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三题

牛

三同这人很瘦,瘦得轻飘飘的,一遇风,他就会随风摇摆似的.有一回,他到绿草茸茸树林如伞的阳山寨写牛,他却赶上六月禁毒日,很幸运地碰上两三个缉毒队员,威风凛凛地拦下他,板着冷森森的样子盘问他,从何而来到何而去?这阳山村是你来的地方吗?喝令他把舌头当面伸出来看一看,是否有吸噬毒品的痕迹；不消说,更要亮一亮,让缉毒队员看清楚弄明白,说是把他弄下山去尿检,最后碰上几个卖过牛给他的山民作证,才把他放过,并嘱咐他以后吃胖点,穿得像样点,别让人一瞄,就觉得你像某部电视剧上的烧烟鬼等

有哪样法呢?三同天生就是一个干筋筋瘦壳壳的品种.再加上每天他都起得早,到杀牛场去杀牛,又送牛肉到市场,胖子也要累成瘦候.

回家后,三同脱下脏衣服,洗个澡,就到小区楼下的室里搓两盘小.孩子在省城读书,老婆在市场上操刀卖牛肉,他的家庭还是算小康.他打小十有九输,但只输几十到百多元钱.输钱的原因,是他每天睡眠不足.

但有一回,一个友拉三同到一家室里打将.三同一坐下,就输了上仟元.但他没有心灰意冷,继续捞,坚决要把输了的辛苦钱捞回来.谁知越捞底越深,竞然把写牛的钱输了一万多元.他输钱的事,不敢让老婆知道.于是,友给三同指出一条发财路,三同高兴得手舞足蹈像是遇见了财神爷,一拍胸膛说：东方不亮西方亮,捞钱的地方多如牛毛,只要胆大心细稳得起!

这天,三同精神特别爽,身上的衣服也闪烁着富裕,嘴里哼着小曲儿,小步小步地走在绿草丛生的山路上.通往阳山寨的这条弯弯的山路周围,都沐浴着午时灿烂的阳光,显得格外绮妮.三同无心欣赏眼前的风景,气喘吁吁地朝山寨走去.最吸引他目光的是那青草蔓延的山坡上,一群正啃着青草的黄牛.他想：今天,我要整一条剽肥肉厚的黄牛回去!于是,他加快脚步走进山寨里.

阳光虽然炽热,但山风凉悠悠的,三三两两的山鸟儿,从这片茂盛的灌木丛,飞向那片苍翠碧海似的森林,鸟儿们清脆的叫声响亮悦耳.这时,三同很慌忙地拖着一条剽肥肉厚的大黄牛走出山寨,卖大黄牛的牛老汉笑笑嘻嘻地朝三同挥挥手说：三同老板慢慢走,下回再来!三同用力拖着大黄牛走,说：牛老汉再见,下回再来写你的大黄牛等心里暗说；是大憨包大傻瓜大笨蛋!三同紧紧拖住牵牛绳,十分费劲地沿着弯曲的山路往山下走.大黄牛往后犟,就是不肯跟着杀牛如麻的三同走,它走几步就回头去望望牛老汉,可早已不见牛老汉的人影了.

大黄牛耍牛脾气,死也不下山,似乎它大大的明白,此去是凶多吉少,不是生就是一命乌乎；就成为城里人爱吃的红烧牛肉和牛杂米粉,或是烤牛肉串或是卤牛肉或是牛肉干巴等等,总而言之,它这一辈子被瓜分得惨不忍睹.三同弄了根结实的树枝,用力抽赶大黄牛走快点,说：你牛,下山去,看你牛还是我牛?下山去,我一刀牛了你,卖你的牛皮、牛筋、牛肉、牛肝肚肺、牛骨头、牛卵蛋；总而言之,你没有一块不值钱!

大黄牛似乎听懂了这些话,更鼓足牛脾气不走,把牛头高昂起,牛眼睛鼓得更生动吓人,似乎它说：就是不跟你杀牛匠走,看你要整哪样?你这个杀牛匠,这回赚黑心钱!

