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经贸关系中的不对性:基于数据的

[内容提要] 中美经贸关系在两国关系的顺利开展中扮演了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但同时也必须正视中关经贸相互依赖中的不对称性问题.通过对双边贸易、贸易结构、投资关系以及国债购写等四方面的数据分析,本文认为美国拥有中关经济相互依赖的不对称权力.与此同时,美国对中国的依赖也在不断增加.因此,中国正确的战略选择不是由于惧怕目前中关相互依赖中的劣势而限制对美贸易,而是要不断加强与美国的经贸往来以争取未来的相对平衡位置.

[关 键 词 ] 中美关系　相互依赖　不对称性

中图分类号：F125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369(2007)3-0033-07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同意两国的经贸相互依赖是中美两国关系最稳固的所在,也是两国的战略性依存的根本.彼此的政策制定很难脱离维护双边经贸关系的战略起点.对中国而言,由于有着紧密的经贸纽带,似乎已经不用担忧美国的对华政策朝向对抗的方向发展.

但相互依赖本身并不能保证国家间政治关系或者安全关系的顺利开展,学者还需认真考虑两国相互依赖中的不对称性问题.因为“不对称性才是相互依赖政治的核心”,“谁能够左右相互依赖的对称性,谁就拥有了权力”.有鉴于此,本文将着重探讨中美之间的经贸相互依赖及其不对称性问题.全文分为四部分.第一部分简要梳理相互依赖的定义.第二部分提出衡量经济相互依赖不对称性的标准.第三部分是全文的重点,将全面衡量中美两国在经济关系上的相互依赖及其不对称性.第四部分为结论.经济相互依赖的定义

赫契曼(Albert O.Hirsdmaan)是从国家如何将贸易关系转化为权力和影响的角度来观察经济相互依赖的.在他看来,经济相互依赖是国家用以胁迫他国的手段,“如果A国想增加对B国,c国和D国等等国家的控制(hold),A国将会制造一种处境,在这种处境里,其他国家为了维持和A国的贸易不得不做任何事情”.他认为,如果B、C和D国“①很难完全摆脱和A国的贸易关系,或者②很难用其他国家的市场或资源来取代A国时”,这种处境将会发生.

基欧汉和奈在著名的《权力和相互依赖》一书中,认为相互依赖即“彼此相互依赖”,“是以国家之间或不同国家的行为体之间相互影响为特征的情形”.他们认为,相互依赖是“需要各方都付出代价的结果”,如果没有代价的存在,那么只是相互联系,而非相互依赖.为了更好的理解相互依赖,他们定义了相互依赖的“敏感性”(sensitivity)和“脆弱性”(vulnerability)这两个相互依赖的重要特征.“敏感性指的是一国变化导致另一国家发生有代价的变化有多快”,而脆弱性是“行为体因外部事件强加的代价而损失的程度.”例如,如果A国提高石油,B国立即受到影响,则B国对石油的变化敏感.但如果B国能找到石油的替代能源或者石油的替代供应国,那么B国并不脆弱.如果一国对于石油涨价,既大受影响,又没有对策,则敏感性和脆弱性同时在该国体现.

巴尔比瑞(Katherine Barbieri)也是从两个方面来定义相互依赖的,不过她把敏感性和脆弱性归结为“显著性”(salience).显著性是指“与其他贸易关系相比,某一种贸易关系的重要程度”.在两个进行贸易的国家中,贸易对于一国的显著性和贸易对于另一国的显著性是不一样的.比如,中国与美国的贸易占了中国全部对外贸易中的很大一部分,而美国和中国的贸易只占美国对外贸易中的很小部分.低显著性类似于敏感性,而高显著性和脆弱性近似.巴尔比瑞的相互依赖定义的第二个方面是“对称性”(symmetry).对称性关注的是两国贸易关系中的平衡问题.比如,完全对称指两国彼此相同地依赖对方,而完全非对称是指一国完全依靠另一国,而另一国却根本不依赖该国.

上述主要的关于相互依赖的定义有三个主要的共同之处.第一,三者的最大共同点在于都认为相互依赖是有成本的.鲍德温曾经把相互依赖当中必然存在的这种成本称之为“机会成本”,即终止相互依赖的贸易关系给国家造成的成本.第二,三者都涉及到了相互依赖和国家权力或者安全之间的关系,其中赫契曼的定义更是直接把经济相互依赖看成是国家扩张权力的手段.第三,经济相互依赖的不对称性是国家权力产生的主要来源.

