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审批这个圈

【编辑留言】经济学家胡释之把去年10月10日国务院提出的“新两个凡是”总结为：凡公民能自决的,政府都要退出；凡市场能调节的,政府都要退出.顺着这个逻辑起点往下捋,我们会触摸到一个坚硬的链条：行政审批.超多的行政审批若不能尽快取消,“新两个凡是”只能成为一句口号,中国仍会处在一个怪异的循环中,无法展现生机和活力.

我能做主,但他说了算

WhoDecidesWhetherICanGiveBirth□玉燕

盖章比生孩子难多了

“没有准生证和母子健康档案,没法建档.”坐在分诊台里的护士嫩嫩的小手一挥,把李女士递上去的各种检查结果和材料还给了她.

到2012年11月,28岁的李女士怀孕3个月.她的户口在贵州老家,爱人是北京户口.“我们想让孩子随父亲,把户口落到北京,但需要女方户籍地出具一系列证明.”李女士说.毕业后,她留在北京工作,属于流动人口,远在贵州的户籍地以她本人不在贵州为由,不给她开初婚未育证明,北京当地的居委会则要求李女士只能回户籍所在地相关手续.

办准生证时,李女士的爱人第一次去时没带单位证明,第二次被通知还要所在地居委会盖章,第三次,即便他随身携带着夫妻双方的户口、、房产证等诸多,但还是因为缺了一个章,又一次无功而返.

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李女士还是没能在公立医院建上档.“建档要准生证和母子健康档案,去社区医院领母子健康档案时,也要准生证,没这个证就没法建档,不行只能去私立医院了.”李女士从未想过办准生证这么麻烦.她现在贵州老家四处找关系,看能不能凑齐材料和要盖的章.

生第一胎要盖很多章,生第二胎要盖的章,更是多了去了.

去年6月,王梅在老家拿着各种表格去盖章时,计生人员感觉特别新鲜.从来没人找他们开过这样复杂的证明,“光在老家就盖了四五个章.有一些能委托的,我就把过程告诉家人,让他们去帮忙盖章.”

按相关规定,王梅和老公可以生二胎.但“生二胎不仅要我的证明,也要我父母的婚姻状况和生育状况证明,证明他们婚后只有一个孩.老公是北京人,去存档单位盖章,我户籍在外地,要回原籍盖章.”

王梅在老家的事情办得还算顺利.回到北京,她把写有“王梅是我社区居民,证明王梅为初婚,生育有一个孩子”的证明送到计生部门.工作人员告诉她,措辞不准确,必须写上号、结婚证号、哪一年与谁结婚、于哪年生育了第一个孩子和孩子姓名.“当时他们只是简单地说要开一个婚姻和生育证明,根本没提这么多要求.这简直是坑人哪!”

“我怀孕一个多月时二胎证,一直到怀孕七个月才拿到.”王梅将所有表格提交到街道计生办时数了数,除了、户口本、结婚证上没有盖章,其他每一个复印件上都有红章,“好家伙,一共有30多个.”

办手续用了310天

2003年,一份省属高等学校在广州报建流程调查表显示,建设工程从立项到最后开始施工,所花时间长达421天,一共要盖76个公章!

在当年的一次广东省政协会上,骆世明等来自8所高校的几位委员呼吁：要加快广东高校基本建设项目审批速度,促进高等教育发展步伐!

当时情况是,广东省高等教育和自身经济地位相比是落后的.为此,广东省计划把“十五”末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从16%提高到20%左右.但楼房报建周期太长,还没有包括部门间批文穿插的时间；需要盖的章太多.骆世明等委员质问说,按这个速度,我们有什么事能干出成效来呢?

著名经济学家、北京大学张维迎教授一直喜欢用数字说话,他说,中国若废除行政审批制度,那GDP将增长30%.要知道,这可是张维迎在“2004年中国民营企业发展论坛”上提出来的.距今已经9年了.

张维迎称他通过对欧盟15个国家的研究,得出这一结论.他说,如果取消行政审批,腐败者也就没有了寄生之地,腐败行为就会不生自灭.

对国家来说,可能有好多个9年,那对企业和个人而言呢?

让我们穿越到现在,去年,在首届岭南论坛上,广东发改委主任李春洪坦承：“我调查了6个项目,把所有审批程序走完,要310天,对企业来说,黄瓜菜早凉了,市场机遇早没了.”李春洪说：“下一步改革,首先要大大减少审批程序.审批太多既造成了寻租行为,也延误企业发展.”