三同心情非常紧张,惶恐的脸孔已冒出蚯蚓似的汗水,他虎凶凶地说：牛杂碎不走是不是?信不信我就地弄死你?老黄牛瞪大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似乎说：老牛才要弄死你!三同挥动树枝忿懑地抽打老黄牛,老黄牛忍无可忍暴躁起来,用头上坚硬的牛角直直标标地冲向三同等

被惊飞的一群山鸟叫声惊讶地飞向阳山寨的老瓦房上,还没来得及喘气,又扑扑地躲藏在绿荫的竹林里.牛老汉站在家门前,欲哭无泪的皱纹脸充满愤怒,正给高大憨实的儿子牛大说：这卖大黄牛的一万八仟元钱,那三同递在我手上,我是一张一张地数,边数边仔细地看清楚,都是,没有一张是检测钱；只是数在后头来差五佰元.牛大插嘴问：你数差五佰元还是三同数差五佰元?牛老汉耸拉着头说：是我数的时候差五佰元.牛大怒悻悻地追问：后头又咋个整的?牛老汉手里捏着钱,不停地发抖说：三同又把钱拿过去数,他数后说,确实差五佰元.牛大心急地问：后头又咋个整的?牛老汉的脸变得刷白地说：三同从挂包里拿出五佰元钱来添够,然后双手递给我,我就高兴地揣在内衣包里,你一回来,我就马上把钱交给你,咋会就通通的变成了检测钱?牛大豁然忿懑地说：就是那一下,三同就把换成检测钱递给你,爹呀,你遭三同整冤枉了!牛老头哭着一张皱纹脸说：老大,现在咋整?牛大咬牙瞪眼地说：三同还没走远,赶快追他!牛老汉无可奈何地说：要是三同不认账咋整?牛大斩钉截铁地说：我就把大黄牛拉回来,整清楚再说.牛大冲进屋里,顺手拿了根肩棒出来.牛老汉惧怕地说：老大,千万莫整出人命来!牛大松口气才说：爹,你放心,我不装凶恶点,三同会投降?两父子沿着弯曲的山路,急急忙忙地追三同.

父子俩快步如飞追到了三同.但眼前的情景十分惊奇,大黄牛用它坚硬的牛头,牢牢地把三同抵在土坎下的草丛里.三同无法动身,只有一双破皮流血的手抵抗牛角,脸色刷白,双眼微睁,见父子两,急忙哀求：牛老汉快救我!

牛老汉心肠立即一软,赶快上前拉牛,却被牛大阻拦住.牛大轻言细语说：三同,你付给我爹的写牛钱?

三同惭愧地说：是检测钱.对不起,还在我挂包里,你拿去吧!救救我,快把大黄牛赶走!

牛大把一万八仟元检测钱丢给三同说：你的,我不要,你的检测钱,我还给你,我的大黄牛不卖了!

大黄牛似乎听懂了牛大的话,灵性一动放开三同,它抬起头来,往后退让,它依靠着牛老汉.牛老汉爱抚着它.

三同忍受着苦痛,抚摸着胸脯皱着眉头说：我的肋巴骨可能断了两三根,求你父子两个送我下山等

父子俩摇头叹气,一脸无可奈何,不记三同的可恶,只觉得三同可怜.如不救三同,父子俩良心上过意不去.于是,牛大拿出手机拨打了急救中心!牛大说：爹,拉着大黄牛回山寨去,我背三同下山去!

橄榄山 绿葱葱的橄榄山坡,连接着碧绿的邛海.站在橄榄山坡上,眼看邛海禁不住心旷神怡,有一种清凉身心地感觉.青草从中,两人依靠而坐,一阵小南风吹拂过来,她沉静地偎在西门位宽爱的怀抱里.西门位感慨地说：我在你身上,终于找到了女人真正的温柔!秀兰睁着大眼睛笑意温情地说：你呀,油腔滑调的,见一个女人就夸她温柔,见两个女人也夸她温柔,全部是柔道女人,你吃得消吗?

当然吃不消.西门位喝了口矿泉水又说；就拿我的老婆来说,哪样是女人的温柔,她根本不懂!

