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美图2016年第5期

（接上期）

二十

因为酒喝多了,方平一夜也没睡踏实,折腾到凌晨三点多才睡了一会儿,天刚放亮又醒了.她索性不睡了,躺在床上把最近所发生的在脑子里过着,她想厘清一个思路,但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剪不断理还乱.起床吧,漂漂亮亮地打扮一下换个心情.她懒洋洋地晃到淋浴间,打开喷头,站在水中,任凭温热的水流将自己浇透,纠结的心情似乎舒展了很多.她将自己细细地擦干后,披着白色真丝缎浴袍来到衣帽间.

方平的衣帽间是按照欧式风格设计装修的.40多平方米的房间分为4个区域,分别放置衣服、鞋、手袋和眼镜、丝巾、手套、首饰等饰品.衣服大多是每年带儿子去欧洲旅行时购置的当季新款.手套和眼镜是方平最喜欢的服装配饰,她认为这两样配饰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穿衣风格和品位.饰品柜里20多幅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太阳镜供她营造不同的穿衣格调.手套有全皮质的、亮皮的、皮质镂空的、丝绒的、蕾丝的、磨砂皮的,款式有长至上臂处的、半长至肘处的、至手腕处的、露手指的等等,颜色则绚烂多彩,一套并不耀眼的衣服因为搭配了一双颜色明亮的手套而大放光彩.一双手套、一副眼镜或一只别致的包包,能让一个女人在平庸之中亮丽起来.

方平被姐妹们誉为“时尚教母”.一旦四姐妹共同出席较隆重的场面,她的衣帽间就会成为四姐妹共同的化妆间,她也理所应当地成为大家的形象设计师.

今天,她把那套香奈儿经典黑白无领上装拿出来,却觉得颜色稍微暗淡了一些,便挑了一副宝蓝色鹿皮手套和同色系的高跟鞋.她又为自己画了个透明妆.镜子里的自己柔和安详、清爽怡人,她的心底荡漾起了愉悦感.

方平决定到单位吃早餐.单位早餐质量很好,可今天吃的是西餐,品质不敢恭维.方平草草地吃了几口,就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局里在每月初将对每个处室所管辖的企业进行电脑抽户,再把随机抽到的审查单位名单分配到各个审查小组,由各审查小组组长带队深入检查单位进行审查.这个月因为全局人员备战竞聘一事,检查工作的进程受到了影响.所以,现在要赶时间才能把这个月的审查任务完成.

方平打开电脑直接进入选户程序.她看到自己里分到的几户都是税务局,有市属分局,还有几个是区属分局.凭着多年的审查经验,她认为应该从市属分局入手,然后辐射到区属分局,这样检查一个总局便可以解决几个分局的问题,既节省了时间,又有利于审查后做全面的比较分析工作.

她的判断是相当准确的.市里的财政体制决定税务局税款的入库级次.现在全国大多数城市的财政收入实行两级入库制度：市级收入直接入市级财政,参与全市的财政支出分配；区级收入直接入区级财政,按照一定的比列上交市级财政后,余下的部分才可以用于区级财政支出.

这种分配体制存在着一定的合理性,运行这么多年以来,市、区两级财政各司其职,倒也相安无事.但是,随着市场经济的快速发展,地方经济发展的速度越来越快,地方保护主义思想也越来越重,区级财政侵蚀市级财政的现象时有发生,在某种程度上混淆了市、区两级财政收入的级次,混乱了财政管理秩序,直接削弱了市级财政的实力.而能够把控两级财政收入的主要途径是税务机关.也就是说税务机关在将全市税收收入汇总的过程中,应该将市属收入和区属收入严格区分开来,不能混库,更不能不按规定上缴市级收入.但是,实际情况往往与规定有出入.有时该交市级财政的税收收入在征收环节直接转化为区级收入,而且这部分收入在账面上根本体现不出来.方平所在的处室近几年的工作重点就是审查两级财政收入是否有混库现象及税务局对纳税人的税收管理行为是否规范.

因为了解两级财政混库结果的利害关系,方平对这样的检查工作很重视.她认真地做着审查前的案头资料准备工作,以保证在检查的过程中做到有的放矢.她把过去几年内几个市属、区属分局的有关资料全部调出来做了横向和纵向的对比,然后列出年纳税额在百万以上的税源大户,对他们下达了审查指令,打出检查通知书,又通知了两个组员,明天将进入审查单位.