对经济相互依赖不对称性的衡量

所谓经济相互依赖的不对称性,主要是指相互依赖的双方对彼此依赖的程度并不一样.如果A方对B方的依赖要比B方对A方的依赖大,那么可以认为B方在不对称的相互依赖中占有优势,而A方处于劣势.反之则反是.虽然在理论上可能存在着完全对称的相互依赖,既A方对B方依赖与B方对A方的依赖完全一样,但考虑到现实生活中这种情况极少发生,所以不对称性可以说是相互依赖的必然属性.

在衡量经济相互依赖不对称性的时候,首先通常关注的是国家在贸易领域的不对称性.巴尔比瑞就曾从向对方出口占本国出口总额的比重以及与对方贸易额占本国贸易总额的比重这两个具体指标来对此进行衡量.就第一个指标而言,如果A国对B国的出口占A国总出口的比重要高于B国对A国出口占本国总出口的比重,那么A国在A、B两国不对称性的相互依赖中处于弱势的一方,B国则居于强势的一方.对第二个具体指标的分析可以参照对第一个的分析.贸易份额在巴尔比瑞的计算过程中占据了关键位置.但由于她完全没有考虑国内生产总值(GDP)在衡量相互依赖及其不对称性中的重要作用,所以她采取的上述指标有着明显的缺陷.事实上,高贸易份额不一定导致高相互依赖.举例来说,A国与B国的贸易即使占了B国贸易总额的100％,但是如果B国的GDP总量很大,并且贸易额在全部GDP中的贡献度很小,那么就很难据此认为B国和A国之间存在着高度的相互依赖,更很难认为B国处于不对称性依赖的不利一方.所以本文认为,在衡量经济相互依赖的不对称性时,还必须把国家间的贸易情况和各自的GDP进行比较.

为更好地对两国间的经济相互依赖及其不对称性进行衡量,本文还准备考察两国的贸易构成.换言之,关注战略品贸易在两国贸易中所占的比例.毕竟,10亿美元的衣服和10亿美元的精密机床在战略上的意义不可同日而语.显然,如果A国从B国进口的商品大多为战略性商品,而B国较少从A国进口战略品,那么B国对A国的影响要比在同等金额和比重下的非战略性商品贸易要大得多,B国也因此在经贸相互依赖的不对称性中占据有利地位.什么是战略性商品有学者认为那些能够用于军事目的的商品,无论其最终是否用于军事,就属于战略性商品.等根据这个定义,武器是毫无疑义的战略性商品.但是,也有学者表示这个定义过于狭窄,并认为比从其他商品更能带来福利获得的商品就是战略性商品.本文不准备对战略性商品的定义及具体 构成进行探讨.根据大多数学者的意见,本文所认定的战略性商品是对一国安全有重大意义的商品,主要指武器、燃料、钢铁等金属、矿石以及高精机械设备等.

另外,随着外来直接投资在一国经济发展中的作用越来越彰显,国家间的投资关系也必须被纳入到对经济相互依赖的研究当中.而这一点同对贸易结构的分析一样,往往被学者们忽视.就投资关系而言,如果A国对B国拥有很多投资,而B国对A国没有或很少有投资,那么可以认定B国在双边的经济相互依赖中处于不利或劣势地位,而A国居于有利地位. 最后,金融领域也是考察两国经济相互依赖的一个重要方面.对金融领域的相互依赖衡量可以从很多方面展开,如比较两国对彼此股票市场的影响或者本国银行业对另一国的控制情况等等,但本文不打算研究这些方面,而是准备衡量国家间彼此的国债购写.从国债角度切入的最主要原因是考虑到本文写作的主旨：中美经济相互依赖.因为同其他金融领域的相互依赖相比,国债购写是目前两国金融联系的最主要领域.和对其他领域的相互依赖分析相似,如果A国购写B国国债的数量和比例都很高,那么A国就占有相互依赖的优势地位.

应该说,对上述四方面的衡量――双边贸易情况、贸易构成、投资关系以及国债购写――几乎覆盖了国家间经济相互依赖的全部领域.通过对这些指标的衡量结构总体上可以看出一国在同另一国的经济相互依赖中所处的大致地位.

中美两国的经济相互依赖分析

根据第二部分所列出的分析框架,本部分对中美两国间的经济相互依赖分析将从以下四方面具体展开.

1.双边贸易的相互依赖

表1是笔者根据1993年到2005年期间中美两国各自的GDP、对外贸易总额和对对方的出口总额数据绘制的一张表,分别考察了与对方的贸易额占本国GDP的比重、占本国出口总额中的比重以及向对方出口占本国出口总额的比重三大内容.由于双方统计数据的严重分歧,为更全面和客观的表现两国的依赖情况,每一个内容又分为中方数据和美方数据两块.