今年春节刚过,浙江宁波市召开了“三思三创”主题教育实践活动大会.会上,浙江省委常委、宁波市委书记王辉忠开篇就举了一个例子：

一位市领导联系的重点民生项目,2009年12月立项,2013年才拿到施工许可证.在这3年里,办事人员共跑了43个部门,盖了95个章.

调查显示,现在宁波“批”的时间短了,但“审”的时间很长.民众比喻,项目获准立项只是拿到了准生证,审批则比十月怀胎还要漫长.

在今年全国上,全国人大代表、娃哈哈集团董事长宗庆后说,现在创办一个食品企业,至少要花大约三四个月时间,才能领到食品生产许可证.你要是用同一设备生产另一类产品,比如营养快线换个口味,用同一条生产线生产,也得重新审批,又是一两个月,耗时又耗力啊!

宗庆后说,由于我国审批体系过于庞杂,诸多利益关系模糊,使行政审批制度改革一直难以改到位,无法彻底实现放权让利,大量不该管、管不好、管不了的事,依然滞留在政府手上,影响了企业创新和发展.

在宗庆后看来,很多完全可以通过市场调节、企业和个人自行解决的事项,至今仍然通过审批制度实现,直接加重了企业和个人的负担.

大圈套小圈

EternalRecurrences□海明

大循环：清末与当下

此谓大循环,不敢扯太远,追溯到清末,就叫人唏嘘不已了.

历史学家袁伟时在他的著作《昨天的中国》第26页写道：战争后,办各种新式企业都实行批准制.在这种制度下,官员们总是可以找到堂皇的借口,让你办不起来.甲午战争前,中国商人购写轮船发展航运得不到批准的情况比比皆是.甲午战争创伤巨痛,清政府冀图改弦易辙,鼓励新式企业发展.但批准制没变,桎梏仍在,官员可以随时肆意扼杀经济发展的生机.如1896年,湖南绅商要办小轮公司,湖南巡抚陈宝箴已经批准,张之洞却极力阻拦.即使批准你办企业了,一些奇特规定仍让你放不开手脚.1900年5月,上海《中外日报》登了一条新闻：“汉镇小轮船向只搭载人客,现订新章准其拖带货轮等”此前,各地皆遵守这个规定：轮船只限搭客,不准载货.直至1900年才开禁.清政府还规定：本国的帆船不能超过三桅,每枝桅杆只能挂单帆；梁头不得超过一丈八尺.整整100多年过去,我们循环到2000年.这年某期的《中国改革》杂志写道,一位曾绕地球转了一圈的学者说：申请开办一个企业,在香港要两三天,在深圳要两三个星期,在内地许多地方,起码要两三个月.

再循环一小圈,到2013年,李克强总理答中外记者问时说,必须从改革行政审批制度入手来转变政府职能.现在国务院各部门行政审批事项还有1700多项.好嘛,再加上各省各市的,不知会有多少.

中循环：两任总理紧忙乎

接下来说说中循环,划定一个范围,以最近这15年为限.

2003年,行政审批过多过滥已引起领导注意.何勇时任国务院行政审批制度改革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随着市场经济的建立,现行审批制度的弊端日益明显.主要表现一是审批事项过多过滥,审批环节多、时间长.二是审批行为不规范,自由裁量权过大,办事不透明.甚至把国家权力部门化,部门权力个人化,以此谋取私利.

此前的2001年,国家主席就在纪委第五次全会上强调,改革行政审批制度势在必行.时任总理朱[钅][容]基也多次就这项工作做出重要批示和讲话.2001年9月,国务院决定成立国务院行政审批制度改革工作领导小组,组长由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担任,副组长由国务委员兼国务院秘书长王忠禹等同志担任.随后,这项工作在全国范围内有序展开.

10年后,循环到了2011年,在国务院推进行政审批制度改革工作电视会议上,温家宝总理强调：凡市场机制能够有效调节的,公民、法人及其他组织能自主决定的,行业组织能够自律管理的,政府就不要设定行政审批；凡可以采用事后监管和间接管理方式的,就不要搞前置审批.

