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褪色的文化心迹

点赞:22573 浏览:105028 近期更新时间:2024-04-13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二分部

小学经历无异于七巧板中最小的那个三角.在由七巧板组拼的任何一个图案中,都有这个小三角的位置.但多数情况下,这个小三角并非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检测设有人不用这个小三角,只用其余六块去拼组一个图案,何尝不行.不过,少了一块,七巧板也就不成其为七巧板.

小学里接受基础教育,就我个人而言,充其量只学会了加减乘除和认写一般的汉字,其水平可怜到写不出一封家信,打不好珠算的“三变九”.平心而论,那时候教师的责任心,教学的方针措施,值得称道.学得不好,在于我对语文算术的兴趣远不及对图画音乐的兴趣,如同后来有些孩子宁肯吃山楂丸也不吃肉片.

在为时六年的这个生活单元里,我能填进去的实际内容,与语文、算术这两个要点相去甚远.这像一个老司机,在向别人叙说自己的开车经历时,记得最清,说得最具体的是出了几次车祸.

南大街小学第二分部坐落在县门街西头,和转经寺、公教医院为邻.校院北边一溜三间教室,西面一间收发室,南面两间储藏室.由于三间教室四个班,一二年级共用一间教室,上下午轮换上课.

我的小学生涯从五一年九月开始,虚龄八岁.院里与我同时入学的,是门道小偏院的杜海云,他天生兔唇,背地里我们叫他“杜豁儿”.后来手术缝合,上唇留个疤痕,“豁儿”的诨号依然沿用.

上学是件新鲜事,那么多孩儿聚在一起,热闹有趣,至于怎样念书,念些什么书,我一点不晓得或者不想晓得.其实大人们把我送进校门,也不指望我学出点什么名堂,如同不指望小鸡雏一两日就能下蛋,因此大人们显得很宽容很公正.早上往书包里塞书要同时塞上一两块馍馍,每当与别人谈起我上学的事,父母亲总是很轻松地说:“念馍馍哩.”

其实上课也不光是想着住嘴里塞馍馍,有些课听起来饶有兴味.比如一个新来的男老师讲语文,开堂就给我们讲武松打虎.他从教室后边提一条闲凳踩在脚下,挥拳抡胳膊把凳子当老虎打,瞪眼撇嘴大声吼叫几声,最后一脚将凳子踢倒,用手去摸自己的脚尖,嘘嘘地吹气.此后,我盼望这个老师再来上课.不知什么原因,他来是来的,却不讲故事了.

写字课是这样的:学生每人有一块叫做“水牌”的木板,上沿有两个小孔,系着细绳,和书包一样背着.上课时把“水牌”交给老师,老师用毛笔蘸着事先泡好的红土水,在打了方格的水牌上工工整整写上十几个字.学生等红土字干了,用黑墨毛笔描写.那时候语文老师的毛笔字大都不错,写在水牌上饱满遒劲,布局章法合理.然而学生们描写出来的字,有的在红土笔划上盖一条细瘦干瘪的墨线,四边露着红沿儿,如一条僵硬的黑虫横卧在一片花瓣上;有的却用臃肿的墨杠将红字盖尽,如同给窈窕淑女套了一件宽大的黑布衫.全班三十几个同学中,只有少数几个学生能让老师往水牌上批圈儿.

大凡在学校当收发传达员的,都是男性,且老头子居多.二分部特别,由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太婆充当这个角色.她的主要职责是依据上下课时间打铃.那时候没有电铃,二分部校院紧凑,用不着挂起来敲打的金属挂钟,只用一只有木柄的手摇铜铃.上下课时间,站在收发室门口摇几下,铃声就能传遍全校.其次她还承担打扫校园卫生、烧开水、放学后关闭教室门窗、守护校园的任务.

老太婆姓姜,身高肩宽,略微有些驼背,四方脸型.眉眼很平凡,加上鬓角一些灰白头发,一脸的苍老慈祥.她时常穿件灰市布大襟夹衫,裤脚用黑带扎紧,突出了那双半解放脚.

不知是因为身世特别,还是天生喜爱小孩,全校学生,尤其那些顽皮笨拙而被老师岐视的同学,都是姜奶奶关心照顾的对象.

