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题2016年第2期

点赞:19870 浏览:92737 近期更新时间:2024-02-03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石槽岭修工事

鸡叫三遍时,七大爷给牲口添完最后一伙草料,就倒在土炕上迷糊过去了.就在他迷糊的这一会儿,日本鬼子悄悄地进了庄.打头的是警备队,十几个鬼子背着钢盔,戴着猪耳朵帽,斜端着跟在后面.

南河是由十几个自然庄组成的一个零散村落.在日本人进到聂家庄上时,庄上十几户人还在睡梦中,只有七大爷在“福和炉”边的牛圈看牲口.他听到后头院的大黄叫得凶,对着牛圈的烂窗窟窿往外瞄了一下,就惊得从炕上跌到地下,冲出牛圈门朝庄上大声叫喊:“老日来了!快,老日等”没等他叫喊出第二声来,就被冲到牛圈门口的警备队按在地上狠掴了一顿.

随着七大爷的一声叫喊,庄上的狗咬成一片,各家也噼里啪啦拉开了门栓,披头散发、懵懵懂懂地往外撞,准备往后五亩栈躲藏.但刚出门,就迎面碰上了明晃晃的,又惊慌无措地退回门里.

冬天的早晨,太阳迟迟不肯露脸.清早饭时,家家的烟筒都没有冒烟.全庄老少几十口人被赶到了碾道,四周被警备队和鬼子把守着.也许天太冷了,人群发出一阵颤抖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翻译官是关里人,很瘦,老百姓背地里唤他是干狗,他和日军小队长跳上碾盘.干狗举起胳膊,摇了几下,说话了,话音带着浓重的西河味道:“喂,南河家,皇军要在石槽岭上修工事,今日,每户出一个人给皇军支一天差.晌午,皇军在石槽岭管饭,一人一个大蒸馍.”干狗说着,朝鬼子小队长看看,鬼子小队长点点头,还伸出三根指头晃了晃.干狗赶紧说:“干啥活呢,就是每人前晌要在南河滩往石槽岭扛三回石头,啊!扛够三回就能吃上蒸馍.”

石槽岭是聂家庄背后的一座高山,要翻过星星圪嘴,越过小庙坪,再爬一段很难走的小路才能上到山顶.石槽岭往东是南阳,是抗日一大队活动的地方.往西下到观上就到了中村.日本鬼子大队人马驻扎在张马村,常受到抗日一大队袭击,就在石槽岭修工事,监视和阻止一大队的活动.

近晌午时,有些年轻人已经扛够了三回,就坐下来等着吃馍.来有是从济源逃荒在南河落了户的.他坐在自己扛上来的石头上,一边歇息等着吃馍,一边看其他庄上的人在嗨呀嗨地抬大梁.上千斤重的大梁,在很陡的山坡上,由十几个人搂着硬抬,个儿高的弯着腰硬往起顶,个儿低的肩膀够不着大梁,就被日本鬼子用刀背砍小腿,叽哩咕噜直骂,大概是骂低个儿不肯出力.低个儿被打急了,就双手搂着大梁吊上去,更加重了高个子的负荷,腰也弯得更低了.来有看了,就想笑,心里骂老日真他娘的笨.他正看得可笑又可气时,冷不防头上挨了一棍,抬头一看,是干狗打他.干狗用棍点着他的头问:“你怎么不扛”来有指了指脚跟的三块石头.干狗走过去和鬼子队长咕噜了几句,走过来对来有说:“蒸馍还没从张马送上来.太君说了,你是大大的良民,力气大大的,太君现在想和你比武,就是想和你比试摔跤.”

从早晨到现在,肚里没有进一点东西,又从山下往山顶扛了三回石头,早已累得汗巴流水,肚里也隆隆直响,哪有心思摔跤.可是鬼子小队长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已脱掉外衣,叉着两手走过来.嘴里一边“吆西、吆西”地直喊.来有哪见过这阵势,坐在那儿不敢动,鬼子小队长见他不出手,就从地上把他一把拽起来.被拉起来的来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鬼子下边一钩,上边一推,摔出去一丈多远.

“哈哈哈!”鬼子十分得意地大笑.

“嘿嘿嘿!”伪军九分巴结地干笑.