秀兰吃着一片卤牛肉说：你老婆懂哪样?

西门位说：只懂她自己.

秀兰说：你谈些疙瘩话,弄不明白.

西门位说：就是她可以在外面逍遥,我就不可以在外面搞-搞!

秀兰说：我看你老婆多老实多本份的.

西门位说：有一回,我看见,她坐在马老三的摩托车上,她紧紧地贴着马老三,有说有笑何等开心,一眨眼的工夫,就直飚向城南大道.晚上回到家里,我心平气和地问她,你和马老三去哪里?她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我,去哪关你球相干?你我两个是离了婚的!

秀兰问：你两个离婚几年?

西门位说：二十多年了,当时,我的大女儿才两岁.

秀兰问：你的小儿子是非婚生的?

西门位点点头,喝着矿泉水说：离婚不离床,贱!他跟矿泉水有仇似的一口接一口地喝够了又才接着说；后来,我还是一心一意和她拉扯娃娃,好好过日子,可她总是和马老三的.秀兰睁大双眼问：马老三是整哪样的?西门位鼻哼一声,才轻视地说：那东道三,在丁尔山开了一家野生菌农家乐,一年下来,整得到几万块钱,就把她的魂勾去了.秀兰轻轻地捏了一下西门位的大胯说：你现在也不穷,你的甜米酒厂和点心食品厂,一年到头,少说也要整五、六十万钱,你老婆为哪样还要在外面找小吃?西门位气悻悻地说：她是有钱人卖稀饭,图好耍!秀兰被这话逗得眉开眼笑地说：你呀,说话真幽默.秀兰把一片卤牛肉递在西门位嘴边,西门位熳吞吞地吃进嘴,有滋有味地咀嚼着.

这时,一层层又黑又厚的乌云飘然而来,又点遮天蔽日,眼看就有一场转山雨降临.西门位抬头看看天上黑鸦鸦的云,就像是即将压下来的一口大黑锅.西门位说：马上就要来一场大雨.秀兰不慌不惧地说：那山边都还在出太阳,不会下大雨.西门位站起身,把最后的两三片卤牛肉吃进嘴里,又把空空的塑料袋子和矿泉水空瓶子甩在草丛里,拉着秀兰的手说：这就叫东边下雨西边晴,我们赶快下山.

两人才走了几步,大点大点的雨就如同撒下的分分钱,降落橄榄山岭,草丛和树枝频频点头,接受着雨水地沐浴.西门位说：我们赶快找个地方躲躲雨.秀兰说：那边有间小瓦房.两人跑得很快,沿着弯曲窄小的山路跑进小瓦房里.

小瓦房是土墙筑成的.小瓦房周围有竹林,还有橄榄树,还有几棵小桃树,还有两三块菜地.屋里黑洞洞的,脏兮兮的,臭烘烘的,怪怪的,穷酸酸的.一个怪眉怪眼的老头,坐在一个矮矮的小方桌前择着青辣椒,墙根下堆放着一些乱七八糟似垃圾又非垃圾毫不值钱五花八门的东西.老头子呆呆板板地注视着突然闯进来的这对男女.西门位立即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叔,我们只是进来躲躲雨,等雨停,我们就走!老头子仍然呆若木头,毫无表情地用伸直的手指指板凳,意示请坐.西门位和秀兰坐在老古板似的凳子上,望着门外的滂沱大雨思绪万千等

一股风夹带着雨袭进门来,秀兰打个冷噤,只好要钻进西门位的胸襟里.如梭的雨点,猛击着房前屋后的树林,唱出悦耳动听的天籁之声.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飘随过来：田修道快点!田修道说；王修道拉我一把,这路太滑!老头熟悉这声音,老头急忙站起身,走近门前迎接这雨中来的贵客,老头脸上的皱纹间,露出幸福地微笑.两个修道打着被雨淋湿的黑布伞,踩着泥泞的路艰难地走进门来,亲热地叫老头：六老爹好!六老爹握着两位修道的手深感内疚地说：这样大的雨,两位修道还来看我,真是过意不去!两位修道把湿淋淋的雨伞放在门口,把塑料袋里的药拿出来放在靠墙的小桌上,接着又拿出一些擦洗的药水,开始工作.