公平地说,姜奶奶对学生的关心,是用袒护的方式体现.迟到的学生,逃学旷课的学生,成绩太差又犟的学生,是要挨老师责打的.屁股打疼了,手掌打肿了,哭着到门房里找姜奶奶.姜奶奶就给他们揉那红肿的屁股,往打肿的掌心一口一口吹冷气,然后用热毛巾敷.个别老被责打,又总是改不掉迟到旷课毛病的学生,有了经验,一旦犯了老毛病自知要遭老师责打,就先溜进门房,借用姜奶奶这面挡箭牌.姜奶奶出面向老师讨饶,三番五次替学生打保票,求老师免了责打.无奈这些学生并不因此感恩领情,迟到的依然迟到,旷课的照旧旷课,犯了事再求姜奶奶保护.姜奶奶也不在意他们不争气,照常出面说情求饶.倘若姜奶奶估计求情不会有效,就给将要遭打的学生裤子与屁股间垫上一块毡片,尽量让其少受疼痛.

二分部里,我和杜海云没有遭受过老师指责惩罚.我胆小又爱面子,害怕被责打的痛楚和被训斥的难为情,留意着不迟到不早退,上课不想听,也装模作样摆出老实样子,在老师心目中是块软泥,咋捏咋来,老师没有理由反感.杜海云胆大脾气犟,一旦迟到就索性旷课,旷课就索性旷它七天八天.老师气头上,找不到他的踪影.等老师气消了,他嘻皮笑脸地坐在课桌前.老师拿他没办法,认为是块顽石,是根刺,懒得花费心思去雕去琢,随他天马行空独来独往,只当没有这个学生.

我的懦弱和小聪明注定我不受皮肉之苦,却注定我要遭受心理创伤.核桃先要挨砸,但破碎的只是皮儿,仁儿却被人珍视;枣儿拿起来就能吃,咬着甜软,受轻视的却是核儿,遭了牙锉,还被唾弃.

一次上图画课,作业是临摹一只花狸猫.摹本印在图画书上,一只黑白两色卧着的花猫,看上去温驯可爱,栩栩如生.我兴头十足,用铅笔在有光纸上认认真真描摹了一堂课时间,下课也舍不得扔下铅笔.碰巧下节课自习,我就专心致志地接着画我的小猫.画完与书上的花猫比起来,相差无几.我高兴得心脏扑扑乱跳,心里溢满了自豪和得意.兴冲冲拿给老师看,老师先赞美几句,望了望我的脸,突然说:“是别人替你画的吧”这突如其来的质问使我心慌意乱不知所措,结巴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脸都憋红了.老师根据我的神态表情肯定了他的猜疑和判断,用嘲弄的口气说:“怪不得别的同学下课都把作业交上来,你却不交,原来是叫别人给你摹画去了.”这样说还嫌不够过瘾,把纸拿起来抖着叫全班同学看,“大家看看,他能画出这么像的猫吗”

我委屈极了,心里有那么多话却半句也说不出来,只能让憋不住的眼泪溢出眼睛.我起初还有申辩的信心,后来连这种信心都没有了.觉得老师已经这样认定,再申辩也没用;自己说不过老师,说到校长那儿,还是自己失败.这样一想,心里反倒踏实了.已经委屈了,何苦再找更大的委屈只好默默地忍了.

我哪里明白,忍了无异于认了.我的忍让恰恰把老师的谬误变成了真理.

也是乐园

终日在自家的小圈子生活,一切都好像固定了,无论父母的音容笑貌和家里陈设的拉拉杂杂,终日厮守相伴,不再觉得有趣.于是,外家就成了我心目中的一个乐园.每次去外家,总会有新鲜事物引动我的好奇心,调动我遐想.

比如外家厨房有一个吸风灶,很让我稀奇了一阵.从小看见的是自家用风匣鼓风的锅灶,以为世上人家烧火做饭一律这种方式,谁料还有不用风匣的.凭着那窄狭而高的炉底风道,炉火居然燃得格外欢快.

比如东屋方桌下那个木升子,居然盛满了铜钱,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大小不等的铜元.每每吸引我钻到方桌下,抓几枚放衣袋里,不住地去摸,在手心里来去倒腾,那金灿灿的锃亮,那沉甸甸的厚实浑圆,那上面不同的铭文图形,都让我的心思荡漾不已.再比如小姨给我玩的那些纸质柔韧,图案花色精巧美艳的过时金元券,很让我纳罕了几天.外爷家有那么多用不完的票子,用来糊顶棚(东屋两头的顶棚都是用金元券糊的),用来让孩儿们叠飞机叠小船玩,当初准定富得流油.