从表1可以看出,无论是采用中美哪个国家的统计数据,也不管是采用何种具体指标,中国对美国的依赖都要大大高于美国对中国的依赖.

(1)向对方出口占本国出口总额的比重.中美双方在这个指标上的不对称性相当显著,中国对美国的依赖要远高于美国对中国的依赖.中国处于不对称性依赖的非常不利一方.如果按照中方统计数据,中国对美国的依赖呈逐年缓慢攀升的走势,从1996年的17.7％增至2006年的20.9％.如果按照美方数据,虽然依赖程度有所下降,但依赖程度最低的2006年也高达29.7％,最高的2002年居然有47％.也就是说,在该年度中国对外出口中有将近一半出口到美国.随着两国贸易的增长,美国对中国的出口占美国出口的比重也上升较快,但在其对外总出口中的比例其实并不高,即使取双方统计中的较高数据――中方数据――来看,2006年也只不过是7.48％左右.

(2)与对方贸易额占本国贸易总额的比重.由于对于人民币和美元的实际比价存在较多的争论,中国对美国的出口占中国出口总额的比重成为一个相对客观和准确的指标,因为它们都是按照美元计算的.按照中方的数据,从1996年到2006年,虽然期间个别年份曾高达17％,但该值近几年总体上一直很稳定地处于15％左右.同样按照中方数据,美国在该指标上对中国的依赖从1996年的4.47％]2升至2006年的9.07％.虽然增加较快,但也要远低于中国对美国的依赖.如果按照美方的数据,两国相互依赖的不对称性会有所减少,但即使这样,2006年19.4％对11.9％的比例也接近两倍.同样地,在这个指标上,中国对美的依赖要大于美国对中国的依赖.

(3)与对方贸易额占本国GDP的比重.如果按人民币对美元的实际汇率计算,中国依赖美国要远远超过美国依赖中国,中国处于绝对的劣势.随着中国对外出口的急速增加,中国对美国的出口额占中国的GDP也呈逐年上升的态势,从1996年4.98％变为2006年的10％.但对美国而言,由于美国庞大的GDP基数,美国的对华出口只占美国GDP的很小份额,即使按照美方的数据,最高的2006年也不超过2.74％,所占份额实在有限.这个指标的意义是深远的,不管承认与否,它表明对美贸易对中国经济的发展所起的作用要大大超过对华贸易对美国经济发展所起的作用.

2.中美两国的贸易构成

正如本文的第二部分所说的,在分析中美两国贸易的时候,不仅仅只考察贸易的相互依赖,而且要分析进出口商品的构成.表2和表3分别从美国对中国的进口和出口两个方面对此进行了考察.

由表2可知,中国对美出口商品中,机电产品所占金额和份额越来越多.其中,办公设备、电信设备、电力设备以及通用机械设备分列第一、第二、第五和第九位.但是,这些商品并不属于战略品的范畴.服装、家具、鞋类以及纺织商品更是如此.严格来说,在前十位的对美出口商品中,只有以钢铁为主的金属制品可以称之为战略商品.2005年,金属制品对美出口金额为101亿美元,约占中国对美出口总额2 434亿美元(美方数据)的4.1％.

那么中国从美进口商品中又有多少是战略品呢如果还是根据本文第二部分对战略品的定义,金属矿砂以及专业仪器应该属于战略性商品.2005年,此两项商品的进口额分别为35亿美元和17亿美元,共占该年度美国对华出口额418亿美元的12.4％.因此,中国从美国进口的战略品比例要略高于美国从中国的进口比例.

但是总的来说,两国在战略品上的贸易还是相当少的,特别是从中国从美国进口角度而言.在很大程度上,这反映了美国政府对华严格的出口控制政策.

3.中美两国的投资关系

虽然中国近几年对外直接投资有了长足的发展,2005年的对外投资额达到创记录的122.6亿美元,但中美双方在投资领域的相互依赖的不对称性是非常明显的.而且,两国在投资领域的不对称性要比在贸易领域的不对称性严峻得多.表4充分说明了这种情况.

虽然美国近几年的对华FDI呈逐年下降趋势,但在2005年,美国对华实际投资额还是有30.6亿美元,居各国和各地区的第五位.如果从存量上看,截至2005年,美国对华投资总额更是达到510.9亿美元,占中国吸引外资总额的8.05％,成为仅次于香港和日本的第三大投资来源地.

