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经理人李斯死于老鼠哲学

探索一个人真实的内心世界,应该更多地从其失意的时候去着手.得意是浮华,得意时人的精神世界大多是表层的,浮云式的,难以作为考察依据；失意是沉淀,失意时人的操守和性情多是深层的,石雕式的,具有厚重的质感,可作为观察依据.

所以我们要分析李斯,且从其失意时开始.

秦二世对管理团队投不信任票

就心理上而言,公元前208年是秦帝国丞相李斯最难过的一年.这个以法制严厉和组织严密而著称的帝国,居然被一群几乎没有任何训练和教育的农民打得焦头烂额.

这群人不过“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贾谊还轻蔑地給他们的智商下了定论：“才能不及中人”.然而,他们面对兵种齐全,武器精良,训练有素的秦军,居然在一个时段内显示出军事优势来,一度逼近咸阳.章邯虽然一度击破叛军主力,然而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反政府武装反而遍地开花.

局面的失控,是对秦帝国的羞辱,也是对秦帝国管理人李斯的羞辱.这一切乱象的责任不在于李斯,但李斯作为管家有责任去解决这一切乱象.于是,老板秦二世找来了管家李斯,严厉指责他：你居于朝廷的三公高位,为什么控制不了反政府武装的发展：“居三公位,如何令盗如此!”这是秦元首对内阁投的一次不信任票.

此时的李斯管理团队,面临最大的管理危机——信任危机.为使管理团队免于垮台,李斯在反省后打了一份关于改进管理技术的报告.然而,我们从中没能读出如何改进管理,倒是读出李斯的心灵痛苦和人格分裂.

李斯报告分析：享乐至上消灭仁义

这是一份逻辑上严密,但立论上荒谬的报告.作为一个经理人,应该劝诫老板勤于业务,励精图治,哪怕是表面文章,官样文章,至少也得有这么个幌子打着.然而,在报告中,李斯公然鼓吹享乐至上,他创造了一个理论“桎梏说”：作为君主,如果像大禹那样去操心操力,亲力亲为,“以其身劳于天下之民”,那么天下就会变成一件令人不愉快的“桎梏”,真正高明的老板,应该将天下变为所,让自己纵情地享乐.不知道李斯讲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抽自己嘴巴的感觉?

出卖灵魂已不需要罩一件外衣了,揭下外衣后,李斯又进一步“卖”：为了能维持享乐主义,必须实行“督责”.具体做法,一是实行酷刑,“故天下不敢犯也”.要严酷到商鞅时期在街道乱扔垃圾都要实行肉刑的地步.二是在管理人才上,凡那些主张节约简朴,那些为公司前途苦口婆心劝导老板,那些不惜以生命捍卫公司的人,都得开除解聘,甚至要“灭仁义之途”.这不明摆着把公司往绝路上推吗?

一篇荒腔走板,无法用正常人思维去看待的经理人报告,怎么都无法让人相信是出自秦帝国第一才俊李斯之手.然而,不近情理的表象后面,一定有近乎情理的苦衷.荒唐言的后面,一定是辛酸泪.李斯的苦衷是什么?辛酸泪是什么?

为保位置不惜泯灭逻辑和常理

如果对照李斯年轻时的《谏逐客书》,真让人相信他正陷入人格分裂的窘况.当年年轻的李斯作为秦国外来人口遭到驱逐时,他写了一封信,从音乐、美眉、奢侈品到人才,说明了秦国的生存和强大,都依赖于输入政策,一旦废止输入政策,会导致内部供应苦难,外交陷入危机,“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

李斯的理智让秦国恢复了理智.其后,无论是统一六国,还是统一文字与度量衡,李斯都是以理智睿智的面目出现在管理舞台上.

从理智睿智的《谏逐客书》到弱智昏智的上秦二世书,两篇报告的品位大相径庭,是什么导致报告人的水准在降低?司马迁答：是“爵禄”.

史书记载,当李斯经理遭到老板的不信任后,他的反应是“恐惧”,恐惧源于“重爵禄”,这导致他的决策水平降低,毫无办法,“不知所出”.