去水磨,要走十华里路程.那时候不通车,路又不平整.要么是没脚的浮土,要么是坑洼不平的硬泥砂路.特别是从南山寺到烈士陵园这段路,最叫人头痛.这段路东的凤凰山是沙岩黏土结构,山上有熊家山的大片耕地,长年浇水,地层结构发生变化,不几年就发生一次山体滑坡,大量泥沙倾塌下来,使马路改道, 俗称为塌山.晴天,塌山脚下马路上,覆盖着没脚的红色浮土,走几步,鞋内裤脚内全是尘土.那些胶硬的红黏土碎粒,藏在浮土中,不留意踩在上面,像豌豆般在脚下滑滚,害得人失去平衡,四仰八叉倒在浮土中.雨天,浮土经雨水一浇,再经马蹄人脚车轮踩和,成了一路稀泥,红黏土胶性大,给马路盖了厚厚一层红色黏胶,脚陷下去,拔出来,鞋子却粘在泥里.

我和二姐不情愿走长路.十华里,对我们来说太漫长了.母亲的小脚注定不能走长路.去水磨,便成了我们一件艰难但却非做不可的事.

娘家人上门,大姐的喜悦溢于言表,她清楚母亲或者弟弟、妹妹来一趟是不容易的.哪怕地里活儿很忙,也要腾出手来,很认真地招待我们.农村清苦,大姐体现热情的唯一途径就是尽快给我们端上现成的馍馍茶水,接着就给我们做一顿饭.无非是农家自种的洋芋、蚕豆角、豌豆角、新青稞新麦子,只要适时,就挖来摘来煮着吃.要么给我和二姐炒些头年的蚕豆豌豆,要么去菜畦拔几个白萝卜红萝卜.当然,只要家里有鸡蛋,大姐定会煮几个给我和二姐,只要手头有点钱,总要出去割一条猪肉回来.即使手里没钱,只要村里谁家新近宰了猪,大姐就去借几斤来,给我们做拉面做肉面片.等自家猪喂肥宰杀,再还人家.

早晨,黄亮的阳光从东山头上抹下来,渐次从杨树梢、从庄廓墙头移下来,照在村巷的粪堆和闲置在墙根的碌碡上时,那由炕烟和炊烟混合成的浓浓的烟雾便在庄廓与树木之间飘动缠绕,弥散着麦草马粪燃烧后挥发出的温馨味儿.村巷里开始有人走动.清早出外拾粪的老人背着盛满牲畜粪便的沉重背斗,腋下夹着粪叉,鼻尖红红的.眼角水渍渍地走进村巷,走进自家大门.没有洗脸的壮年男人斜披着大襟棉袄,响响地咳嗽吐痰,无目的地走出村巷转悠一阵,然后拐过庄廓墙角回家.散乱着头发,敞着衣领的妇女端着半簸箕洋芋,其中加杂着甜菜根、红萝卜、白萝卜、蹲在水沟边洗.自然有一只两只喜鹊在这个树上喳喳地叫几声,尾巴翘几下,又飞到另一树的顶梢上叫,好像在宣布和传达一件事情.

接着,有羊的人家,支使没有擦尽眼屎的孩儿,用鞭子或者一根柳条把羊赶出圈,赶出村巷,集中在空场院里.由大家指定的挡羊老汉赶上山吃草.为了便于辨认,各家的羊都做了记号,有的脊背上抹一块黑,有的胯子上抹一片红,有的耳朵上挂一布条.羊集中一起,挤成堆儿,咩咩声此起彼伏.那好斗的山羊,凭着两根犄角,寻个不服气的对手,双方曲起前腿立起来,猛地向对方扑抵过去,犄角相碰发出卡卡的响声.也有一两只长角的绵羊效仿着做出抵斗的样儿,但似乎缺乏山羊的胆气和争胜的信心,头对头厮磨几下,就双方退让了.挡羊老汉通常戴着破旧的草帽,披着毛色污浊的白板皮褂,左肩右挎的敞口大布袋吊在腿前,袋里装着馍馍洋芋和盛开水的小口砂瓶.他手里甩着柳条或者黑毛绳“抛儿”,大声地喝骂不合群的犟羊,把和着尘土滚动的羊群赶入穿村而过的“羊路道”,留下几声大羊的哀叫,羊羔的娇喊,留下一路密集的蹄印和黑亮的羊粪蛋儿.