由于是对税务局的审查而延伸到对企业的审查,所以方平又给税务局打了个,让每个分局出一名税务干部做联络员,这样到企业检查工作时能多了解一些情况,也能增加一些沟通上的方便条件.

当方平安排好一切,已经到了中午.她刚准备去吃饭,处长来了.

处长是局里资格较老的处级干部,虽然业务能力不是很强,但与各位局长的关系处得不错,加之他们处在局里也算是个较重要的处室,所以局里上上下下对这个老处长都比较尊重.老处长对方平很看重,尤其是业务上的问题,他很重视方平的意见.方平也很敬重这个老处长.

“处长,您有事吗?”方平问.

“没事没事,你要是方便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处长的客气似乎有些过度.

处长办公室共有3张桌子,是处长及二位副处长的.今天只有一位副处长在,处长一边给方平泡茶,一边对那位副处长说：“张处长,我跟方平谈点事.”

张处长很知趣,忙闪人.

方平接过处长泡的茶水,静待下文.

“方平,这么多年来,我们在工作上配合得很好,你的业务能力和为人处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我一直很感谢你在工作上对我的大力支持.但是现在,我年龄大了,干不动了,把这摊工作交给你我才放心.以后,我就在处里给你们年轻人做做后勤吧,也算是站好最后一班岗了.”

处长这番十分诚恳的话,令方平变成了丈二和尚,她如坐针毡不知该说什么.处长也不等她发言,自顾自地接着说：

“今天的谈话,属于我们俩人随便唠嗑,也不算是正式谈话,你不要有什么负担,今后我们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处长,您这是演的哪一出呢?我都让您说糊涂了?您能再说得透彻点吗?”方平问.

“方平,你不用问那么多了,总之我的话你先听着就好.你年轻,业务也好,好好努力干吧!好了,你去吃饭吧!”处长说完就起身送客.

方平脑里乱糟糟地走出了处长办公室.自从那天分管人事的副局长让她填了那些表格、说了那些官话之后,她就一直处于懵懂和混沌之中,看不清事情的真相,寻不着清晰的答案.也许,那纯属竞聘之前局长的一个动员工作,可能凡是符合竞聘条件的人选都要走这个程序.

但是,今天处长跟她“唠嗑”,让她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处长的话像是一种暗示,又像是一种推心置腹的告白,没有任何打官腔的意思,反倒有一种大局已定的无奈和妥协.如果不是上级有什么明确的精神,处长是不会以这样的态度和她谈话的.虽然不是正式谈话,但是处长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甘愿让贤的态度都在传达一种信息：我本人是十分看好你的,你日后的高升就算是没有我的力促,至少也没有我的阻拦.但是,老处长那平和中透着老迈的眼神,分明掺杂着一种伤感和无奈.是啊,面对年龄这个官场中无法逾越的鸿沟,谁又能有一双回春之手呢?

处长是年龄大了,该倒出位子了.可是,怎么知道这个位子非方平莫属呢?局里的竞聘工作还没开始,处长怎么就会认定她是他的接班人呢?这太不可思议了!可是,处长又不是个处事莽撞之人,绝不会在竞聘敏感时期随便说话.他一定是从局领导那里得到了确切消息.若果真如此,是谁在幕后帮着自己说话呢?又为什么要帮着自己说话呢?

隔壁老刘从门前匆匆走过,看着这个一掠而过的庞大身影,方平的脑袋嗡地一下,难道会和老刘那次宴请的几个人有关?他们为何要帮我呢?忽然,方平的脑海里蹦出亚雯曾说过的那句话――今天你对他们没有用,不代表明天你对他们没有用!

如果真是他们,他们要利用我做什么呢?我现在该怎么办呢?方平简直心乱如麻.午饭时间已经悄然溜过.她没什么食欲,也不想继续呆在办公室里,便拎着包走出了局.

她沿着局门前的一条小路漫无目地走着,眼前突然蹦出一个人――人事处的于小红.

“哥们儿,你想什么呢?当了处长可别忘了我们啊!你干脆将我调到你们处给你端茶倒水吧!”于小红说.

于小红是人事处一个普通科员.身为市委某领导的儿媳妇,于小红婚嫁前是某工厂劳资员,婚后才调到局里,被安排在人事处.生活在官宦大院,于小红还算心地单纯,方平和她处得不错.此时遇到她,方平很兴奋,通过她总能探寻点真相.

