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昭平川
落日衔山.
终于抢在夜色眷顾之前,攀上了这被称为刘屋后背山的一带山包.选择一个制高点西望,越过近山远山的重重山影,夕阳正亮出酡红的面庞.在山与山的沟回间,是一片还算开阔的平洋地带,错落着屋宇、田畴、道路、林木,灵动着暮归的生灵:肩着锄头的村民、挽着书包的孩童、喷着响鼻的公牛、摇着碎步的群鸭等灵动着的还有平川溪,蜿蜒,宛转,把湿润润浸得饱满的夕阳,连同一溪波光云影,晃进我的眼底. 这样的场景似乎有些古典,如果不是公路上偶尔驰过的汽车,如果不是屋宇间依稀可见的电杆,我会走进哪个朝代呢仅凭眼前晃动的芦苇,那晚风中簌簌的苍然,或许,我就可以走得很远很远.
曾经,那么着迷于闽西地方的典籍,为了印证其间的片言只语,走过的山山水水,怕是很难计数了.行走在现实的山水间,恍惚间总有唐风宋雨拂面而来,在坚实的现实的地层之下,隐藏着多少今人远未知晓的秘密那些出土以及等待出土的石器、陶器、青铜器等那些文明的碎片,曾见证过多少有声有色的活剧呢就说脚下的这个山包吧,远远看去它就像一头狮子,蜷曲着俯卧.如果不是那些古老的印纹陶片、尤其是那块标志着宫廷用器的陶片的出土,谁会想到就在这蜷曲的狮身之上,曾经活跃过以蛇为图腾的闽越族的身影曾经矗立过闽西历史上惟一的诸侯王国――南海国的都城而就在山包之下的平川溪中,发掘出的那只珍贵的青铜编钟,还有沿溪下游相继发现的三把青铜宝剑,这些经考古证实诞生在纪元之前的遗物,似乎也为都城作了金属一般铿锵作响的证明.夕照之下的山川是容易让人的,那腰佩青铜宝剑的将军,那敲击青铜编钟的乐师,那捧着印纹陶尊陶盏行酒的,他们那或矫捷或犹疑或婀娜的脚印,会与我叩问沧桑的脚印重叠么小心翼翼地在满布芒草、芦萁、刺藤的山梁行走,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踩痛那尘封千年的记忆.那些凝集着闽越人千年记忆的印纹陶片,那些陶片上美仑美奂的曲折纹、网格纹、叶脉纹、弦纹、水波纹、鱼鳞纹等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的舞姿,骤然相遇是这样地让人心旌摇荡.可是,那些飘忽了2000多年的灵魂,他们会欢迎不速之客如我的造访么他们会愿意敞开心扉,诉说远去的喜怒哀乐,包括那不堪回首的屈辱记忆么
典籍上这样描叙闽越人:“闽,东南越,蛇种”、“非有城郭里邑也,处溪谷之间,篁竹之中”、“水行山处”、“断发文身,以像龙子”、“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往若飘风,去则难从”等并无文字也便没有自身文献记载的闽越人,世人对其的了解,除了考古所得,就只能依靠《史记》、《汉书》中那些极为简略的记载了.这样一个以蛇为图腾的民族,因为崇拜蛇,而被说成蛇种,谁也说不清他们在南方荒蛮之地的福建以及周边地区,究竟生存了多少千年万年只知道他们是最早的土著,逐水而居,在水中打渔、在山间打猎、在坡地耕作;只知道他们剪着短短的铲子一般的头发,身上刺上龙的、蛇的花纹,为的是让水中的龙蛇认其同类,好在水湄山边讨生活;只知道到了秦亡、楚汉相争的时候,他们的首领因为助汉有功,而先后被西汉朝廷封为诸侯王:占据闽中、闽北、闽南一带的无诸,受封闽越王;占据闽东、浙南一带的摇,受封东海王;占据闽西、粤东一带的织,受封南海王.
