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利亚里浮生半日

在撒丁岛的首府,一只甜蜜的油饼竟能令人联想到传说中的理想田园――阿卡迪亚

EtinArcadiaego是一句拉丁文诤言,其字面意思是：我也曾在阿卡迪亚生活.为了便于不习惯掉欧洲书袋的读者理解,这句话往往被意译为：我也曾有过田园牧歌的生活.阿卡迪亚是欧洲人的桃花源,相传在这个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地区,人们放牧而生,与世无争；远离港口与城镇,远离陌生世界和它带来的纷争与扰攘.巴洛克画家屡屡将这句话绘到自己的作品中,歌德在写下那本隽永的《意大利游记》时,将EtinArcadiaego作为全书的主题.对他来说意大利就是真实的阿卡迪亚,代表着恬静隽永的古典之美,代表着工业革命和启蒙运动中狂飙突进的人们对田园牧歌的生活惆怅而深沉的追思怀想.

计划外的撒丁岛

其实撒丁岛并不是我们的目的地.只是因为写不到去西西里的机票,我们才借道这个被意大利靴子一脚踢出去很远的小岛.

为期一周的旅行计划得仓促,飞到撒丁岛的首府卡利亚里,我们才赶紧到游客中心和港口打听去西西里的路线.被告知有一班夜航船,但返航在一周之后,若是坐那班船返回,我们就会误掉回程的飞机.无奈之下,我们远程操控未能出门度检测的亲友团在网上订了从西西里飞回撒丁岛的机票.

迷你小飞机非常的前工业时代,座垫都是深棕色真皮包边的.仅有的十来排座位上挤满了头戴黑色毡帽的当地大叔.机舱薄得像蛋壳,根本挡不住螺旋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因为机票定在我们离开意大利的前一天,所以“又得浮生半日闲”,我们有机会匆匆游览本来没有纳入计划的卡利亚里.

老城建在山坡上,顺着蜿蜒的山道一路向上,每一个静谧无人的角落中都藏着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仿佛这座城市业已全面坠入爱河.衬着深绿色的棕榈树、白色的大理石建筑、蔚蓝色的地中海港口和高远天空,坠入爱河在卡利亚里仿佛是阳光下最顺理成章的事.我们一面感慨着,一面继续往山上走,旧城区粗重的石墙在石板路上投下深刻的影子.正午时分我们到达山顶.钟声叮叮当当响起来,教堂前的广场上站满了盛装的人们,这里正在举行一场意大利式婚礼.亲友们手中拿着红白两色的玫瑰,笑容比阳光灿烂；男人们穿着裁剪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油亮；女人们花枝招展；穿着礼服小裙子的花童兴奋地跑来跑去,珍珠白的缎子在教堂的石阶上擦得响.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仿佛卡利亚里老城中一条曲折上山的路,就把人世间的美好淋漓尽致地演绎了.

喝多了柠檬利口酒的吃货

多少人去意大利是被琳琅的美食吸引的呢?有必要提醒吃货们的一点是：虽然中国人和意大利人被称作味美特（“味mate”,相对soulmate而言）,在对食材和烹饪方式的选择中有诸多相似之处,但两国人民的饭点儿可是大不相同.赚游客钱的餐馆虽然时时开张――尽管如此,正午之后的四五个小时意大利人民也是要午睡休息的――但如果希望享用风味正点的当地美食,最好不要在晚上9点之前就饿得失去了理智.

夜里11点,我们去卡利亚里港口附近的吃喝街ViaSardegna上找饭辙.馆子是白天就瞄上了的,中式国营饭馆风格,黑乎乎全无装饰.白天门口坐着个卖饭菜票的男人在打盹,身边的桌椅都呈现年久失修的状态,但厨房中有隐约的诱人香味飘来.到夜里这家馆子完全换上另外一副面貌：人声鼎沸.侍应小生们穿花儿般跑进跑出.正堂里每一张桌上都挤满了人,门厅里还坐着几个大叔在喝酒,桌上盘盘碗碗摆了一大堆,琳琅满目都不知道是些啥.我们被这样热烈欢快的气氛搞得又是兴奋,又有点不知所措.