“有没有时间?我请你去做美容.”方平说.

“哟,现在就开始请客了?也好,等你走马上任了,我还排不上队呢!走吧,我接受你的美意.”于小红说着便挽起方平的胳膊.

“亲爱的,你都听到了什么小道消息?我对自己的事一无所知,你们都把我弄糊涂了.”方平问.

“你要当上处长了,全局上下谁不知道呀?你还跟我装呢?真不够哥们!”于小红撇嘴道.

“当处长?没竞聘就定了?这怎么可能呢?这几天局领导、处领导找我谈话或唠嗑,把我搞得糊涂死了.原来,你们都比我清楚.”方平急得脸红脖子粗,鼻翼沁出了细密的汗.

方平这幅模样显然不像撒谎,于小红便压低声音问：“你当真不知道?”方平使劲地摇摇头.

“局党组开会已经将你列入处长聘用名单了.据说,市委组织部干部处来我局考核领导干部时,对我局中层干部年龄结构表示不满.主管我局的副市长对我局的工作也不甚满意,具体来说,上级认为我局领导缺乏开拓进取的工作魄力,工作上没有新创意,干部人才管理也不到位,认为我局有一批业务尖子,在全省业务竞赛中都获过大奖,至今却没有放到领导岗位发挥作用,这简直是浪费人才资源.说到这里,上级领导着重点了你方平的大名呢!”于小红拉着方平的手,把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方平.

“我局一把手深知事态的严重性,连夜召开了党组会议,写出一份整改措施和竞聘方案及名单,第二天一早就派人送到组织部干部处.消息很快就反馈回来了,干部处的态度马上有所转变,称赞我局领导工作认真,有紧迫感,尤其在干部管理这样的大问题上,能及时发现问题及时调整政策,并且眼光独到意识超前,为拔尖人才提供了施展专业才能的舞台.我局领导这才敢喘口气,但也不敢松懈,马上着手下一步的竞聘工作.”

潮红已渐渐从方平脸上退去,她十分冷静地听着这些信息,并企图快速分析真相.

“要说我局领导为何对干部处的意见这么重视,道理是明摆着,没有人敢得罪组织部干部处.不然,他们随便在哪个主管书记、市长那儿给你撒点盐,你的工作还有法儿干啊?这年头,谁敢保证自己的工作万无一失,若有闪失,还不得靠领导身边的人给你圆滑圆滑?更何况,启用德才兼备的年轻人才已是大势所趋.基于以上种种原因,你方平马上就要成为我局最年轻的处级干部.”

方平愣住了,一种说不清是喜还是忧的情绪笼罩心头.

二十一

亚雯这几天的时间安排相当紧张.虽然工作很累,但精神状态极好.在王维多的指导下,亚雯将检察长姥姥周年忌日办得相当漂亮,检察长非常满意.虽然检察长对此只说了一句话,但是仔细琢磨起来却很有份量.

那是事情办完后的第二天早上,检察长到办公室送文件时对亚雯说：“谢谢你,辛苦了!没想到事情办得这么周全,你的活动能力很强啊!”

检察长走后,亚雯仔细体味这几句话,好像没什么特别意思,心里便踏实了许多.在官场上,办好这样的事情虽然难度不大,但需要一定的技巧.如果尺度把握不好,结果可能是出力不讨好,惹得领导不快.

亚雯拨通了王维多的手机,约他中午来“四个女人”酒吧吃饭,聊表谢意.与亚雯约会,王维多从来都是提前到位.他首先要选择一个合适的位置,然后研究一下饭菜的特点.唯有亚雯才能享受到他如此礼遇.王维多的人生不缺少任何东西,当然也包括女人.他之所以把女人划入“东西”之列,并非他看不起女人,而是因为在过去的人生里,女人对他的伤害实在太深了.他不明白,那些外表看起来柔弱纤细的女人,为什么都长着一颗永远没有满足的之心.他不怕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明暗炮、互设陷阱、划圈留套,他有足够的头脑来处理这些事情.但是,面对女人,他经常无设可施束手无策.从最初结发妻子对他财产的算计,到后来他身边所有女人对他财富的钟情,让他不敢再对女人动真心.也就是说,像普通人那样享受寻常的情感生活对他来说已成为一种奢望.财富为他带来很多女人,最终他却宁愿选择孤单与寂寞.不可否认,现在的他是成功的,而且是不同寻常的成功.但是,荣誉与掌声、豪宅与名车、与美酒,这些成功人士的光环与标识却成为他的躲避.除生意场上能够让他感受咤叱风云的快意,生活中能让他动心的事情太少了.他一反过去招摇、高调的做事风格与作派,将自己隐姓埋名与这个社会屏蔽开来,甚至想周游世界或遁入空门以逃避现实人生.

