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血不足填满垃圾桶

大学同学林远比我倒霉.我们班人少,大家不喜欢听课,就拜托林把笔记做得详尽一些.他每次上课坐第一排,笔记工工整整.期末考试前,每个人把林的笔记复印一份,那份笔记还流传到了外班,成为几年来那门课最经典的笔记版本.考场上,授课老师亲自监考,他说：“你们答题要简明扼要,我不喜欢废话太多,不要絮叨,答出要点就可以.”林以满满的勇气第一个交卷,大概是希望得到老师嘉许.他交卷时我才答了一半,惊讶地望了望讲台,发现老师黑着脸.林走出教室不久,老师打断考试的同学说：“大家答题不要太干瘪,你们平时不来上课就算了,最起码到了考场应该认真点儿,我会尽量让每个同学都过,但如果你自己都不想过,我也没办法.”结果这门课一百多名学生中只挂了一个,就是林.

后来和林聊起此事,他说他非常喜欢这个老师,很想让老师对他有好印象,赶在第一个交卷就是为了向老师证明他专业成绩学得比别人都好,让老师记住他,实在没想到老师竟以为他的态度有问题.他本来打算报考那位老师的研究生,但经此一事,感觉自己再无颜面报考他,只好换了别人.

我准备考研时,一天在自习室,林看见我把试卷上的问题和答案解析一页页往纸上抄,笔记堆了一尺高.林摇摇头,对我说抄这些没有意义.我惊讶他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通达了.我何尝不知道抄这些收效甚微,但我那时已是第二次考研,没有工作,已经毕业还在花家里钱,没有理由去挑三拣四,哪怕只有0.1%的可能性提高成绩也得去做.后来我考上了,但我明白,能够考上和我抄了一尺高的笔记其实没有多大联系.那些笔记如果留着,效果就是唬人,让失败的人有个理由安慰自己——看,人家抄了一尺高的笔记才考上.我想幸好我没有再挂第二次,不然人家会说,你看这货抄了一尺高的笔记还挂了,真是笨得可以.

人生中有时候是这样：你越是努力,越能发现智商、外貌、背景要比努力重要得多.但你还是没有办法不努力,因为那些都已经不可改变了,唯一可以改变的只有自己付出汗水的多少.一个人何苦要去羡慕别人拥有自己所不能拥有的禀赋和资源呢?那样只能徒增烦恼.所以,唯有用自己的心血去和别人的天赋相抗衡.赢了,很励志；输了,至少也很悲壮吧.

我参加过两次高考,写过三篇硕士论文.第一次高考是在高二时,我们那儿叫试考,学校安排每个试考的学生用一个化名,其实是用成绩特别差又有关系的高三学生的名字和档案,那些人中有的就因为这样的机缘上了本科或重点.我写的另外两篇硕士论文是替别人写的,那时没有钱,就给人当写作教程,一篇硕士论文5000块,花的时间倒也不多,大概一周左右.写主一个是某银行支行行长,一个是某上市公司副总裁.我花两年时间准备考研,两年时间读研,才拿到硕士学位；他们花钱上课,花钱写论文,一样拿到了硕士学位.他们是60年代末70年代初出生的人,和我初中历史老师差不多,那位历史老师从我刚升入初中就在考研,比准备中考高考的学生还辛苦,他的英语基础极差,每次都是英语不过,从我读初一考到我读高三,才考上云南大学的研究生.

那些读MBA的高管虽然不曾在学业上用力,但他们各自的人生也必然有各自的坎坷艰辛,只是与一心走学术道路的人不同罢了.也许,一纸政府的文件对他们事业的影响有如飓风吹起一叶小舟,他们不得不承担这种风险.没有谁的人生是很容易的.

考完研,我就把一尺高的笔记丢到楼道垃圾桶里了,没有刻意烧掉或撕碎,因为我并不恨那些笔记,也不后悔自己花掉的时间和精力.长城上的一砖一瓦,有谁知道他们是由哪个人的汗和血筑成的呢?只是千百年后,依然挺立的斑驳巨石还能作为历史的见证,让后人在凭吊时能想像当年有人磨破了肩头背负它上来.至于那人姓甚名谁,反倒没那么要紧了.花去的心血和精力未必一定要留下印记,何况印记最终也会磨灭.人生中必然该有此一遭,过了丢掉就是了.那些笔记算起来有将近一百万字吧.站在垃圾桶旁我有点郁闷,不是郁闷自己大半年的心血都用来制造垃圾了,而是郁闷这些垃圾还不够把一个小小的垃圾桶填满.

不过,这又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呢?明白就好了.

责任编辑：张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