李斯在仕途上、职场上的短板就在于他的“重爵禄”,而他的重“爵禄”源于老鼠哲学.

人生观离不开老鼠哲学

一个人在仕途职场的遭际,或许要追究到他年轻时代的立志.李斯年轻时立志做什么?他立志做仓鼠!

当他还在楚国官府做事时,完成了人生的教育课.李斯上厕所,见到干部宿舍里的老鼠在偷吃厕所里的不洁食物,一旦有人或者犬接近,马上逃逸.看完这样惨淡的生存世界,李斯又来到官府粮仓,却见到里面的硕鼠吃得脑满肥肠,住得宽敞又安全.见识过两种不同的生存状态后,李斯总结：人所谓的“贤”或者“不肖”,在于所处的环境.所处环境好,就是贤；所处环境不好,就是不肖.推而论之,作为一个管理人,应该选择一个强势的团体,选择一个大仓库,做仓鼠；而当时最好的“官仓”就是七国中最强的秦.于是李斯从导师荀子那里毕业后,投奔到秦国.

到了秦国后的李斯,并不是一只老鼠,而是一只雄鹰.创业时期的李斯经理,是何等意气风发!其功绩不用赘述了,遥想阿斯当年吧：随始皇东巡,观沧海鼓荡,海波涌起,千弓齐发,射杀巨鱼.用自己亲手改良的文字,将自己所参与的史上最辉煌的事业,刻写在高高的石碑上,此时的李斯,他在海风激荡中,会把自己想象成雄鹰：飞吧,翱翔吧,人生如此,“可谓富贵极矣”.

然而,飞不了多久,他将要落地变老鼠.此时,管理上的意外发生了：老板嬴政死于沙丘.赵高要换接班人,找到李斯商量.在两人讨价还价过程中,那个雄鹰般的李斯不见了,换之以老鼠般的李斯：犹豫,胆怯,患得患失,“仰天长叹,垂泪太息”.那个玩弄六国文武于掌上的李斯不见了,换之以一个被太监牵着鼻子走的李斯.

有良心没操守

为何李斯前后判若两人?因为赵高抓住了他的老鼠心理,展开强大而细腻的心理攻势：以李斯在“官仓”中的位置来威胁他,如果“官仓主人”是扶苏,那么,在“官仓”中享福的则是扶苏所信任的蒙恬、蒙毅；如果“官仓”主人是胡亥,那么他李斯还可以在“官仓”中做他的幸福大硕鼠.

“官仓”忽然变成“厕所”,李斯心理上完全不具备抗打击力,他的心态一下子跌回厕所鼠的状态,这就是他当年以仓鼠为人生目标种下的祸根.

篡改继承人事件,是李斯经理人生涯中遇到的第一次管理危机.老鼠心态的他,没有积极应对这次危机,而是消极顺应这次危机.这种老鼠心态导致他打报告“阿顺苟合”于秦二世.两次失败导致总体管理风格的沦丧,这是任何管理技巧都不能挽回的.

可叹李斯,没有职业操守,却有职业良心的他,有一天实在压抑不住良心的谴责,勇敢而鲁莽地闯入皇宫,直接将真相袒露給秦二世听时,此刻的他,已降格为一只老鼠,赵高弄死他,如同弄死一只老鼠而已.或许,李斯是想先以老鼠的姿态苟合于世,然后以雄鹰的姿态挽救帝国,这一切已不可得知了,我们能知道的是：李斯没变回雄鹰,而是像老鼠般死去.或许,职场上根本就不存在先做老鼠后做鹰的规则吧?所以司马迁说：“诸侯已畔（叛）,斯（李斯）乃欲谏诤,不亦末（晚）乎?”

李斯似乎死得不够壮烈,还哭哭啼啼：“我们牵着黄犬去上蔡东门打猎的好日子,还会有吗?”英雄如李斯,却带着老鼠的心态死去,惜哉!

结语：在流血的职场上,李斯的死,不是一个问题；然而,是死得像老虎,还是死得像个老鼠,却是一个问题.逢迎也是死,不逢迎也是死,李斯的选择只是死得好看一点而已.

职场的两难,叫人“内牛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