那么,织就是闽西历史上第一位、也是惟一的一位诸侯王了.他本是南武侯,占有现今人称客家大本营的闽粤赣边一带,中心则在今日的福建武平、广东蕉岭.唐朝设立汀州,设两镇于汀州西南,以其本为南武故地,分别加上安、平两字而命名南安、武平.今日武平县名,正是南武旧名的承续.织由侯而王,表面看是汉廷的恩宠,实则是高祖刘邦阴险的一着妙棋.把闽越王管辖的闽南地区、南越王管辖的潮汕地区划到南海国的名下,也就把织摆到了刀俎上.织不过是高祖手中牵制闽越王、南越王的一粒棋子,本可在夹缝中生存的他,因为封王,成了闽越、南越的眼中钉、肉中刺,以南武区区兵力,哪里能够接管潮汕、闽南那么广袤的土地呢南海国终究只是个画饼,织的国都只能在封侯故地,山依旧那些山,水依旧那些水,人依旧那些人,变了的只是织的封号,还有膨胀了的虚荣心.毕竟是开国之君了,不该讲究些开国的排场么都城巍巍,在后背山狮子般的身躯上拔起;美酒汤汤,在编钟乐舞声中君臣同醉.歌舞升平的梦幻中,危险却步步逼近,也是在这样的黄昏这样的夕照中吧,汉廷的一支大军闪电般端掉了织的美梦.背着谋反罪名的织和他的臣民,被押解着,先迁江西上淦,再迁庐江.闽西历史上惟一的王国,从开国到亡国,前后竟不足30年.
织是一个悲剧人物么想象中的他,应该是孑L武有力、聪明英勇.非如此,又怎能以区区不足万人,助汉立功而封侯封王又怎会两度与代表汉廷监督南部诸侯的淮南王翻脸,而被诬“谋反”,国破人囚,举国被迁但他又实在是不够明智的,面对王位的诱饵,他无法抵御虚荣;置身在南越、闽越、淮南众多虎视眈眈的目光下,他又缺乏足够的警惕.开国与亡国竟是这样的如影随形,想想他以一身兼有了从成汤到商纣王数百年的盛衰与荣辱,历尽荣枯,梦回,该是怎样的扼腕唏嘘
更可叹的,是那些身处底层的闽越百姓.织为王,他们得到了什么好处呢得到的或许只是建都繁重的劳役;织败亡,他们的命运却是更为悲惨,当他们牵家带口,在刀棍棒的押送下一步一回头,热泪涟涟痛别这个民族生息了数千年的土地时,他们会想到,他们中的大多数、绝大多数,从此与这块热土再也无缘么“其地遂虚”,这是古籍中的记载,迁徙竟至于“虚”,汉王朝的高压到了何等惊人的地步!但终究是有破网而出的,少部分的遗民遁入了深山老林,他们与此后陆续迁来的零星汉人、畲瑶先民逐渐融合,形成了新一拨的土著,千年之后,再与大批到来的客家先民交融,共同成为今日客家民系的祖源.
山风拂面,茅草轻摇,夕阳就要收起最后的余晖,西天满布的红霞,美得让人心碎的红霞,为这曾经的王都,罩上了一层亮色,一层如许凄美的亮色.
真应该为织立一尊塑像,就在这夕照下的平川.
珠玑去来
越过大庾岭,目光一下跌入一望无际的粤北平原.村镇星星点点矗于绿野,仿佛青青草地上散落觅食的奶牛.最先拦截视线的那头牛,此刻静静伏卧着,一道长长的牛绳几乎要贴着岭脚了.我们就顺着这道牛绳――平展而略有曲折的水泥路,渐渐贴近向往已久的南雄珠玑巷.
