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济诗社诗歌一组

钱冠宇

换季之吻

冬天,老虎在空气中流窜

我听见金黄的声音撞破胸膛

捶打着血液

清洗全身污浊的脉管

树干自缢于虬枝的骨架

垂直天空的领结

我挪移着风中的拼图

练习把语言交还给世界

还给它的本体

(呵,这群饥饿的老虎撕咬猎物)

冬天,被囚禁的词语和平解放

使得蹒跚的光明刺痛着大地

那漫长的闪耀——

暧昧

诗稿堆叠在一起,

像永远不能寄出的信件.

总有一天,我会从中取出钥匙

打开你.

每次,你的背影远去

就像漆黑中的路灯,

由于电压不足而即将熄灭.

当音频停止波动,我们再

开始对话,关于你的春天和往事,

蝴蝶脱落的色彩,以及

北方村庄的婚丧嫁娶.

如果海岸上的风景

还没有被白昼收进画框,

我情愿继续死去,在沙滩上

为你,作为一枚

在消逝时光中振翅的标本.

沉没在旅途尽头的风景

冰封的湖面映入落日,

鸟群旋转着天空,休憩的女孩

靠在被光芒镀金的单车上,

她的曲线,有着天空优美的弧度.

暮气渐沉,伏隐在更远处的教堂

像一座华丽的监狱,

放射死亡的星辰和光辉.

岩石里的灯火已被琴声点亮,

起伏着中世纪的潮汐,

旗帜那么汹涌,

被大海粉碎在童年的摇篮里.

我仿佛看见一个身影在天边摔倒,

山谷升起火焰的轮廓,那是

黑夜的幻觉,还是黎明前

正在受难的心脏

盖尔芒特

注意看,星空上散步的人开始

伸手去摘他们的名字,

孤独地摆放着拼音和字母.

一些无脸的碎石开出牵牛花,

修剪着藤蔓,以及不完美的肢体,

移动的盆景消失了,带走

失传的手艺,而非时间,

朽坏的乐器建造起黄昏,

在壁画上指挥流云和晚霞.

作古的琴师掸去浮尘,

破译世代的钟声,

重现了,记忆之井,割断的缆索

吊起你的木桶,

童年于是被追回:

穿着蓝色的小鞋子和天空一起

挽着风的胳膊赛跑.

失败的勋章

绝食没有用,漫长且

痛苦,战争没有敌人

就像已经飞出的箭矢滞留在

半空.一个慢镜头摇晃,

屋脊变形,隐现幽灵栖附的树杈,

地铁驶入阴霾,起火

烈如的意志.

谁将我囚禁于此

污秽如浓烟熏染过后的穹顶,

周围是堆满瓦砾的废墟.

反攻.大风澎湃,残暴

而易朽,失踪等持续的噩梦

是锯齿上的脚尖与碎屑,

是注射和病房.

我受困于每次虚掷的动机,

它们在经验的回声中

低沉而近乎哑默.

死亡独幕剧

我活过了剩余的时间,去往另一个终点.

长而窄的墓道通向——

酒精的漩涡,内脏堵塞的海洋.

我,布满血丝,

在即将报废的躯壳里迟缓地移动,

像一艘触礁的巨轮,

聚集所有光束,在漫游的夜空下沉没.

极度眩晕:

飞翔的重量瞬间失衡.

我已听不到哀歌、风吟和铁器在月亮边沿的敲打,

听不到悲剧的诞生与恸哭,而

只有嚣叫、嚣叫！

沉睡的光被盲人撕扯后崩裂.

我在挣脱一枚流汗的卵——黢黑的琥珀,

恍惚中辨认出你们粗糙的廓影,

杀我和救我的人

从死刑台上挨个走过,没有脸孔.

酒杯撞碎的灯盏停止晃动,

时针在墙上疯狂旋转,

蚁群爬出缝隙,牵引胸膛的潮汐,

——我坠入无限,

上帝,你苦厄与仁慈的双眼,冰冷而剔透.

我看到了你,放大的瞳孔和呕吐后圣衣上残留的秽物.

安德

为颜色黑而作

为了说话,我必须变得小,必须要让

我的声音听上去是在玻璃内部

你们叫它哑玻璃,哑玻璃,这真好

它在你的舌头下滑动,腥味慢慢爬升

一条鱼在人群里滑动

他们在河堤上打牌,喝啤酒,数水蜘蛛

河堤上越来越多的人,像赤潮

一个女孩死了,这显然的

她还游着,在水的暗里,在量子力学里

树叶覆盖了她被玻璃切割的部分

我所能告诉你的,不比她的死亡更多

为什么不说说肉体上一次你打开和攀援的

是床上的妹妹,她的章鱼

不是一个问题,肉体,这不是一个问题

小旅馆,你被滚烫的压在地面

时间是个谜,一八七三年,兰波

她摁灭你,打碎了一些药瓶

“岛——洞”,这些困扰了你

二十年的东西,在她身上,宇宙膨胀

质量,恒星的死,阀门关上了

深夜里你会梦到第一次走亲戚从门缝里

见到没有鼻子的男人,黑鱼在叫

她们从烟囱里出来的,她们是个谜

现在那个女孩子躺着,深褐色,正在向

自己的密度塌陷,星系疯长,政治课上

他们提到马克思之雾,黑板被吃掉了

在物理办公室,她把自己给你看

一小截,长不大的虾粒,在操场上

她吻了你,但不甜,一尾钴蓝色海马

让我们再说说一九九四年,你被

隔壁的蚊子吵醒,落地,开始讲话,掰开

弹珠里的声音,你母亲的身体在夏天

飞起来,酒醉后的电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