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的变迁

帐,账,张,,会计们到底在记什么?“账”的历史究竟是怎样演变的?考究字学,前人几多探讨论证；抽丝剥茧,本文为您解开谜题.

会计人员书写时,究竟该用“帐”字,还是“账”字,笔者时常会产生疑惑,但往往一闪念就过去了,从未深究,直到读了近七十年前讨论此事的几篇文章后,才恍然大悟.有关此字的讨论和演变过程,实在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需要说明的是,为便于阅读,本文只对有必要保留区别的“ 帐”等关键字沿用繁体,其余均以简体字摘抄.――作者注）

别造的“账”

1940年9月1日,潘士扬先生在《会计丛报》第二十四期《帐与账》中提及《辞源》的解释：“帐”（一）（二）略（三）帐目也,详帐簿条”.而在“帐簿”条,辞源的解释是：“计簿也,古但称簿.（《汉书食货志》）‘多张空簿’,谓浮报帐目也,后世行政官之主计者,多登记供帐之事,故名帐簿,犹登记军仗之卤簿也,遂相沿谓日用之款目为帐.因帐字无会计之意,乃别造‘账’字代之,故俗亦作‘账簿’”.

从《辞源》的措辞可见,繁体“账”字在当时属于别造字,出身不太纯正,是“俗”的用法.另一个佐证是潘氏从当时的《辞源》“长”部,找不出‘账’字的踪影.“其殆中国字典没有“账”字吗?”潘氏的意见是,用“帐”字没错：“我这篇文字的结论,就是这么一句话：我在会计养成所学得来之‘帐’字,并无错误.” 由于在此之前,还有黄文衮氏曾提倡用“”字,以便于代表西方的丁式账,所以潘氏也在文中顺便评点一番：“今人亦曾有把‘帐目’的‘帐’字改为‘’字的建议,大约也是因为‘长’字无会计意义,‘’字之‘丁’,乃系复式簿记之总账式.不过,我国文字,的确相当复杂,不一定每个字都能在表面上表示其意义.常闻人说,‘矮’字与‘射’字,应当互相对调,因为‘委矢’才是‘射’,‘寸身’才是矮的缘故.”

“帐”的论证

潘氏的文章引起李超凡先生的兴趣,觉得对这三字似有讨论之必要.1940年12月20日,李氏在《会计丛报》第二十六期发表《与潘君谈帐账与》,对“帐”字持否定看法,因为它既没有会计意义,也不能表示现代货币的意义,“实属非驴非马”,但对于“账”与“”两字该用哪个为好,他没有明确表态.

李超凡说；“查‘帐’字用于会计上在字典之注释固然不错,但其已不切实用,论者早已阐明.盖字典之注释与史料之考据,俱非在新式簿记勃兴后注释与引证,乃系证之在旧式簿记采行之时也.正如倡‘’字之黄文衮氏所云‘帐字仅为旧式簿记中所可沿用,新式簿记实不合用矣’.其次,‘账’字,固然应加否认,但亦须知其有所由来,非尽如潘君之漠视.据经济史之考究,前人之制账字,乃出于商品货币期中之渔猎时期所用之皮贝作交易媒介而为决定,故有从‘贝’旁,诚非偶然也.

“至于‘’字,据倡议者谓用以代‘帐’,乃谋适应记账之用,而使表示借贷平衡为合理.潘君则谓中国文字已相当复杂,无须每字均能在表面上表示其意义.固然,惟中国文字为世界进化最高,组织最有条理之字体,想已为一般人所公认,数年来,反迭见攻击者,比比皆然.显著者如北平中国文学家钱玄同先生之‘打倒方块字’之举,今之所谓前进分子倡‘中国文字拉丁化’之议.审其意,目的无非欲扫除文盲,以易易难耳.余对此,因浅见未及睹此翻然大波,当不敢苟同.惟窃科学进步新陈代谢在所必然,若能按部就班,谋切实用以创文字或改革文字,余则以为合且当,如氟、氨、氖、氢等字之行,已早有先例,遑论‘’字!

“当兹我国推行主计制度,厉行新式簿记,丁形总账,乃为其命脉之所系,若‘账’字沿用,固当无会计之意义已明,然能表示现代货币制度之象征以言,亦不可得,盖目今交易媒介非巾帛也.故‘帐’字实属非驴非马!在现今学之,虽不错,等于错又几何?!潘君可三思之乎?”

