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司机

点赞:29072 浏览:139431 近期更新时间:2023-12-18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真是不幸,我又被点名去外校监考.一到高考这几天,学生痛苦,家长焦虑,老师难受,整个社会就象女人痛经一样,很难一洗了之.

6月7日早上八点,我从家里出门,乘九路车去一中.还好,我住在城郊,从起点站上的车,有位置.沿路上,走走停停,无数的学生招手拦截,陆续上车.

司机是个男的,售票员是个女的,看上去,年纪和我差不多,都是人到中年.每一趟公交车都有自己限定的时刻,以避免无序竞争.停靠一次,售票员就会急促地叫喊一句:“快一步——快一步——”声音机械得像高音喇叭,比我们教书匠的嗓门还大,听得我心慌,不由得同病相怜:都是为了生存奔命,忙得像钟摆——起得比公鸡早,睡得比小姐晚,难得有片刻安宁.

很快,座位就坐满了,过道也站满了,但还在不停地上人,没有下的.我注意到,除开我一个,他们都是清一色的装配:一只手抱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写字的垫板,准考证,笔;另一只手,还拎着一瓶水.当然,他们的脸上铺满着相同的不安与焦虑,一个个像奔赴屠场的士兵,生死即见分晓.

还在不停地上人.车子刹一脚,售票员把门一扯,人就像蚱蜢一般跳上来,立足未稳,车又启动.频繁地扯门关门,那门已磨损得厉害,不太灵活,关不紧,还露出一个裂缝,售票员就用自己瘦小的身躯堵塞住这个大缝,一来方便开门关门,二来不怕乘客掉下去.事实上,车子已塞得爆满,没有一丝活动的空间,饱满得像一盒密不透风的沙丁鱼罐头.连坐在位置上的我,都感到了沉重的压迫,这些少男少女的身体叠加在一起,释放出酸涩的荷尔蒙气味,让我起来,感觉缺氧.为了换气,我推开了玻璃窗,让空气流进来.


车子开得飞快,竟把那些招摇的小车都连连超越,甩在了后面.经常坐九路车,我知道他们司机都是在读秒操作,一秒钟等于若干块钱,浪费不起,连饭也是在车上吃快餐.他们和我们这些教书的读书的差不多,都是分秒必争.现在,我们去参加高考,人生的砝码就押在了这区区几百分钟上.

前方,遇上斑马线,也不停,飞冲.一个行人突然现身,为闪避,司机猛地打弯,躲了过去,顿时,全车人歪了身形,好在人挤人,人撑人,没有出现剧烈的碰撞.但这一刹那,还是出了事故——那门猛地被挤压,撕开一个大缝,贴靠着门的售票员,立即被抛了出去,甩下车了——只听扑通一声,外面就传来了尖叫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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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司机听到了,惊惶失措,想停车,但左右都是滚滚的车流,停不下.他哭丧着脸,大叫,“你们要准备下车,我要停靠去救人.”

我看看手机,离开考时间还有41分钟.要提前半小时准备,实际路上只剩余11分钟了.下了这趟再挤另一趟,来不及了,凭经验,我知道,每一趟都是爆满.

车厢里的学生,慌了神,骚动起来,纷纷看时间,都感到时间紧迫,没有机会再换车了.我猜,他们还没有打的意识,也不会舍得,会打表五块钱,挨宰十块.对学生而言,是个天文数字,消费不起.另外,这一时间,又哪找得到近百辆的士呢.当然,我也不愿意,钱来之不易啊,这种终极监考,是冒着危险在进行,失误要被开除公职,得罪学生要遭报复,两天的高强度劳动也才赚来120块钱,太划不来.人人都不愿来,像躲瘟疫,都是被点卯强逼的.在监考期间,吃不香睡不安,度日如年.

“不准你停车下车,我们要去考试,今天全国统一高考.”

“对,你不要下车,你要把我们送到底,我们的命运都在你手上,误了我们的考试,你要负责任.”

学生吵了起来,命令式的语气,恶狠狠地.

司机愤怒,“人都掉下去了,还不晓得是死是活.你们这些学生,怎么这样没得良心?你们的家长和老师是怎么教你们的?你们到底是学生还是畜生?”

学生集体起哄,“良心,值几个钱?没人教过我们这个算式.我们只会考试,高考这道独木桥,通过了就是金光大道,通不过就是死路一条.你一个开车的,不要跟我们讲什么大道理.总之,就是不准你下车,你要不听,我们会动手打人,把你这架破车放火烧掉.我们差不多是未成年人,可以不负法律责任,还可以法不责众......”

我感到无地自容,这就是传说中的莘莘学子?简直他妈的一群暴徒.我教的是高二,他们高三的虽然也认识我,但从来不招呼,形同路人.坐了无数回九路车,只有一个学生给我让过座位,害得我受宠若惊,感动了一个学期.

“你们这群无耻的畜生,有本事自己来开车,这车老子不要了.”司机骂道,“掉下去的是我老婆,我要不去救她,也会变成一个畜生了.”他呯地掀开车门,竟跳了下去.

所有的人惊呆了.

车子还在按照惯性朝前飞驰.

“天啊,他要害死我们.”有人恐惧地哭了起来.

“喂——哪个会开车,赶快来开一盘.”有人呼救.

“快点,等车子一歪,我们就集体了,明天就会上报纸,上新闻联播,变成明年高考的时事政治题目.”有人竟想到了这几步.

无人挺身而出.我清楚,除了考试,连扫一把地都吃力的他们,又怎能开车?这又不是美国式教育,学生——都不会乱扔安全套.我们的学生,只会在纸上撒野.

没有办法,我居然猛地想起了这句话来:“是考验的时候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在这一架高速飞驰的客车上,只有我一个教师,必须挺身而出.我是教语文的,只知道“月下看美人,马上看英雄”,从没操纵过复杂的机器,幸亏,写过几本汽车杂志来看,懂得方向盘是拿来转弯的.

“我来——”我鼓起勇气大声宣布,站起,扳开人群,挤到驾驶座,双手握紧了颤动的方向盘,双脚却不知该踩哪一块踏板,踩错了,车子会发疯的.

在焦灼而慌乱的目光之中,我故作镇定,内心却在无比地恐惧——我到底能不能把这辆可怕的客车安全地开到目的地呢?而且,还要及时地刹下来.

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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