笑声中,来有犯了河南人的倔脾气.“俺尻你娘!”他大叫一声,在鬼子笑得还没有回过神来时,猛蹿上去从后面搂住了鬼子的腰,又狠狠地咬住了鬼子的肩膀.只穿了一件衫衣的鬼子小队长,被咬得哇哇大叫,在地上乱跳乱转,想把来有从背上摔下来.可是,来有双手死劲地搂住鬼子的腰,像一只蚂蝗,吸在鬼子背上下不来.几个鬼子兵端了随着鬼子小队长乱转,想找机会把来有刺下来,却干着急无法下手.一个警备队员,看见鬼子小队长被咬得实在是吃不住劲了,想也没想对着来有就干了一.由于鬼子小队长乱叫乱跳,没有打着来有,却钻进了对面一个鬼子兵的肚里,那个鬼子兵就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着干嚎起来,地上的草立时被染红了.见日本人被打倒在地,鬼子就一起把放的警备队员围起来,齐声怪叫一声,十几把同时捅进了他的胸膛.放的警备队员至死也没弄明白,他本意想救太君,到头来却被太君一起捅死了.

声响过之后,来有松了手也松了口,从鬼子背上掉下来,滚进了背后的一条深沟里,当鬼子和警备队醒过神来,来有早顺沟窜得没了影,他们就一起朝沟里嗵嗵咣咣胡乱放了一阵,打得树枝树叶像蚂蚱一样乱飞乱跳.乘乱,干活的老百姓也不等着吃蒸馍了,都逃进了大山的深处.

日斜时分,警备队抬了一个伤的和两个死的,在鬼子的押送下,从观上下山,顺河回张马了.

喋血张马河

农历六月,是日本鬼子占领张马后,庄稼人最难熬的一个夏天.天气潮湿闷热,不断,把地里才抽了穗的庄稼冲得东倒西歪.前半年大旱,播种的几亩小麦几乎颗粒无收.眼下,青黄不接,日本鬼子又时常骚扰,老百姓在艰难中苦熬着日月.

聂家庄的老张家,南屋的二娃和堂屋的三娃,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每天饿得吃不住劲,到处逮乌音娃烧着吃.有时候烧得多了,就拿到西屋给大娘吃.大娘一边骂他们杀生害命,一边闭了眼睛有滋有味地嚼着.吃完了睁开眼睛看看二娃的手,然后就把他们轰出去.

一天清早,二娃在睡梦中被三娃唤醒,见三娃对他直眨眼窝,就知道有事,赶紧趿上鞋跟他到大门外的老槐树底下.二娃揉着眼睛,疑问地看着三娃.三娃嗫起嘴唇,做出一副很好吃、很享受的样子,二娃马上来了精神.“快说!”三娃没有说话,只是朝西指了指,二娃转身往回跑,做出一副还要回去睡觉的样子.

三娃赶紧拉住二娃说:“二哥,我傍黑在牛圈铡草时听大爷说,他在张马河边看见有小娃儿,拿青草跟老日换吃的,都是些洋货,有饼干,罐头.”说着,三娃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口水.

“真的”二娃抑制不住兴奋地喊起来.“可是,咱不认得去张马的路.”二娃觉得不太现实,有些泄气.

“你真是,顺河一直往西,张马就把咱挡住了,再说咱鼻子底下长着嘴,不会问”二娃倒是显得信心十足.

给大人连招呼也顾不上打,二娃和三娃就窜出了大门.

听大人说,南河到张马只有十几里路,他们就一直顺河向西走去,在路边的庄稼地里每人挑了一小捆谷草,赶到张马时已经快到了晌午.远远地看去,河边有两个日本人手里拿着一把长把刷子,在河里蘸着水刷马.他俩吓了一跳,赶紧钻到路边的玉茭地里.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日本人,心里咚咚直跳.看了一会儿,见日本人一边刷马,一边还叽哩咕噜地说笑.三娃向二娃靠了靠低声说:“我看这老日也稀松,就是那大洋马有些怕.”二娃同感地点点头.

正嘀咕着,看见从村里又来了三个牵着马的日本人.来到河边,把马拴在柳树上,从马背上卸下一个木桶,然后从木桶里往外掏一些东西.二娃和三娃爬在玉茭地里张着嘴瞪着眼看着.日本人从木桶里先掏出几个很大的红木碗,还有一些小铁盒盒,然后招呼刷马的日本人过来.他们从一个木桶里每人挖出一木碗大米焖饭,用叉子扎了小铁盒里的肉,就着米饭大吃起来.