时任广西省会计长的张心澄（参阅本专栏《张心澄知行合一》一文――编者注）,在读了上述两文后,与李氏之文同期,也发表了《帐帐张之我见》,又引入了“张”字来使讨论复杂化.此文充分展现张氏长于引经据典,丛横开合的学养.他首先论证了“张”与“帐”之间的检测借关系,帐由张而来,“张簿因检测借通用而成帐簿等今日会计上所用之帐字,乃从历史上来,相沿而用以至于今者也等帐字本非会计上之名词,尔雅释器云：‘帱谓之帐.’释名云：“帐,张也,张施于床上也.”玉篇云：‘帷也,张也,帱也.’本是一种伸长而用于遮蔽之物,布帛类所制者,故从巾旁.我国之字,向称六书（指象形、指示、会意、形声、转注、检测借）,而检测借为六书之一种,即一字本非某意,检测借之而为某意之用,故往往一字而有数意.古之所谓计帐,今之所谓长簿之帐字,亦由检测借而来,其本来之字,乃系“张”字.

“计数曰张,张簿因检测借通用而成帐簿.又张字不但为计数之称,又有陈设供张之意,用于此义,则应读为去声曰帐等则张读帐,亦与帐音同矣.陈设供张之数,记录于簿,曰张簿.因音同形近意义相通,借用帐字.则今日会计上所用之帐字,乃从历史上来,相沿而用以至于今者也.”

随后,他从“考究字学”的观点分析,表达了对“账”字的否定之意,即古代以贝为货币,却没有这个字,现代以金属为货币,干吗不用字?如果说“账”字是从历史相沿而来的,“帐”字也是从历史相沿而来,而且字书上本来就有,还不如用“帐”字：

“至于账字,字书未收,乃世俗所用,由张字而讹,以革新之眼光观之,及创造以应需要而言,此账字当然可以通用.惟在考究字学之老儒观之,此账字直是别字白字,应书写帐字为是.至于账从贝旁,因古以贝为货币,其说固可通,但此字不用于以贝为货币之时,在不用贝而以金属为货币之时,则从用字以合于新式簿记之例,岂不应该改为乎?如仍用账,则从历史相沿而来也,既从历史相沿而来,则帐字亦从历史相沿而来,一为字书所有,一为字书所无,又何如从字书之所有者之为愈耶?

“帐字讹为账,亦犹今两粤账簿之簿字往往讹为部,谓此册籍乃登记帐目之部份,固未尝不可通,若如此说而积非成是,则簿字反为不通,与用账字而摈斥帐字同.”

对于时人为合于丁式簿记而新创的“”字,张氏也表示了反对的意见,理由是西式簿记进化后,丁式帐簿已经落伍,“”字又该改用什么字了；与其从西洋历史用此字,还不如从本国历史用“帐”字；而且,如果强调“”字合于新式簿记,那么旧式簿记是不是可以还用“帐”字,又会产生判断的不便.

“字合于新式簿记之用,因其用丁为偏旁,从丁形,表示丁字形之西式簿记,及借贷平衡之原理,殊不知新式簿记之中,复有新旧之别.簿记进化以来,丁形帐簿已成落伍之旧式,如分录帐用月日科目摘 要 总页借方贷方等栏,便于记录,已不见丁形矣.此字乃中华民国之字,与其从西洋之历史而用丁长,又何如从本国之历史而用帐耶?”

他最后的结论还拿自己的姓幽了一默：

“就上研究所得,则帐账三字,以用帐字为较妥,然鄙人仍以为皆不甚妥.最好以鄙人之姓“张”字为最妥,因帐字乃久检测不归,其本来面目为‘张’也等非鄙人姓张,故主张用张字,因用之之理由甚充足,且系帐字还其本来面目也.惟相沿习用帐字已久,改用张字,反觉骇人听闻而已.”

“账”取代“帐”

那么,今人又是如何看待此事的呢?

顺手翻检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的《新华字典》,“帐”字有三个意思：①用布或其他材料做成的帷幕；②关于银钱财物出入的记载；③债务.字典在括号中并表明,在第②和第③种意思时,也可用“账”.但有趣的是,与1940年时的《辞源》一样,在1980年的这本《新华字典》上,同样查不到简体的“账”字,也许与其繁体字“祖宗”一样,仍然属于“出身不正”而受主流字典的歧视.

本文作者恰好是1980年入门会计的,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习见习用的好象都是“帐”字,“账”字可能还属于新华字典不认可的别字之类.可是,再找出在这一领域最权威的《企业会计制度2001》和《企业会计准则2006》来看,却已经都是用“账”字了.可见,仅仅20年间,由“账”字简写而来的“账”字,不但从无到有地产生了,还在现代会计界不知不觉的“只做不说”中,从“俗”地位开始,“积非成是”地取代“帐”字,占据了“正统”地位.

中国文字的演变过程,实在是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