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煤矿工人40载的坚守

在一个单位,一个班工作了整整34年,并且现在依然在工作第一线坚守着,这是那个时代造就的.现在是一个双向选择的社会,辞职与解雇常伴随我们左右,但对于一个职业的坚守是否是我们这代人所缺失的呢?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徐州做一名煤矿工人是非常荣耀的,而到今天,许多煤矿因产能下降、设备老化而被迫关闭或破产.同时,山西、新疆等省市的煤矿资源开始被发掘、开采,徐州矿业失去了往日的辉煌.罗师傅作为一名亲历者,见证了从上世纪70年代至今徐州煤矿业的起起落落.

罗云庭,男,56岁,江苏徐州人.1974年进入徐州矿务局下属的卧牛山煤矿,作为一名矿井电钳工开始了他的职业生涯,那一年他16岁.我与罗师傅的儿子是至交好友,时常有机会去其家中拜访,在我的眼中罗师傅是个做事认真严谨、不善言辞、传统、安分守己的人.以下是他的部分口述实录：

我的父亲原来在徐州矿务局工作,时期,父亲因为给日本人做过童工,被错打成黑五类.为了避免我被下放到农村,在我刚进高中时,父亲便选择退休,替老换幼让我接班.

我并不喜欢那份工作,心中总有一个“军人梦”,但由于历史原因,那个时候我是不可能当兵的,这到现在都是一个遗憾.

当时的徐州矿务局非常大,有两校、两厂、三院、十三个煤矿,员工最多的时候达到10万人.起初每月的工资是30多元,待遇方面在当时还算不错,每年有一次公费疗养的机会.

1970-1975年进入矿上的工人多数和我一样,都是安分的工人,不屑于在领导面前溜须拍马,当时的风气也很好.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溜须拍马之风骤起,一些入矿晚的工人,时常伴随在领导左右,吃吃喝喝,慢慢地成为了各矿区的小领导,不懂技术还指手画脚.由于我们技术好,年轻的工人实际操作技术差,因此,他们对待我们这些技术工还算比较客气,他们除了有些权力,岗位补贴多一点,在我看来当时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改革开放以后,工人的待遇进一步提高,工资每个月七八十元,一个煤矿工人可以养活三四口人.文化生活也非常丰富,唱歌跳舞比赛、评先进、矿工技术比武、局技术大比武.技术比武我常常会拿奖,奖品一般都是茶杯、饭盒、洗脸盆、小锅等.逢年过节发酒、鸡、鸭、鱼肉等,还会在节日扭秧歌、跑旱船、放礼花、看电影.福利待遇比一般工厂高得多.当时的煤矿工人非常好找对象,我结婚的时候,就带着新娘子一起去北京旅游,这在当时还是比较时髦的.

到了90年代初期,这种情况开始发生了转变.那时候的采煤技术还不是很先进,都是通过炮采技术,瓦斯、煤尘、水、火和顶板灾害是煤矿的五大自然灾害,我所在的卧牛山煤矿是低瓦斯矿井,虽没有瓦斯爆炸事故,但其他事故时有发生,每一次的事故处理地点都在现在的徐州市袁桥饭店.事故发生后,家属自然接受不了,要求赔偿,经常会有家属在那大哭大闹,久而久之,这些事件就在徐州市传开了,于是,年轻的姑娘对煤矿工人就敬而远之.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1987年以后,国家开始推行同工同酬政策,煤矿系统首当其冲,根据规定,按岗位领取工资.

这一政策下发以后,矿上开始实施,刚进来的新员工就和我们这些有十几年工龄的老工人工资一样,我们自然不愿意,于是各个矿上的老工人就到徐州矿务局讨说法,新上岗的员工技术没有老工人娴熟,对煤矿的贡献也没有老工人的大,为什么工资要一样?找领导的人多了,局领导也顶不住压力,为了缓和老职工的情绪,于是增加了老员工的工龄补贴,岗位工资与新员工一样,这样才将这次风波平息.

由于煤矿工人隶属于当时的煤炭部管理,员工的薪酬福利必须要经过煤炭部审批才能实施,所以进度非常慢.隶属于徐州矿务局的两家机械厂就不同了,他们归徐州矿务局管辖,薪酬不需要层层报批,因此很快他们的工资就涨了上去,远远地将我们甩在后面.即使与铁路、水利等其他单位相比,我们的待遇也变得很低,可以说那个时候是徐州煤矿工人待遇的转折点.对于小伙子们找对象,当时流传这样一句话“宁让机械厂男人搂断腰,不让煤矿工人招一招.”这句话听起来有些俗,但在当时是我们这里煤矿工人的真实写照.