玉茭地里的二娃和三娃,看得眼窝都绿了,咕噜咕噜直咽口水.三娃用肩膀碰碰二娃小声说:“这老日吃饭不用筷,怎都拿小粪叉抄着吃”说完想笑,赶紧把嘴捂住.二娃却不笑,向对岸努努嘴.三娃不敢去,但又禁不住肉罐头诱惑,就麻起胆夹着青草走出玉茭地.

鬼子听见玉茭地里有动静,扔下碗就势爬在地上.当看清对岸玉茭地走出一个小孩时,才放下心.一个鬼子用指着三娃,喊了一句什么,把三娃吓得差点就要撂下草奔了.不过,三娃看一眼木桶,用力稳住自己,对鬼子指指胳肘窝下的草,再指指鬼子的马,龇龇牙,做了一个马吃草的动作.“吆西!”鬼子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打手势让三娃过去.


三娃还是不敢过去.鬼子见他不动,就从地上拿起一盒罐头朝二娃晃晃,也龇龇牙,做了一个吃的动作.

吃,鼓起了三娃的勇气.他夹着草,从列石上摇摇晃晃地过了河,慢慢地把青草放在一匹马跟前.大洋马在青草上闻闻,喷个响鼻,然后大吃起来.喊他过来的鬼子又“吆西”一声,从小铁盒里叉出一块肉拿到三娃面前:“小孩,你的,咪西!”

三娃咽一下口水,瞪着肉不敢动.鬼子又晃晃叉子,三娃就不由地伸出手,鬼子手腕一抖,肉就掉到了三娃的手心.他连想都没想,就把肉扔到了嘴里,还没来得及咬一下,肉就滚进了肚里.

这时,从上阁村的路上下来了一个小男娃,看上去还没有三娃大,一手拿了顶烂草帽,另一只手里捏了几根青蒿.他好像不害怕日本人,过来就把青蒿喂到了马嘴里,并朝鬼子笑笑.

一个戴眼镜的鬼子站起来,把他木碗里的半碗大米饭扣在小男娃的破草帽里,小男娃就坐到柳树下,用手抓着吃起来,一双大眼睛不时地从那些肉罐头上溜过.

三娃见那小娃几根青蒿就换了半碗大米饭,自己的一捆草才换了一小疙瘩肉,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就在心里很恶毒地把老日骂了一顿,然后返回二娃那里去,准备也拔一小把草和老日换大米饭,再和二娃一起分享.

三娃刚钻进玉茭地,屁股上就挨了二娃一脚,知道二娃不悦意自己,就从二娃的草里抓出一小把,想过河去,不料二娃却按住自己的草不给他,想自己过河去换.

“八格!”突然,日本鬼子喊了一声,他俩赶紧爬下,从玉茭棵子里往外看,刚才和日本人换大米饭的小男娃一手拿着烂草帽,一手拿了一个铁皮罐头,顺河没命地向上阁奔去.一个鬼子在后面追,不过,没有追多远,鬼子就被石头绊得摔了一跤.眼看那小娃就要跑远了,戴眼镜的鬼子举起了,慢慢地瞄准.

玉茭地里,二娃和三娃紧张地看着,心像被谁狠狠地往上拽着,直憋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还是响了.奔跑中的小男娃像青蛙跳水一样,向岸边的青草扑去.手里的肉罐头在空中划出一条很难看的弧线,然后掉在河里,溅起一小片水花.不一会儿,岸边的水就洇出了一片红,连同那顶烂草帽在日头的照射下,很刺眼地向下游漂去.

二娃和三娃在玉茭地惊恐地互相看看,无端地张张嘴,费劲地咽下一口唾沫,然后倒着爬出玉茭地,没命地往南河奔回去.

过 年

聂五两口子能以一斗高粱和一斗糠的彩礼,把三英姑给儿子大魁娶进门做媳妇,这事儿惊动了整个南河沟.

三英姑是跟着爹娘逃荒到了山西,来到南河的.她的漂亮和贤慧,很让南河人稀罕,虽然当年她只有十六岁.爹娘把她早早地嫁出去,逢上这兵荒马乱的年景,着实出于无奈.第二天,爹娘就拉起小儿子,背上破铺盖卷儿,一步一回头地上路了.