一缕香奈儿5号的香氛飘然而至,抬头一看,亚雯出现在他面前.她手里提着一只黑色的香奈儿手袋,这个女人任何时候都是如此美丽,如此精致.而比她的美丽与精致,更令王维多动心的,是她的心灵.

“对不起,我迟到了!”亚雯挺难为情地说.

“没关系,有时候等待也是一种享受.”亚雯不是那种约会时故意姗姗来迟,以吊男人胃口显示高贵的浮浅女人.她从不矫揉造作、亦不卖弄的朴实风格,最为王维多所赏识.

越是有这样的感觉,他越是对眼前这个女人充满信心.第一次看到亚雯,他就觉得这个女人绝非俗人.尽管她年轻,长相也单薄羸弱,但是她说话的口吻、看人的眼神和眉宇之间透露出的那种气势,有一种天生的居高临下、不怒自威的庄重与威严感.这正是她所在行业不可或缺的职业素养.

尽管这种职业素养亚雯本人并无察觉,但是王维多凭丰富的阅人经验,他认为亚雯是可塑之材应有更大舞台.一种说不清的感情促使他愿意亲近她,给她最有力的启迪和帮助,让她得到该得到的一切.他关心她工作上的事情,愿意倾听她的想法,关注她的思想动态.亚雯也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一种习惯,每逢棘手或纠结的事情,她都会让王维多给支招.与他每次交流,对亚雯来说都是思想的补给、视野的开阔.王维多过去遇到的女人,皆胸大无脑,她们对他的思想并无兴趣,都觊揄他的财富.她们追求物质享受,却并不在意精神上的空洞与贫乏.

王维多很善于倾听,那种鼓励和探索的眼神,让亚雯放下一切戒备,完全敞开了内心世界.人在江湖,每个人都很戒备,谨言慎行滴水不漏,言论的酣畅是并不存在的,人们都擅长语言的委婉艺术.其实,人是需要倾诉的,心事装得太多太满,就会有一种压抑感,这种压抑感聚集久了,令神经高度紧张导致情绪病态抑郁.如果说心是大海,心事就是沉骸,不能打捞,不能晾晒,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无奈的悲凉.

亚雯觉得自己很幸运,拥有王维多这样一位异性朋友.他们之间毫无隔阂的信任与欣赏似乎超越了友情范畴,尤其是当两人尽情畅快地交谈之后,彼此精神上的压力都得到了释放,思想似乎也更加充沛和包容.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第四种情感”?在都市里,孤单的灵魂越来越多,每个人都渴望爱与被爱,“第四种情感”既保全了稳定的婚姻和既定的生存状态,又尊重了人内心深处对爱的渴求,且不必担心因婚外情而惹苦恼与恩仇.“第四种情感”最初的心灵碰撞就像从高崖飞溅而下的瀑布,惊心动魄,且歌且舞.此后的相处却如涓水细流,一路浅吟低唱,抵达更广阔的入海口,达到异性朋友之间的最高境界.瀑布固然壮观美丽,可是谁又不说瀑布之下的那潭碧水,更令人徜徉流连等

亚雯与王维多就是这种感情,比友情多的是更深层的相知、信赖与默契,是超越时间与距离的男女间情感的极至.即使大街上兵荒马乱,但想到拥有这样一位挚友,内心也有平安如江河.不像爱情,长久的炽烈燃情让人疲惫,刻意坚持又失去了爱情真味,这种感情不能过热,不能浓墨重彩,方能保留彼此间的敬仰和神秘.在亚雯看来,她喜爱的男人一定得令她产生敬仰之情；以王维多的视角,他喜爱的女人不能缺少神秘感.回顾与王维多的相识,亚雯感慨这种情感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缘分.茫茫人海之中,没有任何预兆,她和他相遇了,从此便有了精神的依赖、心灵的归宿.