美国对中国的投资与中国对美国的投资形成了巨大反差.美国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FDI接收国,2004年和2005年接收的FDI分别达到1224亿美元和994亿美元.在如此巨量的对美直接投资中,中国的角色是微不足道的.在中国对美投资额最高的2005年,投资金额也只有2.32亿美元,只占该年度美国吸收FDI的0.23％. 4.中国购写美国国债情况

不少学者也认识到了中美经济相互依赖的严重不对称情况,不过,他们认为中国购写的巨额美国国债以及由此形成的美国对华金融依赖可以抵消中国对美在其他方面的依赖劣势.美国政府在弥补巨额财政赤字以及抑止本国通货膨胀方面,需要中国购写美国的国债.不仅如此,由于中国购写了如此多的美国国债,以致产生了“金融恐怖平衡”,一旦中国决定在市场上抛售美国国债,将会对美国经济造成毁灭性的打.正是凭借此种金融优势,中国获得了中美经济相互依赖中的大体平衡和对称.为全面衡量中国购写美国国债情况以及美国在这一方面对中国的真正依赖,笔者制作了表5.

根据表5可知,在2000年,中国购写的美国国债几乎还和英国处于同一数量级,只有600亿美元左右,大大落后于日本的3 177亿美元.但由于外汇储备的不断攀高,中国最近几年购写的美国国债迅速增加.到2006年底,中国购写的美国国债达到3 496亿美元,比2000年增加了5倍多,这一金额已足以确保中国第二大美国国债债权国的地位.

即便如此,客观地说,中国持有的美国国债尚未达到能对美国金融产生决定性影响或关键性影响的地步.原因至少有如下三点.第一,中国购写的美国国债在美国国债市场中的份额有限,无法对美国金融产生实质性冲击.到2006年底,虽然中国购写的美国国债总额已然不少,但也只占外国政府持有美国国债总额的15.7％.如果把中国持有的总额和美国政府全部的国债相比,更只有4.0％.第二,在中国购写的3 496亿美元的美国国债中,有80％以上是不能在一年之内出售的中长期国债.这意味着对美国债券市场的冲击更为有限.第三,如果短时间内集中大量抛售美国国债的话,可能会造成美元贬值,进而使得以美元为主的中国外汇储备遭受巨额损失.

结 论

在上述四个指标的衡量中,美国在双边贸易、贸易结构以及投资关系中占有经济相互依赖的相对优势地位.特别是在双边贸易和投资领域,美国的优势地位是压倒性的,中国处于绝对的劣势.虽然中国在国债购写领域占据一定的优势,但本文的分析表明,由于种种原因,这种优势并不能对美国的国债市场造成真正严重的冲击.所以总的来说,美国拥有了中美经济相互依赖的不对称权力.这意味着美国可能会利用来源于不对称权力中的有利地位来影响中国的政治和安全行为,以期实现对华政策中的各种战略利益.由于中国的劣势地位,在较长一段时间内,中国不得不忍受由此而带来的痛苦政策选择.

不过也必须指出,美国对中国的依赖有逐年快速增长之势,而中国对美国的依赖则保持相对稳定,并未出现较大提高.以中美两国间的贸易相互依赖为例分析.首先看与对方贸易额占本国贸易总额的比重这个指标.中国方面的比值一直稳定在15％左右,这表明从比重上说,中国对美国的出口依赖在这十多年内并未增加多少,倒是美国的对华出口占其全部贸易总额的比重从1996年3.02％剧增至2006年的9.07％,上升了3倍.如果照此速度继续,若干年中美两国的这个指标将会持平.另外两个指标也是如此.中美贸易额占中国GDP的比重从1996年的4.98％上升为2006年的10.0％,增加了两倍,而美中贸易额占美国GDP的比重却从1996年的O.55％快速增加至2.1％,增加近4倍.1996年中国对美出口占中国总出口额的比重为17.7％,2006年是20.9％,增幅并不算大.同时期美国对华出口额占本国出口总额的比重却从2.58％变为7.48％,增长近3倍.这些数据无一不表明,随着中美经贸联系的扩大,美国对中国经济依赖的增长程度要高于中国对美国依赖的增加程度.

事实上,这意味着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美国其实在以前更具有利用经济杠杆来实现战略目标的能力,但中美经贸关系的深化,美国政府利用对华贸易为政治或安全怎么写作的相对成本变得比以前增加很多,可能性和有效性也降低很多.所以,中国的正确选择不是由于惧怕目前中美相互依赖中的劣势而限制对美贸易,而是要不断加强和美国的经贸往来以争取未来的相对平衡位置.

(责任编辑：张晓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