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汽车工厂的战争

一

一抹阳光斜斜地投在他的脸上,他的面孔一侧处在阳面,一侧处在阴面.我端着咖啡杯的手不知不觉地停在了那.和在布鲁塞尔白天鹅咖啡馆那天一模一样,也是这样一个差不多的环境里,我在想着同一个选题——“一个汽车工厂的战争”.

博士丹说,挺不错的一个选题啊.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想着这个题目,每次,我的眼前都会出现那块发暗的石头,那块四方形的石头上刻着“1938年”几个字,石头的上方,一个齿轮形状的圆圈里非常刺目地刻着希特勒党卫军的标志.这块石头因为有了以上两个标记变得不再寻常.

1998年,在狼堡工厂的位置发现了这块大众工厂的奠基石,它记录着一个汽车工厂的战争.

德国大众的历史档案里是这样记载的：“1938年5月26日,大众工厂的奠基仪式在许多政界知名人士的参与下举行,德意志劳动阵线联盟策划了希特勒的演说.”

希特勒在那天的奠基仪式上究竟演说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查阅了一些资料,也没有结果.法国社会人类学家石妮歌说过：“所有那些没有被讲出的,并没有轻易消失,而是隐藏在某个地方,继续发酵化脓,持续产生一些负面的影响.”

早晨起床后,我习惯性地坐在窗前,开始阅读我眼前厚厚一摞翻译过来的资料.1939年6月7日那天,希特勒访问大众工厂冲压车间,他身穿风衣,站在他身边的是德意志劳动阵线联盟的领导BodoLaHerenh博士,他也是这个公司的领导.在当时,德意志劳动阵线联盟是一个非常强大的组织,在大众工厂有限公司的监督委员会中占主导地位,他们用强迫的手段解散了工会,利用其资产来解决工厂建设的财政问题.在希特勒访问大众工厂冲压车间第二年的9月,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对于德国这样一个战前千百万人拥戴希特勒,战争期间几乎所有男人都上过战场的国家来说,一个生产民用车的汽车生产企业,被卷入一场旷达6年的罪恶战争,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在德国我看见过许多残留着战争痕迹的破损建筑,很容易让人想起第二次世界大战那场灭绝人性的罪恶战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从欧洲到亚洲,从大西洋到太平洋,先后有61个国家和地区,20亿以上的人口被卷入了那场战争,作战区域的面积达到2200万平方千米.据不完全统计,战争中军民共伤亡9000余万人,4万多亿美元付诸流水,德国几乎每一个家庭都有亲人在那场罪恶的战争中死去.而德国大众工厂在二战期间,不但建立了军团设备制造厂,还征集了20000名劳工,支持了那场给整个人类带来灾难的罪恶战争.20000名劳工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残暴与罪恶、死亡与不屈的抗争,都蕴含在了这庞大的数字中.

那天晚上我和几个德国的朋友,一起来到了一家靠近裤裆大街的啤酒馆,我想多了解一些那些被战争损坏的建筑,我的话刚一出口,其中一个人非常严肃地打断我的话说,我们大家都非常痛恨那场战争,希特勒是一个历史的罪人.我知道他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有意要重提起那段让整个德意志民族都感到脸红的历史,更不想让我的德国朋友感到尴尬,就赶紧解释我说的话的意思.误会解除了,气氛也就轻松起来,他们告诉我这个老外,德国之所以要保留下那些残败的建筑,是为了警示后人,让人们永远地记住那场战争.

时至今日,当我拿起笔准备写下这一切的时候,很自然地就想起那天晚上在柏林啤酒馆的情景,也自然地想起了1970年12月7日,当时的联邦德国总理维利·勃兰特冒着凛冽的寒风,来到华沙犹太人死难者纪念碑下,向纪念碑献上花圈后,突然双腿下跪,并发出“上帝饶恕我们吧,愿苦难的灵魂得到安宁”的祈祷情景,当时的联邦德国总统赫利同时向全世界发表了著名的赎罪书.至此,我明白了作为一个汽车企业——德国大众,为什么在波兰为那些受迫害的劳工建立了现代化的医院之后,又拿出二百万马克,在巴伐利亚和乌克兰,为那里的孩子们建立康复中心.1998年又建立了基金会,为那些二战期间被迫在大众工厂遭受奴役的劳工提供人道上的帮助.没有人强迫或者要求他们非得这样去做,我从内心感到,德国是一个真正的大国,一个了不起的国家,德意志是一个伟大的民族.

二

雨下得很大,我暗自庆幸,刚从南方回来,就赶上了这场雨,天气由此凉爽了许多.

堆在案头的依然是那些没有看完的翻译材料等

“亲爱的朋友：又到了复活节了,这不仅是信仰的节日,也是春天和重新生活的节日,而我们的生活却没有复活,仍旧没有真正的自由,尽管难上加难,可我们仍然祝愿,仍然没有失去希望,我在为自己找寻一个合适的东西,请你想象,你现在是在家里,忘掉你周围的环境,而只想你喜欢的东西.”

这是女子集中营里一个名字叫Helene的女工,在1945年复活节那天,给比利时朋友的一封信.虽然那场战争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对于那场战争的记忆有些已经模糊,可当我读到这封尘埋了已久的信时,我的心还是被它深深打动了,他们的乐观、对生活的向往与追求,不是在铺满鲜花的虚构精神日子里,他们面对的是失去自由的每一天,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磨难,可他们仍然没有失去对生活、对生命、对美好的“祝愿”.

由于战争的爆发,中断了企业的发展,大众公司迅速沦为战争的机器,开始生产飞机、坦克、军车、导弹、航空炸弹等.为了解决劳动力的不足,从1940年开始,被法西斯占领的国家里大批失去自由的人,被强迫来到德国大众工厂从事战争物资的生产,罪恶像甘乃迪家族末日的诅咒附身在大众工厂,一个原本初衷为大众生产汽车的企业,转眼成为滴着血的战争獠牙.战争改变了一切,甚至改变了人的思维,世界被残酷地投进战争这巨大的绞肉机中,那只巨大的轮子在转动.

从1940年起,至1944年4月30日,大众工厂的17365名工人中,有11334名工人是从各个被占领国家掳掠来的,在圈有铁丝网,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工厂内,被强制生产导弹等战争武器.有波兰人,有苏联战俘,有意大利战俘,有荷兰人,有法国人,中间还有妇女,甚至有儿童.

1940年6月,被下萨克森洲劳动部门分配到大众工厂的300名14至32岁的波兰妇女,成为大众工厂第一批失去人身自由的劳动力.这些来自战败国的妇女被机构“授予”了所谓的“波兰—豁免的人”,而受尽人格的侮辱,她们每个人都必须按照当时局的规定,胸前被强制佩带上P形标识,一眼就能看出她们是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