吃过草料,去河里饮水的牲口间断地从某一个村巷走出来,或一匹马,或一头骡,或一匹马一头毛驴.主人跟在后面.这些使役的牲口,看上去温顺又疲惫,有的好像有病,浑身的皮毛凌乱没有光泽.经过马路时,它们走得很慢,硕大的脑袋向前伸垂着,尾巴摇得无精打采.下公路一边的坡坎,要站下来犹豫片刻,好像担心失了前蹄栽下去.有时众多牲口碰巧汇到一起,通向河滩的村巷又窄,它们就相互拥挤,一两头性躁的,扬起头来,喷着响鼻,狠劲摆动腰身,踏出响亮的蹄声.饮水回来,总会有一头骡或一头驴,倒在空场或空场外满是尘土的墙根下,四蹄朝天扭动腰身打几个滚儿,搅起一片黄尘.

村里很快静下来.忙活的青壮年都下地上山了,村头巷尾留下几个脖子上有密集皱纹的老头,眼窝嘴巴陷下去的老太婆,靠墙蹲坐在太阳地里,打盹,捉虱,照看蹒跚走路的孙儿.还有悠闲的大耳朵黑猪,尾巴时摇时卷地在巷道里转悠,在墙角树身上蹭痒.鸡们则偏头偏脑地瞅着前面的地面,随便啄几下,相互比赛似地跑到马路边,又被路上滚过的车轮声,牲口蹄声吓回去.

晌午前后的宁静里,会听到蜜蜂从头顶耳边飞过的声音.这种飞声很响的蜜蜂,比蚕豆还要大,嗡地一声从耳边飞过,能看见它在天上划出的一道不留痕迹的弧线.它的巢多半在庄廓的墙缝里,飞出飞进很快,偶尔落在墙上爬进巢去.它十分美丽,有一双透明的翅膀和黄黑两色相间的丰满的蜂尾.马蜂也十分引人注意.尤其它的巢,像―个宣纸糊成的圆形的塔,头朝下挂在窗外屋檐下,碗一般大小.躺在屋里的炕上,可以看见马蜂从窝里出进.这些腰身细长的马蜂虽然叫我害怕,可它们的窝太神奇了,那么薄、那么光、那么圆,我担心如果起一阵风,就会把它吹下来.其实,它们的窝始终安静地挂在那儿,众多的马蜂飞出去又回来,飞回来又飞出去,叫人生出许多的想法和猜测.而马蜂好像从来没想到过人类,或者压根儿不怕人类,只管把一个又一个漂亮的蜂巢挂在人家的房檐下,以炫耀它们的勤劳和聪明.

农村不但院子里有花、有菜,院外还有树.那些新插栽的杨树柳树,那些长了几十年的高大的榆树杨树,伴着弯曲的村巷,绕着一座座庄廓.有树,就招引鸟雀,就撒播荫凉.还有水渠从村中间拐来拐去,哗哗的水声从早响到晚,从春响到秋.村子周围,就是菜畦,就是麦田.有地边塄坎上众多的草,有草丛中盛开的许多的花,有无尽的蚂蚱,藏在草底花下,人走过去,乱箭般射出来,没入其他地方.有花,红的花、黄的花、白的花、蓝的紫的粉的花,就有蝴蝶来纠缠、来嬉戏、来争艳.色彩缤纷的蝴蝶,大的巴掌大,小的指甲大,翩翩地去了来,来了去;有菜地,有麦秆麦叶菜茎菜叶,就生出各种昆虫来,小小的圆圆的,金红色有黑斑点的甲虫,时而像一粒珠子嵌在菜叶上,时而从甲壳下亮出翅膀.还有蜗牛,还有蚯蚓,还有其它各样的昆虫等

大姐的水磨村,教我记住了许多城里没有的东西,记住了小水渠中肚腹明闪闪的小鱼儿,记住了麦地中间崖沿上的火焰焰雀儿,记住了空场院里天旱龟裂的厚厚的淤泥,记住了麦场上碌碡滚动的声响和撒散在村巷里的闪亮的金麦秸,记住了皮儿干脆的青稞面干粮,煮开花后一抓就烂的焦巴儿洋芋.

