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地”邂逅新农夫

金秋时节,正是吃蟹的最好季节,有着“上海最美小岛”之称的横沙岛,因产蟹而闻名,如今,上千亩蟹田却成了乡政府和原住民的“心头之患”,清理蟹塘的化学药剂几乎让河道里鱼虾灭绝,生态岛离“毒地”仅一步之遥.环保与挣钱二者就只能取其一吗?当80后村官沈建荣遇上70后NGO人刘海涛时,他们开始尝试用年轻人的智慧来寻找一条新的破题之道.

美丽乡村的“毒地”困境

横沙岛,是上海崇明三岛中最小的一个美丽岛屿,位于长江口最东端,环江临海,是崇明区域中最早看到日出的地方,也是上海唯一没有工业的小岛.岛上绿树漫漫,鸟鸣枝头；农家小楼,绿树掩映.仅从外表看,它完全无愧于“上海最美乡村”之誉.可是,民永村村主任沈建荣却满怀忧虑：“小时候我用一条蚯蚓钓小龙虾,一个小时就能钓上一大盆.现在河里的鱼虾几乎绝迹.”这一切,始于村里的支柱产业―上千亩人工饲养的扣蟹.

横沙岛隶属于上海崇明县,以蟹塘和柑橘闻名.70%的蟹塘被外来人员承包,每年2月份,养殖户在投放蟹苗之前,普遍用杀虫剂清理蟹塘,再将满是废弃物和杀虫剂的塘水排放到塘外,无论对水质或土地都造成极大污染,岛上的许多原住民们意见很大.沈建荣边开车边向记者“诉苦”.车子从横沙乡民永村东边开到西边,路边全是浩浩荡荡的蟹苗田.“我们不能留给后代一块毒地!”沈说.产业转型这个看上去有点宏大的词汇,现在却是横亘在这个美丽小岛前的大难题.

很多养殖户已经养蟹七八年,不愿意退出,村委会便以打官司的方式来解决土地租借纠纷.地收回了怎么弄,村里却没了主意.若引入社会资本,让商业力量来经营,在利益最大化的驱使下,可能像养蟹产业一样失控.若是集体投资,又会走上“大锅饭”的老路.

民永村曾以村集体的方式投资了100亩秋葵,雇佣村民种植.“人工费一天100元,有的人偏偏要120元,而且还有磨洋工的现象.每天早上我们还没去摘,秋葵田就已经被摘过一遍了,连最小的都不放过等”

横沙岛除了柑橘园,也有无花果园.民永村的领导班子动过用果园取代蟹塘的念头,但仅仅想一想就觉得困难重重.

有一次沈建荣无意中提起此事,主管黄浦区社会组织事务的一个人建议：可以让NGO来做啊!NGO的提法让沈建荣觉得新鲜.对方告诉他,NGO不仅不向你们要钱,还会带着钱来给你们做事.正好在民永村下基层锻炼的原横沙乡团委书记曹明找到了上海交大公共管理硕士的老师徐家良,徐在上海公益圈颇有影响,他推荐了刘海涛创办的大树公益.

大树发烧友长成记

40岁,是人生的一个节点,也是重新出发的新起点.2012年进入不惑之年的刘海涛,把自己的身份从企业人改写为公益人.不过,公益于他并不陌生.此前,他是雷励青年公益发展中心的第一轮理事之一.这是一个通过引导青少年参加环境保护、社区建设和野外探索等活动,激发他们的自信心和领导才能的民间机构.

刘海涛对公益的印象由此颠覆：“原来公益不是悲情,而是一种生活方式!”2012年年底,他注册了“大树公益”.刘对树情有独钟.在他眼中,树不仅仅是植物,还是人类的朋友,心灵栖居之处.

“你看过电影《怦然心动》吗?里面有个小女孩为了保护一棵大树,爬上去就不下来了.”在峨山路613号,上海第一个公益创业园内,刘海涛回忆起自己童年与树的故事,“我也有一棵这样的树.”

四川乡下的小院子,竹林是标配,此外还得有5-10棵果树,且种类繁多,桃、李、杏、梨、橘子树等.刘海涛最喜欢高高大大的杏树,枝条柔软,刚好能承受住一个孩子的重量.“坐在上面俯瞰原野,心情很宁静,不觉得孤独.”有一次医生来给他打针,刘海涛绕着院子跑,一溜烟就蹿上树了―那棵杏树就像他的保护伞.

“德国有一个公益组织,叫为星球种树,PlantForthePla,目标是为地球上的每个国家种100万棵树.我的愿景是,让中国的树增加一倍!”为了研究如何科学种树,刘海涛去了不少地方.他将公益种树归成三类：一类是沙漠种树,旨在改善气候；第二类被他称为“碳中和种树”,“不限地点,城市荒地、空地都可以变成公益林,但公益林与人的关系是剥离的.”但真正着手去做的,却是第三种―种植生态果树.“可以防治农业污染,还可以销售农产品,维持公益机构的自我生存.”刘海涛解释道.

