摭元曲中“列锦”的审美特征

内容摘 要 ：“列锦”是中国古典诗歌中一种奇特的修辞方式,在诗歌中尤为常见,全句由名词或名词短语构成,可获得类似于电影中的蒙太奇效果.“列锦”它深化了曲的意境,增强了曲的艺术感染力,为其创作带来了无限的审美价值,其审美特征主要表现为凝练美、简远美、意境美、空灵美.

关 键 词 ：摭谈 元曲 列锦 审美价值

《修辞通鉴》中将“列锦”定义为：列锦即将几个名词或名词性词组排列起来构成句子,句子没有谓语成分,却能表达复杂的思想感情,多角度地描绘事物.“列锦”蕴含简约、模糊、意境和空白美,其艺术效果类似于电影剪辑的蒙太奇效果,可激发读者丰富的想象力和审美情趣,言有尽而意无穷.正如爱因斯坦在《蒙太奇在1938》一文中所指出的：“把无论两个什么镜头对列在一起,它们就必然联接成新的观念,也就是由对列中产生出一种新的性质来.”两个蒙太奇组接镜头“更像二数之积,而不是二数之和,就在于对列的结果在质上永远有别于单独的组成因素”.同样,诗歌艺术中的并置,也不是简单的数量上的堆砌,在质上和各个单一的意象是截然不同的.它引发了诗意的质变,是诗人的一种艺术创造,具有显著的艺术功能.

“列锦”不仅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大量运用,而且存在于散文、小说各种文体中,在写景抒情、叙事抒怀的同时给人以独特的审美意象.如“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杨柳岸晓风残月”、“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诗句中,几个简明的意象以凝练、跳跃的方式描绘出一幅幅充满想象空间的画面.“列锦”其实就是“意象组合”,诗歌中的意象组合是根据表达的需要,将一些意象按照生活的逻辑,有机地组合在诗中,给人以鲜明的形象感.

“列锦”的产生最初是由于诗歌语言不断压缩,诗歌在有限的诗行、固定的句子长度中不得不省略一些语言成份而形成的.然而正是其独有的语言魅力、结构形式、意象组合方式以及文学模糊性为诗歌带来了无限的审美价值,这里仅仅结合元曲来对其的审美特征进行简单的说明.

一、凝练美

诗歌不同于散文、小说.散文、小说的语言不允许成分缺少,否则就是病句.而诗歌中的列锦修辞却故意让成分残缺,从而达到简洁凝练的修辞效果.下面我们以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为例来看它是如何体现其凝练美的.

一方面,列锦选取凝练的点景可增强画而的立体感、层次感和感染力.该曲只用28个字就捕捉了最具典型特征的意象,融情于景,勾勒出一幅沉郁凄清、孤寂哀愁的游子思归图.开头3句虽无一形容词,却将9个名词短语组成一幅暮色苍茫的立体画；虽无一动词却呈现出一幅层次鲜明的动态画而将读者带入深秋时节；虽无一关联词却极富衔接感和艺术感染力.另一方而,点景的罗列以最节约的笔墨为读者开辟广阔的的艺术空间,其艺术价值在于创造模糊美使读者通过联想将深层的审美信息挖掘出来.它摆脱语法的束缚,以最精炼的词语来扣人心弦.

此外,“列锦”句没有谓语动词,没有数量词,也没有连接词,这种特殊的组词造句方式无疑也会丰富诗歌的隐性涵义.没有谓语动词,暗示出行人的步履艰难；没有数量词,暗示出行人的孤独无助；没有连接词,暗示出行人的纷乱思绪.最后,全诗的语音,尤其是每句的尾韵/a/（鸦、家、马、下、涯）,也能令人联想到鸟鸦凄惨的叫声和行人惆怅的哀叹声.这些隐性的语言涵义充分反映了诗人深厚的语言功底和“列锦”修辞格独特的语言魅力.

二、简远美

所谓简远,是指选取那些具有巨大概括性的事物,经过作家巧妙的艺术处理,使之凝聚丰富深广的思想内容和情感.

