,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168页(其他选本如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钱谷融、吴宏聪主编,《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读》,1987年版,上册,第207页脚注:今据先生选诗订正本删,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孙光萱主编《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读》,1987年版,上册,第171页,亦注明:此下原有四十二字,现据诗人选诗订正本删去).

[17] 朱湘:《闻君一多的诗》,《闻一多研究资料》,北岳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52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