问题是去哪儿种呢?直到他遇上横沙岛.

遇上横沙岛

种什么树来代替蟹田?民永村的领导班子早有小算盘―无花果.

张树成一家是吉林人,姐姐张淑梅和姐夫早在2005年就开始在横沙岛种植无花果,收益十分可观,每亩果园净利万元.2010年,张树成也从老家来到横沙岛,帮姐姐管理20亩无花果园.

“民永村村主任还没上任时,就来过我们园几次.”张树成记得.后来,曹明带来了刘海涛.“我们各有分工,海涛以公益人的身份联系改造蟹田,我负责果园管理.”2013年6月,大树公益和民永村签订100亩蟹苗田改造项目协议,计划完成1.5万立方土壤的恢复和保护,并在10年内帮助参与合作社的村民年收入提高100%.

一开始,刘海涛打算到城里劝募,让认同环保理念的人们来认领果树,每棵100元,收效甚微.后来刘海涛去英国考察社会企业,一下子被点醒：为何不用商业的方式来实现公益的目的?

大树公益慢慢理清思路：成立一民合作社,由张树成负责生态种植、采摘等果园管理；成立果美生态园,其本质是社会企业,主要负责生态农产品的销售；而大树公益作为NGO,则承担起吸引城市居民前来生态果园劳动、耕作的工作,增强城市消费人群对生态农耕的认识和信任.

无花果园的预算是150万元,设置为15份,刘海涛开始向朋友们劝募.为了保证生态种植不被利益绑架,他提出,无论股东投了多少资金,都只拥有49%的权,而大树公益则拥有一票否决权.

分红也有讲究：村民和果农骨干15%,20%用于当地环境治理,16%用于大树公益在横沙岛以外的环保事业,最后的49%是投资人的.但是,这个写卖恐怕要到第四年才开始有年均28%左右的回报,要收回本金则可能要到第7年.村委会设立了“生态环境基金”,奖励支持无花果种植的村民.

“小心不要被骗了!”最初村委会的人会时不时提醒沈建荣,直到刘海涛真正把150万元拿进村里.今年2月份,2万多棵无花果苗已经在培育之中,11月份将栽到地里.

销售老大难

无花果树的优点是见利快,春天种下,当年就能挂果,只是头年数量略少.不过其缺点也很明显,怕水.张树成介绍,年成好的时候,无花果批发价能达到10多元一斤.

每年6月到9月,是无花果树结果的时期,特别容易招惹桑天牛.桑天牛产下的卵只消一个月时间就变成幼虫,蛀蚀树干.“打药是不管用的,只能用手抓.”张淑梅说,此外,每个月还需要打两次除菌剂.

她戴着袖套和帽子穿梭在果园中,摘下一个八成熟的无花果,果子的柄上流出白色的汁液.“这个东西很厉害,能杀菌,但不要弄在手上,要不然皮肤会烧得厉害,起一层痂.”

据她介绍,未成熟果实的乳浆中含有补骨脂素、佛柑内酯等活性成分,其成熟果实的果汁中可提取一种芳香物质苯甲醛,二者都具有防癌抗癌、增强机体抗病能力的作用.

和张家果园隔着一条土路的,就是一民合作社的无花果苗田.9月底,种植了半年的果苗已经结了几茬果.张家20亩果园,每天需要采摘1000多斤果子,销往上海市区.“这个果子明天就可以摘了,要不然就会烂掉.”张淑梅指着一个表皮呈紫色的无花果说道.无花果果皮非常薄,稍微碰撞就会影响卖相.按照张树成的经验,无花果只能在150公里范围内售卖,再往远,鲜果损失就大了.他们已经测试过两种包装,都不太理想.

现在,大树公益全体最迫切需要解决的,是生态农产品的销售,果美生态园的淘宝店已于9月底上线.沈建荣透露,村委会已成立一个销售公司,“最终,这个公司应该会进入一民合作社.”他并不避讳谈自己和刘海涛的分歧,“他想越做越大,大到整个世界,我想越做越小,先把无花果种好.”

“日本有一个守护大地协会,他们出了一本书叫做《一根萝卜的革命》,从一根生态种植的萝卜开始,他们花了几十年时间来改变日本农业.”刘海涛口中的这个协会,成立于1975年,如今已经发展成为拥有2500个生产会员、9.1万个消费会员、年营业额超过10亿元人民币的庞大组织.其创始人藤田和芳不断帮助日本农民生产、销售不使用农药的蔬菜,推广环保、可持续型的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