大南门与王炮手

西北重镇西宁是边陲要地,筑城高大坚实,内土外砖,俗称砖包城.城设四门,东门属金,俗称财门;南门俗称火门,西门俗称土门,北门俗称水北门.我记事时,西南二门建有城楼,飞檐翘角,气势宏伟,仰之弥高,设有瓮城.

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南大街小学在南大街末端,坐东面西靠着城墙,与南城门路西以火神庙为址的厅成鼎立之势.傍倚着高大的城墙城楼,成为南大街小学学生们眼里独有的一道风景.

上学放学,巍峨的城墙城楼迎送着我们,使我们无法轻视它的存在.它沉默庄严地矗立在我们的视野,碰撞着我们的感觉.每当我们仰视城楼的飞檐斗拱体现的那种高拔气势,感受城门洞里那种阴凉和幽深,仿佛在触摸着历史的轮廓.冬日,晌午刚过,城墙城楼的影子倒在校园,飞檐尖翘的投影在教室前的地坪上徐徐转动,渐渐抹去满地黄亮的阳光.这种时刻,城墙上那些干缩成黛绿色的苍苔和风中抖索的枯草,让我们在学唱《绿色的田野》时想起已经沧桑的岁月.春夏的傍晚,众多的燕子扭动着开叉的尾羽,唧唧鸣叫着在城楼周围疾飞.抑或,再晚一点,天光将暗未暗的时刻,几只蝙蝠贼贼地掠过低空,又贼贼地从某个殿角门廊下掠出来时,那些迟归的学生就会呆呆地仰视城楼顶上阴阳已经模糊的瓦楞,尘封久闭不启的窗棂门扇,又去痴想那些久远的、没有头绪的往事或者未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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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当我从的太阳地里躲进城墙角下的阴影中,顿时感受到遍体的凉爽.如果钻进城门洞中,又会被洞内那种浓重的阴凉深刻地感动.那是何等纯粹的阴凉!含着轻柔的丝丝凉意,含着只能靠心灵才会体察出的那种不可亵渎的冷森.于是我又久久地仰视门洞拱顶上那些青砖之间细密的、整齐划一的接缝,那上千上万块大砖组合出的平滑的弧度,和由此呈现的坚固和永恒.

学生们的心思,在《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歌声中闪出更远的涟漪.我们想把目光越过高墙,去见识城外的天地.我们也关心着与城墙城楼相依为命的“亮光头”,这是我们给炮手起的绰号.每当炮手的光头在密布的城头垛口中反射出耀眼的阳光,我们就知道日近晌午了.那时除少数殷实人家,城内居民都依赖政府的炮手给民众报时.史料记载,西宁从清同治年间(大约是公元1867年)开始放炮报时,至1957年6月底停放.历时九十年.一日放炮报时四次.早炮(也叫醒炮)、午炮、入夜的禁炮(先后两次,间隔一小时),分别在寅正、巳正、戌正轰响.执行这一使命的人,清朝时归步兵“城守营”管理,民国政府由局具体负责,解放后由局管理.执行放炮的人,民众俗称炮手.

终于有一天,我们结伙爬上城墙,从高处俯视与神圣传说纠缠在一起的瓮城,俯视瓮城门外那条陡斜的石坡和凸凹的走道.向南延展的全是荒僻野地,长着歪树蔓着野草的旷地上,分布着密密的坟包.那是旧坟上又埋新坟,沿着数百年时光一直埋下来的荒烟蔓草孤魂野鬼的领地.寥寥数头牲畜,起落几群寒鸦,独行一人麻帽白衫,持一鲜红幡旗,孑然远去.

炮手来了.姓王的老炮手短小略胖,盘脸无须.那头,光得精致、油亮,青白里泛着嫩红.他喝斥学子们躲在远处,不得靠近.炮手把两个装好了的熟铁炮筒立在身侧,点燃雪茄悠悠地抽着,不时提腕看表.学生们传说,炮手的手表是政府配给的“海上霸王”或“空中霸王”,极准的.片时,炮手吹去雪茄上细灰,把烟头凑近铁炮的火捻,冒起一丝青烟,学生们紧忙捂住双耳,听得一声惊心动魄的轰响,城墙在脚下颤动,城楼抖下一片灰尘,一群惊飞的鸽子地拍着翅膀旋飞远去.

