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英雄笔

启蒙之初,学写生字,用的是小石板和石笔,便宜,省钱,却易碎.二年级以后,用上了铅笔,学校要求,不用不行.抚摸着新新的铅笔,我兴奋得不知东西南北,闻着铅笔上散发出的特殊木香,我小小的心儿已经陶醉,却不知家人为我上学所受的难肠和背后落多少眼泪.到了三年级,家境好的同学用上了钢笔,几毛钱一支极普通的那种,也让我眼馋得不行.可任我哭,任我闹,却始终实现不了拥有一支钢笔的梦想.

五年级时,来到这个城市上学,一位表叔看我寒碜,领我上街写了一支学生钢笔,我幸福得几近晕厥,连咋走路都不知道了.飘飘忽忽回到家里,迫不及待地将那二分钱一包的墨水颜料泡化在一个小瓶里,把钢笔吸满,开始写字.手在发抖,心在狂跳,闻着笔尖出的文字散发出的芬芳,我的心再次陶醉,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上中学后,初二吧,同学中有高官的孩子用的是“英雄”金笔,他很自豪,经常炫耀,而我们,只有自卑,自卑中有不忿：好好学习,等将来长大了,一定写一支“英雄”金笔,比他的要好!从此,写一支“英雄”金笔成了我的最高理想!别笑话,穷人家的孩子是不敢有更高奢望的.就这一理想,也久久难以实现,它竟成了我心中长久的痛.

后来上山下乡,去了生产建设兵团.在风沙盐碱滩上,顶着酷暑,迎着严寒,忍者饥饿,我并未放弃文学梦,也总幻想着有朝一日写一支“英雄”金笔.这对于喜欢文字的人来说,再正常不过.但是,成天饥肠咕咕,食不果腹,写“英雄”金笔?痴人说梦!尽管如此,我上衣口袋里也总插着两支笔,一支红,一支蓝,红的看书划道道,做记号,蓝的写东西.连队一位老农夸奖道：“爱学习,像个中学生哩!”那时流传一句不是笑话的笑话：“大学生,插三支笔；中学生,插两支笔；小学生,插一支笔.”一位小学毕业的人口袋里插了三支钢笔显摆,被大家笑话了好几年.钢笔多少,竟成了文化高低的标志,说起来滑稽.

后来干上了审计,再后来在一家央企当审计部长,但坚持读书的习惯未改,文学梦却渐行渐远,写一支“英雄”金笔的梦想也逐渐淡出.后来由于一篇论文,被陕西省审计学会评上了优秀奖,奖品竟然是我多少年梦寐以求而不得的“英雄”金笔.我自然视它为珍宝,闲暇时,经常拿出来抚摸、观赏,但舍不得使用.及至若干年后退休,想想,莫非把它带到棺材里去不成?就捧着它送于小女儿.不承想,小女儿撇撇嘴——现在都无纸化办公了,谁还用这个!

我几欲落泪,心酸?痛楚?说不清,是百味杂陈.是啊是啊,满大街瞅瞅,谁现在口袋里还插笔?就是在办公室,也是指尖代替了笔尖,谁还坐在那里一笔一划地写哟!可我依然喜欢听用笔写字的“沙沙”声,依然喜欢笔尖流动的韵味.还是自己用吧!将钢笔灌上墨水,觉得它有了血脉,也有了灵魂,它能替我笑,替我哭,或舒缓或激越地书写着我的喜怒哀乐、我的审计报告、我的审计论文以及写不完的审计故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