六老爹小心翼翼地点燃两根白色的半截蜡烛,脚有点一踮一踮地走近桌子,把亮晃晃的白蜡烛放在桌子上.蜡烛的光芒照亮了黑黢黢的房内,被炊烟薰黑的四壁土墙活像煤窑.六老爹感慨地说：我这个麻风病,长期拖累你两位修道!两位修道异口同声说：这是天主的女儿们应该完成的工作!说着,扯开药棉袋,调着药剂等

秀兰被眼前的情景弄得心情恐慌,早知这里是麻风病人的窝窝,就是挨乱刀也不会躲进来,更何况是躲一场滂沱大雨,就算是淋得如同落汤鸡也不会直标标地进来躲雨.如今是骑虎难下似的一脸苦样,阴悄悄地扯扯西门位的衣衫意示赶快闪人,西门位小声地说：雨还没停.秀兰用嘴指指患麻风病的六老爹说：我怕等西门位说：你怕哪样?

田修道平静地说：现在医学好,麻风病并不可怕!

王修道笑着说：可怕的是一些人不理解麻风病人!

六老爹说：这两个人是来这躲雨的.

田修道用药棉沾满药水,轻轻地擦洗着六老爹的脚趾头；王修道认真而又细心地擦洗着六老爹的手指头.两位修道唱起甜蜜的圣歌《我的羊群》：天主的门大开着,钉痕的怀抱召叫着,进来吧,我的羊群.这里是另一片青草,没有污染,放心吧,我的羊群.这里有圣殿流出的水,也是洗去原罪的水,珍惜吧,我的羊群.这里有平安,还有天主的爱,喜悦吧,我的羊群.歌声在小屋子里面深情地缭绕,传扬着爱!

秀兰和西门位听得入神,先前紧张的心情也彻底地放松了,都被眼前的情景感动了.西门位想：如今遍地都是好心人!

门外的雨渐渐细小了,湿润的山风轻柔地吹拂过来,携带一股股浓浓的青草和树叶馨香扑鼻而来.两个修道耐心地用药水洗净了六老爹的脚趾头和手指头,六老爹的皱纹间含着喜悦和欢笑.王修道热心细致地说：六老爹,这是新来的药,一共四样,一样吃两片,一天吃两回.六老爹手捧着药,热泪盈眶地说：谢谢两位修道!田修道把东西收拾在塑料袋里,又把刚才用过的脏棉花装进另一个塑料袋里,嘱咐六老爹：这些脏药棉,你一会把它烧了.六老爹点点头说：你两位修道每次来这,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走了,唉! 田修道笑着说：我们都会为你祈祷!

王修道诚恳地说：愿六老爹早点康复!

这时雨停了.两位修道拿起门口的雨伞,临走时,紧紧握住六老爹的手说：祝你平安!两位修道走在泥泞的小路上,青草上的雨水濡湿了裤脚,回回首向六老爹招手,六老爹依靠着门框挥手再见,老泪纵横.

这情景又感动了西门位和秀兰,深深地赞美着两位修道的伟大和献爱心的高贵品德.西门位站起身来说：六老爹,我们要走了.

六老爹揩去眼角的热泪说：再坐一会儿.

秀兰急忙说：不坐了,雨停了,我们应该走了.

六老爹说：我也不好意思留你两位,要不是下这场大雨,你两位这一辈子,都不会到我这里来坐一坐.

西门位说：这就是缘分.西门位拿出六佰元人民币,心中很炽热地接着说；六老爹,我们来得匆忙,没有给你老人家写东西,这六佰元钱,你拿去想写哪样就写哪样!

六老爹呆了一下,回过神来才说：你这是整哪样?

秀兰关怀地说：六老爹,收下这点钱吧!这就算是我们对一个麻风病人的关爱!

六老爹拿着钱,立即老泪纵横地说：谢谢你两位的爱心!

