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奸梁水八(外二题)

（1）

梁姓在两广尤其在粤方言区是大姓.我们梁家有一风俗,每年除夕都要翻看一下《梁氏宗支族谱》,温故而知新,祝愿来年人丁更加兴旺（这祝愿跟计生国策有些相悖,不过仅仅是祝愿而已）.

我因在四川工作,回老家的时候不多,除夕回老家的时候更少,因为我怕挤车,所以一般都呆在城里过年,顶多打个回去问候一下.今年春节因老家翻修梁家祠堂,我才下定决心回了一趟老家,顺便捐点儿钱,不然乡亲们会骂我忘本.除夕那天,吃过久违的“糖笼助”（当地一种年糕,跟菜篮一样大,每个重达三十斤）和“糯米粽”（当地一种粽子,每个重达两斤）后,我就到祖父的屋子里去翻看那本厚厚的梁氏族谱.

该族谱我小时候看过,但那时看不懂,上面多写繁体字；念中学时也看过,但那时不屑一顾；读大学时也看过,但那时我恨不得踏上一只脚,并认为续族谱简直是吃饱了撑的；可出来参加工作后,随着年岁的增长,现在看族谱就多了一份虔诚感,毕竟,祖先们就是这样一代代走过来的.翻看族谱,就好像翻看祖先们的行踪.

我怀着虔诚的心理第一次把那本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族谱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发现族谱上面竟然没有我八祖叔梁水八的名字,而我弟弟那个刚刚满月的儿子梁铭的名字却赫然而颤抖地（我祖父的笔迹）写在最后一页!

滑稽!我说,怎么没有八祖叔的名字?是不是写漏了?

没有写漏,哼,九旬高龄的祖父鄙夷地哼了一声,不料却哼出了一滴清涕（桂东南的冬天还是有些冷）,他见惯不惊地用衣袖揩了揩鼻子后说,老八没有资格入族谱,他是汉奸,是我们梁家的败类!我也从来不认他这个弟弟!

（2）

日本人跟梁镇堂的自卫队激战几个小时后,便像蝗虫一样开进了桂东南的战略重地红石镇,并驻扎在镇上的梁家祠堂里.镇上不少人都逃到了乡下,只有少数人留下来苟延残喘.在留下来的人们当中,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又有不少人当了汉奸.我的八祖叔梁水八就是其中的一个.

据祖父讲,梁水八自小有残疾,长着两条罗圈腿,走起路来像只螃蟹.因干不得重活,他十五岁时就拜镇上的剃头王为师,学会了理发手艺,出师后在镇上开了一爿梁记理发店.

梁水八剃光头尤有一绝：两名顾客坐在凳子上,他站在顾客当中,两手各拿一把剃刀,目不斜视,两把剃刀同时运作,刷刷刷,头发纷纷落下,不一会儿,两个跟芋头一样的光脑袋就同时出现了.剃头王去世后,把那把名叫“发上飞”的剃刀交给梁水八使用,该剃刀虽从未磨过,但却锋利无比,吹发即断.梁水八因手艺好,加上他又一天到晚笑嘻嘻的,和气生财,生意十分兴隆.

在日军进攻前夕,我祖父曾劝梁水八逃到山里去,可梁水八却说,我这两条罗圈腿怎么逃?再说,逃到山里后给谁理发?给马尾松理发吗?你只消带上柴刀就是了.

坚决不去.劝急了,他还说：管他是日本人、月本人、星本人,总归是人,我不去招惹他,我凭什么要逃?我只做我的生意,来的都是客,全凭刀一把.

祖父见他这样,只好撇下他,带领家人跑到铜鼓堡去避难.

日本人攻占红石镇后,镇上的理发店就只剩下梁水八一家,因为其他的都关了门,但梁水八的生意却一点儿也不见好,原因一是镇上的居民大多跑了,二是留下来的,只要略有些骨气,都不到梁水八的理发店去理发,头发实在太长了,就躺到木墩边,叫另一个人用菜刀剁断.

他们为什么不愿到梁水八的店子去理发?因为梁水八讨好日本人,当了汉奸.

日军进驻红石镇时,软骨头梁水八就跟镇上的亲日分子一起立在街边,手里摇着巴掌一般大的太阳旗,口里念念有词：“中日亲善,东亚共荣”.之后,他第一个在店门前挂起太阳旗,在店堂里写下“中日亲善”几个大字,还在理发店门口挂出一块牌子,上书：支那人（他竟跟日本人一个腔调称呼同胞）理发照常收费,皇军理发一律免费!

梁水八这种亲日媚日的举动和精湛的理发技术,受到了日军宪兵司令中岛春夫的赞扬,并把他任命为红石镇维持会长.

日军占领镇子后,胡作非为,经常施暴,无聊时,就杀人取乐,而且杀人的方式每天都不一样,可谓“创新”,中岛春夫甚至说等到大东亚共荣圈建立起来后他要出版一本《杀人大全》.

人们在痛恨日军的同时,更加痛恨汉奸梁水八.他们不敢明里揍他,因为他们怕日军报复,他们就经常在夜里到关了门的梁记理发店前拉屎屙尿,还在门板上写上诅咒梁水八不得好死的话.每天早上开门后,梁水八都要清理大半天,否则臭气熏天,无法营业,还有可能惹恼前来理发的日本人.

终于有一天,人们的诅咒变成了事实——日本人要处死梁水八!

原因据说是：有一天早上,梁水八在清理店子门口的屎尿时,因为忙,有两坨屎没有及时清理掉.中岛春夫来理发时,因只顾欣赏店子里面“中日亲善”四个歪歪斜斜的大字,不料脚下踩到一坨屎上,滑了一下,大叫一声,朝前摔倒,嘴巴着地的地方不偏不倚竟是另外一坨粪便,成了真正的狗吃屎!

中岛春夫爬起来后,大怒：八格亚鲁,居然敢把“地雷”埋到这儿来了!

梁水八连忙倒热水为中岛春夫擦洗.

中岛春夫依旧怒气冲天地说：你的,把那坨屎吃了!不然就死啦死啦的!

太君,我可是维持会长.梁水八哀求.

你的,良心的大大的坏!中岛司令说,吃屎还是要命?你的选择!

梁水八见哀求无效,为了保命,只得把那坨粪便抓起来,之后捏住鼻子,像吃香蕉一样把屎吃了下去,为了加快进程,他囫囵吞屎.

哈哈哈等中岛春夫高兴得笑了起来,心里终于平衡了：怪不得外国人骂你们支那人是狗,一点儿不错,你们能跟狗一样吃屎,吃起屎来,眉头都不皱一下!哈哈哈等

笑够后,中岛春夫才坐下来,在充斥着屎味的店堂里接受梁水八怎么写作.

梁水八大概因为平生第一次吃屎,心里不爽,加上慌乱,在给中岛春夫刮胡子时,不小心拉了一条口子,还失手把中岛春夫唇上那撮圆形的、象征日不落帝国的仁丹胡给刮掉了!为此彻底惹怒中岛春夫,遂决定把他处死,杀一儆百!

以上原因只是民间所传,不知是真是检测,因为两个当事人：梁水八已被处死,中岛春夫在抗战胜利后被宣布无罪释放,之后被白崇禧聘为高级军事顾问,后在广西战役中被解放军击毙于铜鼓堡.所以无从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