一个偷儿诉说,他不过捡起了地上一根绳子.人们疑惑,一根绳子也算偷么偷儿低声补充,谁知道绳子那端连着一头牛呢.我们也有点像偷儿,踩着牛绳行进的时候,止不住心里怦怦打鼓,谁知道绳子那端连着的那头牛,能否契合心中的想象呢哦,珠玑古巷,你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正午的阳光铺洒在鹅卵石盖面的长长巷道上,两侧都是生土夯筑的屋舍,低矮、陈旧,却没 有太多的古意.不过百年光景的土屋,与千年古巷的盛名终究是有距离的啊!土屋一幢连着一幢,几乎每一幢都悬着“刘氏祖居”、“张氏祖居”、“李氏祖居”、“黄氏祖居”字样的木牌,炊烟从灶间的烟囱或蜂拥或恬淡而出,感觉千年前的刘氏张氏们正俯身鼓唇对着吹火筒涕泪交融.巷道里只有星散的一些游人、三两个嬉戏的孩子,一个老妪佝偻着坐在屋檐下,蛛网般的皱纹凝固了表情,只有间或一闪的眸子,掠过一丝柔柔的暖意.她怕有八、九十岁了吧或许还更老,老得就像已过一千岁的古巷.哦不,是古巷老得就像她,这一刻,老妪一般的古巷,是不是也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我们,就像瞧着那几个嬉戏的孩子.对着虔诚探访的我们,她那间或一闪的眸子,是否也掠过一丝温柔、一丝暖意
这条看来并不起眼的古巷,探访她实在需要足够的虔诚,走马观花是无法触摸到她苍老的脉搏的.传说中,她是广府民系的发祥之地,是珠江三角洲的总根.她的后裔遍布世界各地,少说也是以千万记数.而最初,是33姓97人9条木筏从这里启程,去拓开珠三角那一派洪荒的.改革开放中挺立潮头的广府后人,那敢为人先的气概,最初的基因,或许就是来自这条古巷.
但如今巷里的居民都是客家人,在广府先民一批批迁往珠三角之后,闽西、粤东、赣南客家大本营地区的客家人,便一批批前来填补了空白.岂止珠玑巷,整个南雄,整个粤北,客家人占了人口的绝对多数.远远的巷道那端,飘来了母亲呼儿吃饭的声音,那是多么亲切的客家乡音啊,我们这些来自闽西客家祖地的探访者,不由得心头漫过一阵暖流.
长长的巷道,多么像一条漫长的时间隧道,传递着生命的不熄火种.千年沧桑,这些早已磨得圆润的鹅卵石上,印满了前人今人重重叠叠的脚印.最早的土著,其后的广府先民,再后的客家人,还有那么多过往此地的一代代商贾、士卒、骚人、迁客等那么多脚印在鹅卵石上交汇的时候,曾经溅起过多么沉重的回响作为岭南的门户,珠玑巷第一个敞开怀抱,接纳战乱中原逃难的百姓,安顿疲惫的躯体与灵魂;而当疲惫的躯体复苏,灵魂的火花重又燃起,珠玑巷又第一个伸长手臂,托举他们去开拓更宽广的天地.这里是岭南文明与中原文明碰撞贯通的地点,这里是客家文化与广府文化交流融会的所在,她是源也是流,她是根也是叶,她既承传更拓展,华夏大地上,还有哪一条巷子具备如此丰厚的内涵而这一切,浮躁的漫游是远远无法抵达的.你只能轻轻地、静静地、缓缓地,让脚步庄重、再庄重,让心灵虔诚、更虔诚,你不是走在一条巷道上,你是在丈量着我们这个民族的历史,你是在叩问着两个代表性民系的昨天与明天.每一步,都跨越多少岁月、多少迷茫、多少艰辛每一步,都踩定多少血泪、多少汗水、多少希望哦,珠玑哟珠玑,当无穷的历史无尽的岁月一齐在我胸中翻滚,我可曾真正触摸到你依然激扬的心跳我可曾真正听懂了你遥远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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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玑巷口,一棵大榕树枝繁叶茂,树冠铺展开一派清凉,而斑驳的虬根深深地扎进大地,伸向我目力无法抵达的地方.古榕旁边是一座拱桥,拱桥的旁边,几乎与古巷平行,是珠玑后裔新建起的一座座宗祠,连成了一条长长的宗祠街.如果说古巷是根,那座座新祠就是繁茂的枝和叶,祭祖的鞭炮鸣响,那是绿叶对根的问候么
站在拱桥上,新祠古巷尽收眼底,流水在我的脚下潺潺,牵扯着我的思绪.古榕的虬根,会伸向流水的尽头么或许不会,但这条古巷的虬根,早已越过了流水的尽头,深深地扎在了五洲四洋.
根,伸展得很远很远,也很近很近,就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