元代白朴写过一组《天净沙》,分别以“春”、“夏”、“秋”、“冬”为题.内容是描写四时的景物,写法却都是以“列锦”为主,其中尤以《春》、《秋》二首为最：

天净沙·春

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

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

该曲运用列锦手法,选取富有时令特点的景象并将其巧妙排列,从不同空间层次描写了一幅春景图.第一句是远景,春山和暖日构成整个画面的背景,宏大而又温馨；第二句是近景,在明媚的春光里,凭栏而立欣赏春光,是件很惬意的事；第三句是中景,在幽静雅致的小院中,婀娜的杨柳摇曳多姿,树卜的秋千悠然地荡来荡去,耳边仿佛传来欢声笑语,充满了诗情画意.最后两句,作者的目光转移到天空中和旷野上,渲染了一个令人陶醉的氛围.枝头上,黄莺在婉转歌唱；晴空里,燕子在悠然飞舞；旷野上,小溪在小桥卜潺潺流淌,落英在微风中悄悄飘落.

这列锦之所以能不借助语法的凝聚力而将一串名词或名词性词组“列”在一块,使读者不感到缺少什么,更不感到松散,其根本原因不外乎是作者利用了读者的心理：读者诵读时将一个个富有形象的名词念下来,感到形象接二连三进入大脑,满足了自己美感的需要,犹如直观一段一段锦绣只感到快慰而不感到有所缺一样.这正如培根在《修辞论》中所说：“修辞的任务是将推理加人想象而动人意志.”（转引自黄庆萱《修辞学·前言》）

天净沙·秋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

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

这首小令除了括号中一句,整首曲子全由纯名词或名词性词组组成,读后使人感到,“作者像一个高超的画家,浓墨重彩,着意涂抹出一幅绚丽斑斓的秋景图.”“由上而下,从远而近,中间通过飞鸿这一活动的形象,把天空和地面的景物有机地联系起来,静中见动,给人以生机勃勃的感觉”（白寿彝《文史精华·散曲卷》34页）,莫不令人惊叹白仁甫表达的精妙.

这两首小令主要描写春、秋景物自不用说,几乎清一色遣用名词或名词性词组作为主打手段也是显而易见.固然元人以《天净沙》写景为时尚,但写景时偏爱列锦,不能说列锦特别适合写景.其优势是以密集的意象群构建立体的、繁复的自然画面和丰富多彩的生活场景,使诗词的意境更加深远,形色更加细腻,意蕴更加丰厚. 列锦不仅长于写景,还便于抒情.它往往表现为表面写景,实则将深情寓于其中,用自然物反衬人的心情,有一种情景交融、浑然一体的艺术效果,形式上独具特色.

三、意境美

意境是指文学作品中所描绘的生活图景（或自然景色）与表现的思想感情融合一致而形成的艺术境界.

如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前三句：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

叠用九个名词,写了九种典型事物,形象地展示了一幅郊野秋游图：几棵苍老的秃树兀立山野,枯败的藤蔓缠绕其身,黄昏归巢的乌鸦栖息于树枝,淙淙的河水流经桥下,荒村茅舍逸然自适,古老荒凉的驿道上秋风阵阵,困顿疲乏,漂泊异乡的游子骑着一匹瘦马正踽踽独行.这三句表面写景,实则景中含情,情景交融,表现了列锦极高的审美价值.尤其是“枯、老、昏、小、古、瘦”等词的运用,有力地渲染出游子那种长期羁旅在外,不得与家人团聚的凄戚惆怅,郁闷悲苦的思想感情,使游子的忧思显得绵邈不绝.景由情生,情由景显,情和景熔铸成一个浑然天成的艺术整体,创造出萧瑟苍茫、深沉隽永的意境,给人留下强烈而深刻的印象,真是“寓情于景而情愈深”（刘熙载《艺概·诗概》）.王国维《人间词话稿序》云：“文学之事,其内足摅（抒）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与境二者而已.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如此曲仅写景优美,只能算是“以境胜”,正因为景中寓情,才成为“意与境浑”的“上焉”之作而传诵千古.王国维尝赞曰：“寥寥数语,深得唐人绝句佳境.”（《人间词话》）这首小令,由于“列锦”手法的运用,使曲中主人公漂泊无疑的情感原型在秋风行旅中具有了普遍意义的那一份千年游子心,它形象地写出了中国文人的漂泊羁旅途中最销魂的风景和对于生命安顿的恒久憧憬.此曲借景抒情,以写景为主,情景交融,意境优美,被人誉为“秋思之祖”（周德清《中原音韵》）,发出“枯藤老树写秋思,不许旁人赘一词”（卢前《论曲绝句》）之赞.

