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创作)

今天又是雾霾天.杭州总是这种天气,雾霾天,黄梅天,阴雨天,我已经不知道是喜欢还是习惯了.如果说一个城市的风景在于它的伤感的话,杭州便是一个伤感的城市.算起来,我在杭州这座城市竟呆了十年,十年,这么久了,我已有些麻木,想想几乎是可怕的.有时我也揣测,城市和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我们是因为爱上一座城市再爱上这个城市的人,还是因为爱上一个人然后再爱上这座城市?

城市是无情的,如果把一座城里的人都拿掉,只剩下冰冷的建筑,空旷的街道、广场、商店,那么,城市会不会像丑陋的怪兽?人呢?走在路上,有时迎面会遇到自言自语的人,我轻轻一惊,他们如此专注,几乎是忘我的,为什么呢,找不到人倾诉?寂寞?压抑?喜悦?这些似乎都可以排解,自语就是排解的方式,他们有好几个自己,此时分出一个来,边走边聊,边走边争论,边走边伤心、边绝望等我不知道.

我也自言自语,但不是用说的方式,而是写,用文字把它们记录下来.当语言转换成文字的时候,这种感觉仿佛在消减,在隐身,在变形,总之像是隔了一层,就好像我参加完一个舞会,凌晨回到家里,站在镜子面前,镜子里的那个人是我,但好像又不是了.当我回头看自己写的东西时,也常常会有这种感觉,觉得自己很陌生,好像那些文字不是我写的,但它们又确实属于我.它们用各种姿态看着我,嘲笑我,俯视我,理解我,安慰我,陪伴我,在它们面前,我好像是一个小孩,一个学生,一个失落者.它们是增加了我的失落呢,还是显现了我的无知和悲伤?都有吧.我觉得在它们不同的目光中,得到了某种教育,也许写作就是一场自我教育,或者,人生就是一场自我教育.

《爷爷》的初稿有三万五千余字,是我写得最长的一篇小说.之后,我故意很久不去理它,再回头看时,删减成现在的两万多字.这种修改就像是在改别人的东西,或者说我分出身来,改从前的自己,也像站在此岸的我遥望彼岸的另一个我.

这篇东西,写写停停,写了两三年,从我爷爷还活着的时候一直写到了他死.记得很小的时候听爷爷讲故事,他坐在竹床上,外面下着雨,屋里很安静,我忽然生起这样一种感觉：人是会死的,要是能把人的一生拍成电影就好了,就可以留下来了.我深知没有永恒这种事,但是我希望好的故事能留下来,就像留下来的童话一样.当我把《爷爷》写完的时候,我觉得他已经在另外的一个世界活着了.我深深感到,虽然现实中人的政治、政党、理念、观念无处不在,难以剥离,但其实较诸生命它们是非常次要的.人走了,真正能让人怀念的是什么呢?我想是死者留给我的感情,我会因此而永远怀念他.

我写的东西很少,连业余的写作者都谈不上.我身上可能有种与事与人若即若离的毛病.我走进人群,但不想融入他们,我坐在他们中间,听他们说话,有时候也会搭两句嘴,但不久我就想走.和某个人某个圈子太接近、太亲密总会让我觉得不自在.很多看似亲密的关系其实都很可疑,距离、亲密也许是一个检测象.事实上,我很多时候都迷惑于现实和梦境的区别,生活中很多发生了的事,之后会像没发生过一样,没发生的事却可能是因为没有感受到而已.和画画相同的是,文字里的真实有时坚实有时脆弱,我努力地去接近真实,可写完之后,总觉得真实就在手边,我却无法真正碰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