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和小白

点赞:2169 浏览:7075 近期更新时间:2024-01-27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朱辉1963生于江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理事.现任职于河海大学,教授.大学期间开始文学创作,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牛角梳》《我的表情》《天知道》《白驹》,小说集《红口白牙》《我离你一箭之遥》等.曾获第一、二、三、四届“紫金山文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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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已经立冬,其实还是秋天.这个城市的秋天总是少雨,下午,雨说来也就来了.雨虽不大,但带来了一丝湿润,人很舒服.

雨时断时续地一直下到晚上,气温下来了.即使待在车里,人也会感到湿冷.到了夜晚,这个城市几乎所有的道路都成了停车场,这样的停车场呈长条形,占据了道路的一边.路上的人一律行色匆匆,谁都不会朝路边的车子多看一眼.

从车内看出去,淌着雨水的车窗外行人如过江之鲫,不断掠过.马路对面的各式门面霓虹闪烁.所有的店家都唯恐自己的店不够亮,恨不得把巨大的路灯拽到自己店里来,只有洗头房照射出暗淡的红光.

洗头房并不像在外面看去的那么暗.镜子前的顾客完全可以看清自己的脸.小白坐在椅子上,头上顶着一堆巨大的白沫.刚才,他的头发还像一团乱草,一大坨洗发精挤上去,淋上水,却搓不出沫来.他的头太脏了.这是第二遍,少许的洗发精就造出了一大堆白沫,乱草总算是被白雪覆盖了.他好像是戴了一顶奇怪的白毛帽子.

阿青抬着双手,麻利地揉着,搓着.白沫塌下来了,沿着脖子淌下去,她抽出手,朝上抹一下,再拨弄一下,双手捂一捂,白沫就成了个粮仓的形状,尖尖的.阿青端详一下,忍不住抿嘴笑了.她的双手插进白沫里,像两只小鸟,钻到粮仓里去了.她的手小巧而灵活,抓,挠,搓,揉,抠,但动作不大.她既没有大刀阔斧地翻弄那堆白沫,也没有挺起十指在男人头上弹动,连虚握双拳在头上敲打那一套也省了.那一套手法是讨好,是卖弄,其实是做给客人看的.客人享受的基本不是头上的感觉,他的快感主要来自于对面的镜子,有个小妹在为自己忙活.这一点阿青明白得很.她现在是给小白洗头,这是自己的男人.给自己的男人洗头是做家务,不需要那么虚张声势.

白沫轻轻蠕动着,阿青的双手忙个不停,你完全看不出她的手的活动,但小白已经舒服得不行了,他的腰扭动起来,头还跟着阿青的手晃.阿青的手滑到他耳朵那里,揪一下,意思是叫他坐好.小白坐直了,反手朝身后一探,触到了阿青的腰肢.这下轮到阿青扭腰了,她腰一拧,躲开他的手,继续在白沫里抓挠.白沫颤巍巍地蠕动,像一床被子盖着夫妻.阿青的脸上一热,心怦怦跳.她手上加力,指甲抠他的头皮,让他有点疼.这是在告诉他,她是在上班呢,别胡思乱想的!

小白的手搭到扶手上,安稳了些.他们在镜子里对视一下,都觉得自己脸有点红.镜子很大,占据了整面墙,从镜子里可以看见阿丽正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看电视,老板娘在沙发上玩手机.她们各有各的事,谁都没有朝这边多看一眼.

阿青在这里已经做了快一年,与老板娘和阿丽都处得好.和小白认识后,小白也来过这里几次,洗过两回头,有时也就来和阿青说说闲话,带点卤菜小吃之类过来.老板娘一次也没有问过小白的身份,阿丽倒是问过,问是不是男朋友.阿青笑而不答,但她脸上的表情其实已是认了.阿丽哼了一下就不再深谈.来这里的男人自称是男朋友的不少,其实都是油嘴滑舌,哪能当得真的?这个阿青明白.但小白跟那些男人不一样.阿青知道阿丽对她老公的恨.她恨她老公,又没有办法,所以才来这里做.阿丽的老公吃喝嫖赌什么都会,就是不会挣钱,也懒得去挣钱.阿丽不愿意和他做那个事,绝不让他沾身.她宁愿到洗头房做,和别的男人做,挣了钱给他出去玩,花钱避鬼.她老公拿了钱嘴里骂骂咧咧的,脸上却笑嘻嘻地走了,阿丽这才能消停几天等这些事老板娘和阿青都知道,但她们不谈,谈了伤心.阿丽的运气实在是不好,命苦.阿青双手把着怀里小白的头,右手略一用力,小白头向左扭;左手轻轻一推,小白头向右转,阿青做个鬼脸,笑了.她觉得熨帖,实在.

墙角的电视除了打烊睡觉,几乎一直开着.电视机21吋,老式的.电视里放的是早已不潮了的韩剧.韩剧全是爱情片,除了爱情其他都是佐料,只可惜电视节目不全是韩剧.如果有可能,她们愿意只看韩剧.有一阵子,她们还模仿着电视里的人说话,打趣,后来也腻了,因为配音的总是那几个人,那腔调弄得耳朵都起茧了,但她们还是喜欢看.玻璃门外的男女们来来往往,他们的故事在外面,与阿青她们没关系.只有男人才会走进来,他们要什么,她们懂.

小白闭着眼睛由着阿青摆弄.如果不是洗发水老是要流到眼睛里,他恨不得一直睁大眼睛看着阿青.她真好看啊,胸是胸腰是腰.他在一个资源回收公司拆房子,满头是灰,满天是灰.小白自己晒得像非洲人,但他喜欢女人白.白的女人那才是女人.阿青脸上身上红是红白是白,还香,再加上另外两个女人——他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阿青,但他就是这么想的——这里真像一个家哩.他们工棚里也有个电视,比这大,但看的人一屋子,你抢我换,一晚上也不知道看的什么.现在电视里这么有说有笑地讲着一个故事,只对他们这几个人讲,他渐渐也入了情.电视里男人对女人说:“你站到我面前来,你看着我.”不知道女人是不是面对着男人了,他不由得看看镜子里的阿青,手一伸往后探去.电视里继续说:“你站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小白笑了,这话是代他说的,他正想阿青转过来对着自己.他忍不住拽了拽阿青的裙角.阿青腰一让,眼角瞟一下,坚决地用手固定着他的头,不让他动.她长吸一口气,稳稳神,拿起台子上的水瓶子,往他头上挤点水,继续搓起来.水有点冷,小白激灵一下.阿青轻声说:“这水冷得正好.”意思是你正该浇浇冷水.晚饭过后不久,小白打来,说想你了,想去看看你.阿青不让他来.她不愿意他老到这个地方来.小白又想请阿青出去吃饭,阿青也不肯.晚上是她们店里生意最忙的时间,她不想出去闲逛.但小白还是自己跑过来了.他们两个正好着,其实都想见面的.阿青放下其实也有点盼着他来,今天下雨,小白工地上再忙也只能歇着,小白也算是难得有空.果然,他真的就来了.当时店里正好没别人,小白也不能老是坐着闲聊,那样,别的客人一般就不会进来,影响生意的.小白头上灰蒙蒙的,淋了点雨,眉眼那里竟有点黑水挂下来.阿青一见,柔情顿起,忍不住就叫他坐下来洗头.老板娘佯装不知他们的关系,乐得多做一桩小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