西门位说：六老爹,以后,我一定经常来看你老人家!西门位拉着秀兰的手,走出门去,小心翼翼地走在泥泞的小路上等

六老爹招着手诚心诚意地说：我为你两位祈祷!

回头是路

豆芽巷里保留了一部分老房子,因为老房子里有许多回忆.小芬的家也是祖辈传下来的老房子.小芬选择夜晚回家,目的是躲一躲左邻右舍.小芬抱着娃娃,把头低垂着,遇见过的路人,她就把娃娃来当遮蔽.她缩颈缩头像是躲杀戮似的走在古老的豆芽巷里,路边高杆上悬挂的灯,把坑凹的街面照得不是很明亮,老房子投下的影子,显得怪模怪样的.

小芬的父母都是环卫工,家里的生活过得平平淡淡的.如今想起父母的辛苦处,她禁不住热泪盈眶.她呆若木鸡地站立在家门前,小窗口透出的光亮依然显得亲近,好久没有这样心跳过,今夜里像偷鸡贼似的.她刚想敲门,屋子里响了一声,使她缩回了手.她想起了两年前,她不知天高地厚断然离家出走,却为了那段不应该而又十分荒唐的爱情,如今累赘在手,欲丢不能,真是丢人现眼!她又想：怕哪样?自己的家,家里面的是父母,又不是母老虎!她壮起胆子,伸手敲了三下门,手就有点发抖,心跳得更加厉害,惧怕从心而生,冷汗渍湿了手心.她想转身离去,门内是母亲温情地问：是哪个?随之防盗门就豁然开了,屋内的灯光也亲切地挤出门来,亲昵地照抚着不声不响的小芬.母亲看清楚是心爱的女儿小芬,不由自主地悲喜交集,热泪盈眶地笑着说：小芬,快进来!

父亲坐在沙发上正津津有味地看电视.父亲冷冷冰冰地瞟了小芬一眼,脸色板滞声音沉闷地说：你娃娃坐磨盘,想转了是不是?晓得回家?你回家就回家何必讲礼?还抱个礼物回来整哪样?小芬不敢多言又多语,只有两串热泪写出忏悔!母亲双眉紧皱地问：你捡个张口货回来整哪样?小芬摇摇头,用泪水的脸亲了一下怀抱的女儿,说：是我和大唐生的.

丢人现眼!父亲怒悻悻地接着说；你还有脸回家?你葬祖宗十八代的德!你不顾小脸,我可要老脸!你以前不是多硬火的?如今咋就变成了稀泥巴呢?

小芬哭泣着说：爸、妈,女儿我错了!

你没有错!父亲皮笑肉不笑地接着说；错的是我和你妈,古语说,养子不教父之过,养女不教母之错!你从小到大,除了算术题整错,其它门门都没有整错!

老豆根,你就少说两句!母亲接过外孙女抱着亲昵地说；喊我外婆!

老豆根忿懑地说：不要喊我外公!不合法的娃娃,趁早抱着走远点!

小芬揩揩泪水说：走就走!妈,把娃娃给我!

母亲说：黑黑晚晚的,往哪走?

老豆根说：翠珍,别拦她!这么久没回来,地球照样转,老子照样挥舞扫把扫大街,照样吃饭睡觉,离了这个小,屋里才清静!

此时,翠珍心里不是忧虑就是酸甜苦辣,说：小芬,你的小房间还等待着你!翠珍一手抱着外孙女,一手拉着小芬,心情缓和下来,平静地走进小房间.

老豆根靠着沙发,紧闭双眼,痛苦地摇头叹气.

过了三天.小芬感到家里十分亲切十分温暖.只是领着娃娃心惊胆颤地不好意思出家门耍,如同见不得阳光的地老鼠.翠珍辛苦一早上下班回来,老豆根接着去上晚班.翠珍吃过饭,看见小芬正喂娃娃吃奶粉,禁不住愁眉苦脸地说：小芬,你这样下去没有好日子!