大魁二十岁,正值当年.娶了这么一个好看媳妇儿,自然是美得不行.

一进腊月,日子过得就更快了.祭完灶,就要准备过年,只是张马的日本鬼子常常出来祸乱,这年过不过,也没啥意思.

腊月二十四,按风俗是扫刮的日子.扫屋的男人们头上顶着灰尘,在屋里忙活,女人们举着通红的手,在院子里拆洗被褥.谁也没有想到,日本鬼子会在快晌午时悄悄地进了村,发觉时,已经跑不及了.霎时,村子里鸡飞狗跳乱成一片.鬼子把人都赶到了打麦场上.

场里,男人们因为扫刮,一个个灰眉土眼,女人们因为洗涮,倒显得清秀.三英姑站在大魁的背后,她弯腰从地上抠些土灰抹到脸上.四周围着鬼子和警备队.干狗拿着盒子在周围游来游去.最后,他站住说:“乡亲们,为了让大家美美地过上一个年,从现在开始到出了正月,皇军就再不来和大家见面了.不过,今天来,皇军想给你们借几样东西.”人群里一阵骚动.

干狗说:“你们都过年,皇军也要过年.你们庄上除给皇军逮一头猪,一些鸡外,还要派三个妇女.”人群乱了起来,鬼子和警备队端着上了的围上来.“哎,乡亲们,大家别误会,去的妇女也就是过年时给皇军做做饭.”不知谁喊一声:“怎不让你妈去!”干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鬼子小队长挥挥手,鬼子就喊着冲进人群抓人.

最先被拉出来的是三英姑.她披头散发,又踢又咬,大魁和另一个鬼子撕打在一起,人群乱得很,有几个妇女想跑,都被拉回来,打得躺在地上.鬼子队长嚎一声,鬼子在场边架起了机关,人们渐渐地平息下来.

日头压山时,鬼子才回张马.在南河抢了三个人,除三英姑外,还有原家的大丫头星星和刘家的大媳妇.赶走了福和炉独臂老程的一头半不大猪,让老程头挥着一条胳膊直骂到黄昏.

南河人在忧愁惊慌中瞎胡过了一个年,不过,日本鬼子倒也没有再出来骚扰.出了正月,就放回了抢去的三个人.星星是被三英姑和刘家大媳妇搀着回来的,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动不动就长嚎一声,大哭起来,看来,星星是疯了.

三英姑看上去没有啥大变化,就是有些憔悴.本来,刚过门的媳妇就不爱说话,从张马回来就更不言语了,大魁给她说话,她也常常走神.大魁以为媳妇在张马给老日做饭被吓着了,几次要去看大夫,三英姑就是不肯,急了就摔东西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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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春暖花开了,又到插犁下种的时候.三英姑裹着厚厚的衣裤足不出户,常常遥望着远天,暗暗流泪.不显山不露水中,常常遇上婆婆质疑的目光,三英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男人是粗心的,大魁认为,三英姑能从张马囫囵回来再给自己做媳妇,真该谢天谢地了.

大魁妈几次想问媳妇什么,一看三英姑的惶样儿,又几次合住了嘴.有时,她甚至怀了几分侥幸,但算算时日,便长叹一声:“作孽呀!”

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上院的大汉早早起来,准备唤大魁去七亩地摇谷,远远地看见河边老柳树弯下来的圪杈上吊了一个人,就大声喊叫起来.放下来一看,竟是三英姑,人早硬了.

大魁妈披散着头发跑过来,搂住三英姑大哭:“媳妇呀,你娃怎就想不开呢这叫我怎么给你大妈交待呀狼都不吃的老日,真是作孽呀!”等

草草地掩埋了媳妇,大魁从此在南河消失了.

这年秋后,就有许多怪事发生.先是,翻译官干狗的媳妇,好好地就栽了茅坑,没过几天,干狗的独生子又在张马河被捞出来.干狗办了两桩丧事,晚上又心灰意懒地去酒馆喝酒,才出酒铺就被人打了一闷棍,人倒是没死,就是脖颈被打断了,从此无法抬起头,只能躺在炕上等死.

常在张马河饮马、刷马的日本人,有两个失足落水淹死,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从那以后,日本人就再不到河里刷马饮马了.

(选自沁水县文联《沁河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