正倾心地交谈着,亚雯手机响了,是方平打来的,说有要紧事儿与亚雯商量.亚雯告诉方平她在店里,让她到店里来.方平很快赶到了“四个女人”酒吧.

“好久不见,您还是那么漂亮迷人!”王维多也是众姐妹的共同朋友.四姐妹都会把自己最好的朋友带进她们的圈子里.王维多很绅士地对方平表达了适度的赞美之后,转头对亚雯说,“小雯,你们姐妹慢慢唠,我先走了.”

“别走啊,我也没什么要急事儿,一起坐一会儿吧!”方平说.

“改日吧,改日我再请两位!”虽然是司空见惯的寒喧用语,但王维多说起来非常好听,他的优雅作派总是令人如沐春风.

“你看,我来了影响你们的谈话,真是不好意思!”方平歉意地说.

“没关系,我们已经谈了很久,来,快坐下!”亚雯把方平拉到自己的身边,不再挽留王维多.

亚雯今天心情不错,她很想帮方平理顺一下思路.她已经体会到了王维多帮助她时的那种愉悦感.当你真正想帮助一个人时,精神上是无比快慰的.正所谓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帮助别人不仅是一种思想境界,而且也是能力的体现.

方平将从于小红处听到的大小道消息和盘托出,最后问亚雯该怎么办?

“我担心的是,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现在跑到我们局长面前,替我要官,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我能说得清楚吗?”方平说.

“你想说清楚什么?你要向谁说清楚?这么多年你已经‘清清楚楚’的,谁又说你‘清楚’了?”亚雯说.

“我心里知道自己是‘清楚’的就行了,我活得很坦然.可这次是不‘清楚’的,这个人为什么要帮我?我得搞清楚啊!我要通过竞聘来体现我的实力,我不能不清不楚地坐上这个位子,不然我心里发虚啊!”方平说.

“没有人不让你去参加竞聘,而且按照现在的形势,恐怕你不竞聘都不行了!”亚雯说.

“难道我不参与竞聘这个位子也非我莫属?那我还就不去竞聘,你知道我竞聘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方平的叛逆又露峥嵘.

“你可不能如此任性!你想呀,人家前期已经做了那么多的工作,局里局外都知道这件事了,你若不肯配合领导把戏唱下去,让领导怎么收场?你还想不想在局里混了?你以后就是甘心当个小科员,也不会安生的.”亚雯语重心长地说.

“这么说,我连退路都没有了?不管前面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我都得按照人家的指令向前奔赴?”方平说着心尖便唰唰地蹿起小火苗.

“在一个集体里,你若想舒心,就得把自己融入这个集体中,你的进退和大家的进退同步,这个集体才能容纳你,你才能真正地舒心安生.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不管这一切是谁操纵的,也不管背后的目的是什么,你已经控制不了局面,只有等待并接受它!再者说,又不是个坏事,只要他们肯给你这个位子,以你的能力,没什么不敢接的.”

“现在真后悔,那天不赴老刘的饭局就不会有这样的麻烦事了.”方平说.

“你呀,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稀里糊涂吃顿饭就掉下个大处长的位子,若换作别人还不范进中举似地狂乐啊!”亚雯说.

“究竟是福还是祸说不清,不知深浅的事情最让人心里发毛,我宁可不要这个从天而降的大馅饼.”方平说.

二十二

已经是第六天了,康伟依然杳无音信.从康伟走的那天起,鹤航便心神涣散守不住魂儿,工作不能全力以赴充满倦怠感,面对新闻猛料也不再兴奋难抑,很多稿子写得有气无力水唧唧等这可是她过去职业生涯中从不曾出现过的状况.她非常恼怒自己这种心理素质,更担心出现工作失误,影响良好的职业口碑,索性请检测宅在家里.

十几岁就远离父母,独身一人在外地读书、工作,培养了她独立坚强的性格,养成了她自信洒脱的个性.但是,长期独居生活使她的内心世界趋于内敛封闭,既不肯轻易地解开自己的内心,也不肯轻易地让别人走进.优秀的女人在通往婚姻的道路上,总是要比那些庸常的女人艰难得多.哲学家认为婚姻是必然性与偶然性的统一,人要结婚是必然的,与谁结婚是偶然的,偶然性体现了必然性.社会学家认为婚姻是出于社会协作的必要,家庭是社会的细胞.经济学家认为婚姻是理性人的一种经济行为.人们之所以结婚,是因为婚姻的预期收益大于成本.否则,人何必结婚呢?在鹤航看来,爱情是两颗心碰撞出的火花,没有爱情的婚姻是精神羞耻.令鹤航对婚姻产生向往的男人并不多,她想与康伟一生厮守.鹤航曾憧憬过他们的婚姻生活：他宅在家里画画,她在外工作打拼.他的作品可以卖出钱,也可以卖不出钱,她不介意自己养着他.艺术家是需要养的.