四、空灵美

空灵是古典美学的一个重要范畴,古人论词,常强调空灵.周济在《宋四家词选》中说：“初学词求空,空则灵气往来.”这里的“空”就是空灵的意思,指词必须给读者留下大片想象的空间,以激发读者进行审美再创造的热情.文艺作品写得似有是无,显见空灵,是因为作家艺术家的创作都是有所寄托的.空灵处,正是他们的寄托处.有寄托,有意蕴,显见空灵,就能激发起读者的联想,从而为读者所喜爱.

闻一多先生在《怎样读九歌》中说：诗的“弹性的获得,端在虚字的节省”.从语言表达的角度看,省略了表联接关系的虚词,使实词尤其是名词直接组合一起,可使诗的语言更富于弹性和张力.意象之间的边缘模糊了,其逻辑关系淡化了.意象具有了互摄性、渗透性.“列锦”入词虽然具有巨大的概括力和高度的包容量,但作者却未全盘托出,这就给读者留下了虚空境地,让读者凭借自己的审美经验去完善、补充.

比如上面列举的马致远的《天净沙》,题目为《秋思》,句中却无一个“思”字,更没有游子的心理描写,然而“思”的主题却蕴含其中.运用列锦时,作者已对读者的“期待视野”作出预测,将表象简化为蕴涵丰富的艺术符号,让读者根据头脑中的“前理解”以及理解能力对作品进行积极主动的阐释.如首句“枯藤老树昏鸦”便具有很大的意象模糊和句法模糊,为读者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什么枯藤,什么老树,鸟鸦什么颜色,藤是怎样缠绕着树,鸟鸦在树上还是在飞等这一切便构成了文本的召唤结构.不同的读者便会有不同的想象和反映,文学模糊美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另外,“列锦”格的使用还为原文带来了无限的主题模糊美：旅人思念的是家人,恋人,还是友人,或是别的什么事物等尽管无数读者为其殚精竭虑、皓首穷经,然而其深邃的内涵至今仍难以穷尽.显然,读者只有凭借各自的感受和生活经验,通过联想、想象去‘再创造”,才能填补其“空白”并欣赏文学空灵带来的美学价值.

清代黄子云在《野鸿诗的》中谈到：“当今吟咏时,先揣知作者当时所处境遇,然后以我之心,求无想于窗冥恍惚之间,或得或丧,若存若亡,始也茫焉无所遇,终焉元珠垂耀,灼然毕现我目中矣.”只有作品有所寄托,才能打动读者,使之发挥想象的能力,作品所描绘的形象才“灼然毕现我目中”.就《天净沙·秋思》来说,读者完全可以想象出游子见到各种景物时的内心世界：等每个读者的审美经验不同,再创造的形象就因人而异.作家实写景物,虚写情思,这种虚笔描写就体现出一种空灵美,所以,元人周德清评赏曰：“极妙,秋思之祖也.”（《中原音韵》）看来,他不仅赞其审美意蕴,而且亦含此种空灵之妙.

“列锦”修辞格是我国传统的独特的修辞手法,也是诗歌中大量运用的艺术手法,它言简意赅,词约意丰,以最少的文字带给读者最大的想象空间.其大胆创新的句法、独有的意象组合以及丰富的留白能大大增强语言的表现力,使诗词能产生了力透纸背的艺术效果.此外,“列锦”修辞格隐性的语言涵义也能充分反映诗人深厚的语言功底和“列锦”修辞格独特的语言魅力.综合上述,我们可以看出“列锦”的使用可以为元曲创作带来了无限的凝练美、简远美、意境美和空灵美,无怪乎“列锦”修辞格受到了古今中外无数作家的青睐.当今的新诗人,如果能从传统形式中吸取一些有用的东西,将对其诗歌创作大有裨益,这对于繁荣我们历史悠久的诗国是没有坏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