进入90年代,我们又经历了两次改革风波,一次是下岗风波,一次是煤矿由于产能下降导致的关闭风波.我还记得在90年代后期的改制风波,许多事业单位转企业,徐州矿务局改名为徐州矿务集团,每个矿都要按照一定比例裁员,卧牛山煤矿也没有幸免.这种事情很难处理,最后依靠领导确定名单和群众两种形式让200多人离开了工作岗位.由于后续的安抚工作准备不足,许多工人在突然下岗之后便没了经济来源,生活顿时变得非常拮据.在岗工人的工资迟迟不见增长,而物价却在上涨,经济一下子紧张起来.很多来自南方的同事离开了煤矿,选择回乡打工,或者养猪.

对于几个产能很低、设备老旧的煤矿,政府将其关闭.这次事件让1,000多名煤矿工人失去了工作,许多工人到矿务局门口闹,到上面去,但最后都无疾而终,矿务局给了一些安抚费,就让他们回家了.

在那个时代,徐州市贾汪区几个小煤窑,不属于矿务局监管,因为没有采取必要的安全措施,经常会出现煤矿事故.我们是国有企业,对于安全问题很重视,随着机械化采煤技术的普及,矿工的施工环境越来越安全.

徐州矿务集团的采煤技术在全国是非常先进的,在那时候,各个煤矿的效益也不是很好,徐州矿务集团鼓励各个煤矿主动走出去,刚好卧牛山煤矿与山西的一个煤矿合作开发了一个新的矿井,我在那里工作了两年的时间,拿的是双工资,原单位一份,支援单位一份.

2008年,徐州矿务集团下属的三家煤矿（卧牛山煤矿也在其中）,由于煤层太浅,设备老旧,更换新的设备投资过大,于是被关闭了.这次吸取了上次煤矿关闭的教训,按照提前两个“5”的规定,煤矿井下男工人的法定退休年龄是55岁,女工人的退休年龄是50岁,在此基础上,如果工人愿意,也可以提前5年内退.我在2008年正式退休.随后因为儿子上大学,物价房价都高,生活成本高,我又到西南部的一个煤矿工作了.

让够退休年龄的工人退休,年轻的工人分流到矿务集团下属的其他煤矿上去,与上次相比,这次算是平稳过渡了.

这样几经周折,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10万人减少到了现在的1万多人.如今的年轻人很少会选择矿工这份工作了,第一是危险,第二是辛苦,还有一点就是工资待遇很低,有着20年工龄的老工人,扣除社保,拿到手的钱不到2,000元,如果有这样的技术,到私营煤矿工作,工资至少6,000元.现代社会机会多了,年轻人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只是对于某份工作的坚守意识少了等

不过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后记：罗师傅现在还在我国西南部的一个煤矿上工作,用他的话说,“我在煤矿干了一辈子,在原单位的班上干了整整34年,平平安安,老老实实,就是一颗不折不扣的螺丝钉,咱实在,从上学开始就接受‘螺丝钉’的教育,是那个时代造成了如今的现状.我现在56岁了,退休工资2千出头,但作为技术指导的老工人,现在每月还能挣8,000多元,帮着儿子写房子.”罗师傅的儿子也在一家国企工作.他希望儿子以后无论做什么工作,都要脚踏实地,做出成绩.

在一个单位,一个班工作了整整34年,退休以后依然在工作第一线坚守着,在他的职业生涯中,经历过、改革开放、计划生育、房改、下岗潮、煤矿关闭潮、改制潮,但他依然在并不喜欢的这份工作上坚守到现在.这或许是那个时代所造就的,用他的话说：“不管是被迫的,还是自己选择的,既然在那个岗位上了,就应该坚守.”

现在是一个双向选择的社会,辞职与解雇常伴随我们左右,但对于一个职业的坚守是否是年轻的一代人所缺失的呢?

作为年轻人的我们,在这个浮躁的社会,我们看到的、听到的太多,有时候为了追名逐利,失去了自我,适当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慢下来,思考一下自己的理想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