这一声,连着上午和下午,连着昨日、今日、明日,连着过去和未来,连着毁灭和再造.南大街小学的学生们,在时光的交替中,在过去和未来的夹缝中,在毁灭与再造的拼搏中记住了大南门和王炮手.

赵家井与王担水

那井叫赵家井.都说赵家井的水清纯香甜.

井房临街,坐北面南在街道.花岗岩石阶上,常年水渍渍的歪斜的门槛,歪斜的门框和两扇有许多裂缝的门板,似乎要下塌却一直没下塌的房檐上长着蓬乱的杂草.

井房打开后,里面的陈设一览无余.街上稀少的来往行人有意无意向井房里望望,就看见那光滑明亮的辘轳,吊压辘轳轴的大石头、王担水裤裆宽松下垂的背影或高颧骨的面孔.

王担水何年何月开始担水不得而知,大人们说他担了一辈子水.后来又偶然从大人闲谈中听到,王担水有三个婆娘.于是我们觉得王担水很不普通,望见他心里就怪怪的,怯怯的.

那时候,家家户户用水是王担水送上门的.大清早开始,他挨家挨户一担担送水.当天谁家有婚丧喜庆或浆洗衣被,他就接连多送几担.从街头到街尾全部送完,天还不到晌午.王担水便关了井房,或去茶园,或去城隍庙听曲儿,或去哪个婆娘炕上歇晌.到太阳西坠再打开井房,有一担没一担地给那些他认为费水的人家再送.

我家在街东头,距赵家井一箭之遥.每日太阳刚刚冒出东房房顶,照亮我家半个窗户时,随着动听的吱吱扭扭扁担响,王担水沉甸甸的脚步从东屋檐下踢沓踢沓响到我家堂屋里.见放在门后的水缸已经揭去缸盖,他不放下扁担水桶,伸展双臂捉住两个桶梁,以肩为支点转动扁担,先把前面的桶壁靠在缸沿,用力一推,水就哗地一声倾入缸内,再调转扁担倾倒另一只桶里的水.倒了水,腾出右手把夹在耳朵上的粉笔取下,在墙上划一道小杠,踢沓着大脚火火地离去.

许是惯了,家里大人对王担水来去毫不在意,只管忙自己手里的活儿.坐在炕上做针线的母亲隔着间壁门对外面的王担水说一句半句诸如麻烦了、费心了的话.需要家里人事先做好的,就是把缸盖揭开,免得王担水费事.每当窗户徐徐下来一条白亮的阳光,母亲就对我或者二姐说:“去把缸盖揭掉.”如果事先忘了揭去缸盖,王担水来了自己揭,那声音明显地刺耳.

水一担一分.根据划在墙上的粉笔道道,逐月结算或半年结算.年底的结算是不能超过除夕的.我父亲没有正式工作,抄写文书之类的零活时有时无,家里经济拮据,我家的水钱多半是一拖再拖直拖到年底,不得已向亲友借贷,无论如何也得给王担水把账结了,不然王担水心里不痛快,不再好好送水.

不知从啥时候开始,也不知是否拖欠了水钱,王担水送水不那么勤快准时了,眼看要用水做饭,缸里没有水,母亲就打发我或者二姐去井房叫王担水送水.我们来到井房,见井房门槛内放着七、八只水桶,三、四个年轻汉子拄着扁担在街边等候.心想王担水给别人家也不好好送水了.

只见身高腰壮的王担水八字叉开立在镶着木井口的井口边,身子一弓一弓,右手摇着辘轳,左手不时把快要缠绕出辘轳的吊绳挡一下再挡一下,使它顺着劲儿再缠回去.等井绳在辘轳上来去缠满两层后,随着被水浸泡发白的那截井绳,用胶轮车内胎做成的橡皮吊桶溢洒着清亮的水花出了井口.王担水把水倾入别人木桶,转身把橡皮吊桶扔入井口,于是辘轳当啷啷响着转得飞快,辘轳把儿划出很大一个虚圈儿,缠在辘轳上的井绳越来越窄,这时,王担水把左手掌压在辘轳上,刹减急转的速度,等井底里哗啦一声,他弓身又摇起辘轳把儿.我很佩服王担水的巴掌,把辘轳抚磨得光溜溜像抹了桐油.