待在家里的清闲更加致命,鹤航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康伟,做着各种没有答案的猜测.每当炸响,她便一个箭步冲过去.她的心在期待的煎熬成透明的纸片,再也经受不起任何冲击.一周时间过去了,她熬得双眼塌陷,原本深邃清澈的大眼睛显得更大更深,也更加空洞无物.她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几乎是蓬头垢面的样子.只有当铃炸响时,她的眼神才如回光返照似的,倏地炽亮,又倏地死寂黯淡下来.

这六天时间对她来说是漫长而艰难的.职场征程十余载,她从没有因私事而休检测,从未体验过翘班宅家偷懒的滋味.高负荷快节奏的工作令她感觉疲劳,但她又很享受工作所带来的精神快乐.眼下,她的生活却被康伟彻底颠覆.认识康伟不过一个月时间,却觉得与他仿佛走过一个世纪.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少,话题却大多是绘画艺术.康伟从不主动提及自己的过往,鹤航当然也不会轻易开口谈论自己的感情经历.鹤航清楚自己对康伟产生了爱慕之情,只是她没有料到康伟在自己心中的份量会如此之重.当康伟不明原因地仓皇离去不知所踪,鹤航的生活与工作完全停摆.康伟为何不给她打呢?他现在飘落何方?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会不会从此消失不再回来?在这些疑问中,鹤航头痛欲裂苦不堪言.

几乎处于神经质状态的鹤航,生理上已出现钝感,剧烈的胃痛对她似乎已不构成杀伤力,她觉得浑身都处于灼烧之中,胃口是个重灾区,那种翻江倒海的灼烧感,似乎要燃尽她的血液.她的胃口拒绝食物,肉体充满了幻灭与飘零,心里泣血般地呼唤着一个男人的名字――康伟!

鹤航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鲜血刺激着她的视觉,也令她清醒过来,她拨通了112.万般挣扎着给救护人员开了门之后,她就一头栽倒人事不省.在这六天里,鹤航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有时一天滴水不进,这令她的胃疾雪上加霜,以大出血警告主人的.

在医院住了六天,姐妹们轮流陪护.前三天鹤航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医生说她的身体极其虚弱,并提醒众姐妹要关心她的精神状况.众姐妹面面相觑.在姐妹团里,她们把鹤航当作小妹妹一样关心和爱护,这段时间鹤航很少来酒吧,她们也不生拉硬拽,以为鹤航沉醉爱情,与知心爱人忙办画展.她们期待着鹤航的爱情瓜熟蒂落,却忽略了爱情是有风险的.看着病榻上骨瘦如柴的鹤航,姐妹们潸然泪下,充满了内疚之情.

“咱鹤航平时多坚强,那个康伟怎么把鹤航搞成这个样子,这艺术家的感情都不怎么靠谱.”亚雯说.

“以后好姐妹当中若有人出去谈恋爱,一定要跟踪,这男女感情最伤人了.”方平说.

鹤航终于清醒了,姐妹们什么也不问,为她熬制各种营养靓汤.当鹤航的气色恢复人样,并有说笑的意思时,众姐妹才集体追问爱故.鹤航如实相告,众姐妹无语.他们之间似乎并不复杂,不过是康伟不明原因地离去,而鹤航单方沦陷成重灾区,得了相思病而已.

鹤航心里很感动,这几天姐妹们都放下工作与家庭,以她为核心,守在她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远离父母在异乡打拼,最怕生病时没人照顾.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几位姐姐像家人一样照料着她,这份爱意令她大为感动.平时大家吃喝玩乐的那份惬意不足挂齿,危难时“与你在一起”才值得感念和珍惜.每天三顿吃着姐姐们精心炖制的营养汤,鹤航的胃功能逐渐恢复,医生同意她回家慢养.

出院那天,报社派了一辆专车,方平和亚雯也开来了两台小车.

“你这哪儿像出院啊,简直像出嫁!”倩茹说完就后悔,这分明是一个令鹤航伤感的玩笑.