见谅,插一个小循环,2012年10月10日,国务院在关于第六批取消和调整行政审批项目的决定中提出：凡公民、法人或其他组织能够自主决定,市场竞争机制能够有效调节,行业组织或者相似度检测机构能够自律管理的事项,政府都要退出.凡可以采用事后监管和间接管理方式的事项,一律不设前置审批——内容一致,又强调了一次,也可以说又循环了一次.

小循环：就这七八年

最后说一下小循环,小循环可就事关企业和个人了.

2005年,正值房地产市场如火如荼之时,河北石家庄一房地产开发企业看中了一个地块,并花高价拍得.但让这家企业憋屈的是,尽管企业马不停蹄、千方百计给这个项目跑各种手续,但直到3年后的2008年,房地产市场由热变冷,才把这个项目的各种审批手续办下来.可市场黄金期已过,为降低损失,这家企业不得不忍痛将高价写来的地块低价卖出.

据了解,那时河北省涉及房地产项目开发需盖166个公章,其中行政审批与相关事项需盖章131个,不属于行政审批的相似度检测机构及关联企业要盖章35个.与这166个公章相伴的是：房地产开发审批前置条件过多过滥,部门重复审批、交叉审批,有的互为前置；审批时限漫长等等.

既是小循环,时间跨度就不大.让我们循环到2012年.甘肃省质监局叫停了《甘肃省生产加工食品小作坊加工许可管理暂行办法》.根据这个办法,在全省加工油条、卖馒头都要办行政许可证.省质监局承认,这个“办法”在许可和处罚设定上缺少上位法依据.可就是这样一个不符合法规的办法,却公然暂行了14个月之久,且“有500多家小作坊”不得不“申领了行政许可证”,直到甘肃省政府发起“效能风暴行动”才被取消.

【编辑留言】大循环耽误国家富强,中循环影响时代进步,小循环阻碍企业发展.好在无论是大循环,还是中循环和小循环,政府已意识到行政审批过多过滥的弊病,正极力清除.2011年,温家宝指出,10年来,国务院分5批,共取消和调整行政审批事项2183项,占原有总数60.6%,各地区取消和调整的行政审批事项占原有总数的一半以上.新任总理李克强也表示,要把政府的1700余项审批项目减少三分之一以上等循环本身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恶化成死循环,无从.循环与进步也有内在联系.看到过螺旋吗?它就是循环,只不过,它是上升的螺旋.

需要一个豁口

ThereMustBeaBreach□哧哧

“死循环”一般常出现于计算机编程.被鬼精灵似的网民移植到社会生活中后,最经典的一个段子是：我要写回家,但丢了,写不到票,回不去了.但必须回家才能补办——我死循环了.

行政审批及由过多过滥行政审批带来的弊端,会进入死循环吗?

媒体试图从2012年10月10日《国务院关于第六批取消和调整行政审批项目的决定》中,读出此后国务院关于行政审批改革的政策走向.

但是,“这句话没有具体的操作规范,根本落不到实处.”国家行政学院汪玉凯教授说.他的同事竹立家教授则认为,“大方向和原则确定后,具体细则就比较好定”,但因各部门情况不同,“需要讨价还价的过程.”

对这种讨价还价感受最深的,是国务院行政审批制度改革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大家几乎一致的感受是,我们做的事不是天下第一难,也是大难事之一.普遍情况是,“把司局长们的工作做通了,部门领导研究时又给推翻了；跟部门审改办的同志达成一致意见了,部门领导也同意,并以部长办公会的形式通过了,但业务司局马上找过来,摆出种种理由进行辩解,说取消了将会如何如何,后果会怎么怎么严重.唉!”

一工作人员举例说,取消“通过审核或考试的注册会计师才能为上市公司出具财务报表、审计报告”的行政审批,光这件事,就经过十多次、近两年的反复协商沟通.汪玉凯把这种利益博弈比喻为割自己的肉.“拿刀砍自己一样,谁都舍不得把跟自己利益相关的收费项目减少.”

对那个死循环段子,当时铁道部有人出来解释,乘车临时明不需回户籍所在地,可在当地火车站铁路制证窗口直接.死循环被打破了.对过多过滥的行政审批及由过多过滥行政审批带来的弊端,如果我们不想让其进入死循环,办法不是没有,这就是建一个打破它的机制,弄个豁口.如在“当地火车站铁路制证窗口直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