小芬说：妈,我晓得拖着娃娃,做样样事都难.大唐又没本事,摆水果野摊,大胡子员来干涉,大唐就把大胡子员的牙齿打落了两颗；他们把大唐整进派出所,不晓得咋整治大唐.

翠珍说：当初听妈一句话,也许就不会整成这样惨!你现在回头才是路,和大唐一刀两断!然后把娃娃送掉!小芬惊讶地说：我同意和大唐一刀两断,只是把娃娃送掉,我有点舍不得!翠珍恳切地说：有哪样舍不得?你和大唐没扯结婚证,你是非法同居,非婚生子,脸面往哪边放?小芬不顶嘴,有些自责怪自忏悔!小芬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女儿嘴里噙着奶瓶上的奶嘴噬吸着,不知大人在说哪样.翠珍出了口长气才慢吞吞地说：你要一来趁小,二来趁早；现在娃娃只有五个多月,要是大了就送不脱；再说,娃娃的右脚又是六个趾头,这可是不好的兆头,不克死娘老子,家道也不会昌盛!

小芬皱起眉头欲哭无泪,思前想后,妈的这些话有一点道理,要不然大唐咋会霉得起细菌,做样样事都棍棍棒棒的.唉,算了吧,我不能知迷不悟,一错再错错到老就完蛋了.一咬牙,二狠心,反正我还年青骨嫩,还能再生娃娃；生娃娃又简单又痛快,只要说声一二三就搞定.送,送掉娃娃才好轻装上阵,就凭我的容貌光滑红润,还怕嫁不脱?这回嫁人不能像街头巷尾玩魔术,一定要精挑细选,不过有钱就成.小芬平静地说：妈,应该给娃娃找户好人家!小芬眼中的两粒泪珠落在女儿幼小的脸上. 翠珍说：你放心!我们乡下有个亲戚,你喊大表姐,又有葡萄园,又养金鱼卖,有钱有房还有几亩土地,肥得流油；过一阵,她们那里要拆迁,凭户口上的人头赔偿；两口子结婚好几年了,就是咋个整都整不出个结果来,心焦得难过,越心焦越白整!

小芬说：妈,你咋个说得这样粗鲁?整呀整的!

翠珍板着脸说：那不整咋个整?说完后,觉得很好笑,母女两个面对面地都笑了,紧锁心里的忧虑立即烟消云散,人生一辈子要常喜悦,把过去的不如意全部忘记,只记今宵最得意的瞬间,因为人生总是去日苦多,来生渺茫无望,何必死要面子活受罪地折磨自己!

小芬把女儿送给大表姐后,把大唐的名字从心扉上擦得一干二净,怀揣希望到省城去发展等中午的阳光晒着豆芽巷的一间间老瓦房.翠珍上一天班,要晚饭时才回家；轮到老豆根休息,他刚吃过午饭,在小厨房里洗碗筷.

这时,瘦骨嶙峋的大唐,身穿一洗褪色的小格子西装,剪个锅铲头,朝老豆根门里睃了几眼后,心里忐忑不安.过了片刻,他鼓起勇气像炸碉楼似的直冲进屋里,粗声粗气地问：有人么?一双贼眼瞧这瞧那,还是瞧不到小芬和娃娃的影子.

老豆根从小厨房里慢吞吞地走出来,眉头紧皱地问：你找哪个?

大唐凶恶地说：找我的婆娘娃娃!他打了个酒嗝儿.

一股酒臭气直扑老豆根的鼻孔,他冒火地说：你猫尿喝多了!你走错庙上错香了.这屋头,请你睁大猫眼看仔细,哪个是你婆娘?哪个是你娃娃?

大唐红脸红眼地说：小芬是我的婆娘,小芬的娃娃就是我的娃娃,你就是小芬的老爸,也就是我的老丈人.

老豆根气得脸色像铁板,指着大唐说：你就是大唐?

大唐行个江湖礼,说：坐不改姓,行不改名!

老豆根横眉立目地说：你这个猫娘养的猫头鹰,把我女儿小芬害惨了!你还有脸上门来找?你滚出去!老豆根猛然抓起门背后的光刷刷大扫把,立即摆出横扫一切害人虫的动作,一双眼睛憎恨闪闪!