鹤航的朋友以及战线单位送来了鲜花和补品.当他们听说鹤航是因为身体虚弱而住院,纷纷感慨记者职业的辛苦.出院时,三辆小轿车没有装下这些鲜花和补品.令鹤航意外的是,出院那天居然有几位读者来看望她.鹤航赧颜汗下,她为自己将工作弃之不管,茶饭不思蓬头垢面地躲在家里思念一个男人而羞愧不已.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告诉自己,爱情固然重要,但爱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除了爱情,生活中还有很多美好的情感更值得追寻.甭说与康伟尚无实质性关系,就算是一对如胶似膝的恋人,也会有分道扬镳的可能,届时不也得表现出应有的风度吗?更何况眼下她对康伟只是一厢情愿式的暗恋,康伟并没有做出准确清晰的回应.暗恋最为痛苦,令人抑郁焦虑、缺乏自信、情绪起伏大,也常以失败而告终.鹤航继续赧颜汗下,她并非小女孩,而是有事业有美貌的轻熟女,却还会发生暗恋这等爱情初级桥段.她对康伟似乎不再牵肠挂肚,这个突然闯进她的生活,又突然跑掉的男人,不给她打一个,至少说明他对她的感情太浅,或者并未生成.那么,她又何必焦急?何必等待?

鹤航归队,在新闻产品流水线上高速旋转,她不敢清闲,清闲对她仍是煎熬.若有闲她就泡在“四个女人”酒吧里,亲近工作,亲近姐妹们,这令她备感慰藉和安全.

鹤航下大力气报道检测矿泉水的后续,再度引起市民强烈关注.刘市长“大义灭亲”将一大批不法制检测者绳之以法,市民无不拍手叫好.市长为老百姓撑腰、说话,便是这座城市的希望.

鹤航越忙碌,越觉得事业在她生命中的重要性,尤其当爱情受阻时,事业成为她惟一的精神寄托.时光在忙碌中悄然流逝,一个月很快过去了.在时间这剂良药的治疗下,鹤航找回了原来的自己.

而这时,康伟回来了,他带回了一个女人.

那天晚上,康伟像是突然从地里冒出来一样,出现在报社大门口.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满脸的胡子像荒芜的野草,那件曾经很合体的夹克衫空空荡荡地吊在他肩上,他瘦得几乎脱相.

鹤航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多,她伸了伸酸痛的腰背,离开办公室准备去酒吧喝几杯放松一下再回家睡觉.昏暗的月影下,当她的眼神与康伟交汇一处,整个世界仿佛都灿烂起来.她扑过去,发疯似地捶打着他的胸膛,泪水扑扑簌簌地落着.

“为什么不给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为什么不给我?为什么?”鹤航像一个小姑娘似的诉说着委屈和怨恨.康伟则一动不动,任凭鹤航捶打,他的眼睛悄然湿润了.哭累了的鹤航虚弱地跌进康伟怀里,脸上的泪珠还在静静地滚落.

“丫头,你瘦了黑了.我不打是因为怕你担心,没想到事情处理得这么久.别哭了,我们回家吧,我带你见一个人.”康伟说.

是个女人吧?女人特殊的直觉向鹤航传递着这个信息.在出租车上,她紧紧地依偎着康伟,充分感受着和康伟相守的真实感.从认识康伟到现在,这是与他唯一的肢体亲密.

下了车,康伟郑重地说：“丫头,请帮帮我,现在只有你能帮助我.”

鹤航似懂非懂地听着,此时,她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走进画室,鹤航看见行军床上坐着一个女人,她连忙站起来,绽出一个灿烂而温柔的微笑.

好美的笑脸!好灿烂的笑容!鹤航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女人,她的长相似乎很完美,只是皮肤有些高原红,一看便是暴露在紫外线下而形成的红晕.仔细品读她的微笑,鹤航觉察出了一种勉强和忧郁的味道.

“达娃,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鹤航姐姐,她能帮助我们!”康伟拥着鹤航说.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达娃的普通话不太流利,谢过之后便沉默下来.

“我们两天没好好吃饭了,咱们先出去吃点饭,然后我向你细说达娃的事好吗?”康伟问.

鹤航点点头,三人找了一间普通餐馆吃了点东西.饭后,他俩把达娃送回画室,然后来到了“四个女人”酒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