过 失

无疑是天性所致,女孩儿小时候玩耍,喜欢摆弄针头线脑,锅碗瓢盆之类的玩具,乐意搂抱玩具娃娃,体现女性的温情慈爱,细腻勤谨和不怕烦琐;男孩儿则离不开刀棍棒,相互追逐打闹.或者借助玻璃球、小画片儿、铜钱及至后来的硬币,开展不无性质的游艺活动,以体现(不自觉的)男性征服别人的雄心和占有欲.这种天性一旦遇到适宜的条件,得到理性的薰陶,必然要扩张要延伸.如同一粒饱满健康的种子,只要播种下去,遇到适宜的土壤和气候,又有水和肥的催化,岂有不生根不发芽的道理.发了芽,嫩苗破土而出,其成长又难免遇到某些客观因素的制约和影响.究其可能,无非两种:要么助长,要么扼杀.其结局,必定截然相反.

我的小学生涯中,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起因很简单,一天放学路上,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无意间说起抓特务打游击之类的事情.作为男孩儿,我们对抓特务、打游击之类的故事充满了兴趣.老师在课堂课外讲的这类故事、电影、连环画上看到的故事,足以让我们的这种兴趣得到持续的养分.我们先是敬佩那些在抓特务、打游击中表现机智顽强果敢的英雄人物,接着自己想当这种英雄.自信一旦当了英雄,比书上讲的电影上演的还要厉害.最后认为虽然我们还小,身边又没有特务供我们缉拿,没有日本鬼子蒋匪帮供我们采用游击战术,但玩玩这一类的游戏总可以吧!

于是分成两伙,一伙兴高采烈当好人,一伙牢骚满腹当坏蛋.在捉迷藏的基础上,加进侦察、围追、堵截、潜伏等名堂,玩得煞有介事.玩了两次,兴味浓起来,觉得没有是不行的,于是各自准备木头雕制的.待集中起来,名目繁多:有左轮、驳壳、王八盒子.还有所谓的三八大盖和卡宾.玩起来,又多了一种兴头.继而又不满足,认为既然是游击队、野战军,没有司令怎么成?没有参谋长怎么行?没有作战地图怎么成?大家聚起来嚷叫一阵,一本正经地讨论一阵,司令有了,参谋长有了.基于我平时爱在纸上画点什么,绘制作战地图的光荣任务就派在我头上.为了防止我闹情绪耽误时间,给我一个副参谋长的头衔.我依据当时对西宁市街道的了解程度,很认真地画了一张西宁地形图,标上街道和主要建筑名称,只等大家看了夸奖.

不料,我们的一次大行动还没计划好,学校知道了.教导处分别把我们这些游击队员传唤去,追查我们组织这种活动的目的和用意.我和另外两个同学被传到教导处,看见老师、班主任、教导主任和校长坐了一屋子,都板着面孔.我靠墙站着,心里怕极了.那是一种真实的怕,很强烈.教导主任、校长及班主任轮换着问我们组织活动的全过程,然后说我们这样做了不得!发展下去要犯罪,要成为反革命!还说局要抓我们,是学校念及我们小小年纪,头次做这种没深浅的事,担保以后不再重犯,才没抓去.听了这些,我明知有些吓唬的成分,可还是哭了,哭得很伤心.哭自己和同学们的行为被老师们曲解了,哭我们大家什么坏事也没做却被叫到教导处成了被人们笑话的坏学生,哭自己险些被局抓去.那样,岂不活活撕碎了母亲的心

事后,我很纳闷了一阵,学校是怎么知道的?是我们每天放学只顾玩,回家晚了,有的家长觉得有疑,到学校询问,导致学校知道了底细?是哪位想参加游击队,却由于大家不喜欢而不让参加的同学,出于妒嫉和报复向学校汇报了?很快,我明白自己的这些猜度没有道理.我们成天在教室里玩弄木头,聚在一起看地形图,讨论下一步行动路线,放学后成堆儿不回家,心事不往学习上去,学校和老师岂有不知道的!

一桩无意间,自然而然起头的事,结局竟然这么沉重.如同有块石头梗在心里,想起就不舒服,又消化不去.认真想想,觉得学校这样做,不无道理.倘或我们玩野了,滋长一些别的出来,难保不出乱子.但是我至少认为,学校当时的方法不对头.如同一个不高明的园艺师,在裁剪果树枝条时盲目了点,过激了点,剪去了原本可以留下来日后结果的好枝条.联想到我成人后对参加各种组织缺乏兴趣,是否根子在这儿,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