大唐双手护脸往后退缩两三步说：你没白当环卫工,动辄就拿扫把,我又不是垃圾.

老豆根气冲冲地说：你就是脏乱差污染家庭环境的垃圾,你信不信,给你两扫把?忿懑地将扫把高高举起!

大唐惧怕地转身出门去,说：今天算你老龟蛋厉害.我要不是才从拘留所里放出来,我跟你老龟蛋下盘残棋定输赢!大唐走了,走得非常狼狈.他想在豆芽巷里,找个背静处大哭一场.但没有背静处,因为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他想：小芬背叛了我,苦了我们的女儿,小芬现在睡醒了,嫌我穷,嫌我没本事,我发誓,混个大样子才来找你小芬!

于是,过了几天.大唐到小羊山的养鸡场打工.

养鸡场的老板叫丽大姐.养鸡场有个大坝子,周围六间隔热棚子,都是鸡们的安乐窝.一大小不一的鸡,正在坝子里啄菜.丽大姐在敞棚里把菜切碎,大唐把碎菜捧在塑料盆里搅拌着鸡饲料,然后倒在鸡槽里喂鸡,鸡们围着食槽争先恐后地啄食.

这时,一辆农用拖斗车嘣嘣地嚎叫着,不停地吐着浓浓黑烟,沿着土路颠簸着进养鸡场大门,得意忘形地绕了个圈才停下.灰头灰脸的驾驶员下车来,二话不说先吐口痰在墙根下,说：丽大姐,小羊河边的张家葡萄园,叫我来你这里拉车鸡屎.他把手中的两佰元人民币递给丽大姐.

丽大姐接过钱,两颊荡漾着笑,捏着钱的手就开始指来指去地说：大唐,铁铲在鸡棚门前,你去把竹林侧边的那一大堆鸡屎装上车.丽大姐就和驾驶员,在敞棚里谈天说地,两人十分亲热十分喜悦.

大唐拍去手上的饲料,离开啄食正香的鸡群,去拿起糊满鸡屎垢的缺牙巴铁铲,走近竹林边的鸡屎堆,不厌其臭地把鸡屎铲上车斗里.他忙乎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把鸡屎装满车斗,他也累得汗流浃背,汗水味和鸡屎味搅在一起,使他欲呕难受,心想：我不适应这种臭活,明天走人!

农用拖斗车又嘣嘣地响了,浓黑的烟又直往上吐.驾驶员开着满载鸡屎的它,摇摇晃晃地开走了.

大唐松了口气,走近一棵桃树休息一下.丽大姐指手画脚地说：大唐,快去把鸡棚里的鸡屎扫干净,然后,把鸡屎装在塑料桶里,提出来倒在竹林边的鸡屎堆上,二天好卖钱!

大唐摇摇头,一脸写满无可奈何,长长地叹口气,心想：在你这里打工,累不死,也被鸡屎臭死!

丽大姐厉声厉色地说：大唐,喊你去鸡棚里扫鸡屎!

大唐怒悻悻地说：你自己不晓得扫?

丽大姐气得脸色黑黑的,眼睛凶凶的,两手叉腰摆出老板架势说：我扫鸡屎,那我请你来吃鸡屁股,是不是?

大唐把手中的铁铲一掼,直标标地走进小住房,拿起装满换洗衣服的塑料口袋,怒冲冲地出门来,离开养鸡场,沿着泥土路边走边回头骂道：你是黑心老板,我不受你的鸡屎气!

丽大姐望着大唐的背影说：这点鸡屎气,你就受不了,你还想要出头,你出脚趾头!倏然,她惊觉地喊：大唐,等一下!她急忙追上前去.

大唐停住脚问：老老板,你喊我整哪样?

丽大姐说：这五十元钱,是你今天的工钱!

大唐接过五十元钱,顺手揣进裤兜里,吐了一口痰在路边草丛上,脖颈一硬,头一扬,转身大踏步而去,一直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