很快一个很伶俐的跑堂小哥来接待我们,带我们进到“大饭厅”里.那是一间防空洞一样的长屋子,点着明晃晃白飒飒的日光灯,一点“烛光晚餐”的气氛都没有,人们扑在密密摆满整个房间的方桌上吃得热火朝天.跑堂小哥就像阿拉丁的灯神一样很快在吃喝的海洋中找到了一张还有两个空位的方桌,把我们安置下来,又用舞蹈家的夸张动作把两份菜单摊在我们面前,看到我们脸上露出外国游客标志性的愕然表情,他很善解人意地收走了天书般的菜谱,用笑容和手势向我们承诺：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两分钟之内,一大罐冰凉的白葡萄酒“咣当”一声被掼到我们面前的桌上.没有高脚水晶杯,玻璃水杯盛出某种“好汉”气质.我们频频举杯,饭馆自家的酒芬芳清冽,正好搭配各种口味清爽的下酒小菜.

盘子一只一只上了桌,都是小盘,尝鲜而已.没有检测模检测式的分餐,我们这盘来一点,那盘吃一些,很有回到中国的感觉.下酒小菜以海产居多,有干烧沙丁鱼,先在油里炸过再用番茄和洋葱烧煮,肉质鲜美；有醋腌沙丁鱼脚,酸酸甜甜,细嫩弹牙；有凉拌小海鲨,鱼剁成大块煮过再拌,颜色可疑,不知究竟是如何炮制,灰不啦叽但味道层次丰富,算是“我很丑,但是我很可口”的上佳诠释.下酒小菜里最出彩的是一道很普通的煮橄榄.我想这类菜在撒丁岛也就是一个茴香豆级别的基本款下酒菜,但因为我们平常吃到的都是用醋或油腌制的橄榄,新鲜煮熟的从来没见过,所以算是开发新味谱：入口微苦,但软熟而回甜,滋味相当别致.小时候奶奶常做一道菜叫作苦瓜镶肉,蒸熟的苦瓜还有几分绿,入口即化,带着鲜肉糜的香味,苦而回甘,跟这个煮橄榄的味道非常异曲同工.

酒过三巡,我们一人来了一盘蛤蜊细面条.面条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蛤蜊对已经被各种海产惯坏了的我们来说也是平常之物.撒丁岛海鲜面条的精彩之处在于每张桌子上都搁着的那一小罐Bottarga乌鱼子.一勺洒在面上,所有的海味都浑然天成地裹在一起,发出让人欲罢不能的味道,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面条落肚,店家端上消化酒――冰到冰冰凉的柠檬利口酒,是当地的特产.一大口喝下去真是好滋味!已经是1点多,饭馆里却正是人人兴致高昂,大家都吃high了.一个怎么写作生大爷拿起吉他开始沿桌献唱,声音嘹亮,并不时爆发出一连串小钢炮般的笑声.到得我们桌前时,他已经是汗流满面,眼镜儿都掉了,非常危险地挂在一只耳朵上.大爷唱了两只曲调欢快的意大利歌曲,我都觉得好耳熟,可惜不会唱,只能干着急.所以当他挠挠耳朵,终于在吉他上拨出LetItBe的调子时,我都要跳到桌子上了,立即跟他倾情合唱了这首深情款款的歌儿!（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柠檬利口酒虽然是甜甜的,可也一定不要多喝!）

田园牧歌式的生活

这顿欢乐而美味的晚餐,最后以一只圆满的炸面饼画上了句号.

有一档美食节目叫作《在欧洲吃饭》,每一集都是半小时的纪录片,在某个欧洲的城市或乡村里记录当地一家人如何炮制一日三餐.某一集他们来到撒丁岛,拍摄撒丁岛内陆一家牧人的生活.这家人生活在岛上内陆的丘陵地带,但爬到小山坡上也能看见远处深蓝色的地中海.纪录片告诉我们,这一带的人虽然住得近海,但是生性淡泊,不喜欢与外界来往.他们甚至很少去海边,几乎从来不吃鱼类和海鲜,食谱上占据主要位置的是面食、奶酪和肉类.

纪录片的主角是一位老奶奶,她操持全家近10口人的一日三餐,从清晨到日落,烤面包,烧肉,拌沙拉,煮面条,一道一道美食把全家上下喂了个饱.夜幕降临,年轻人出门去唱歌跳舞吃野餐,老奶奶拿出发面擀成饼子,裹进鲜奶酪,放到橄榄油里将圆圆的油饼炸成金黄,趁热淋上新鲜的蜂蜜,端去给甜牙齿的老爷爷吃.两个笑眯眯的老人坐在露台上,夕阳的余晖把油饼和蜂蜜都映得亮晶晶,就像幸福生活一样闪闪发光等

那么现在摆在我面前桌上的就是这个甜蜜的油饼了.发面饼实际上微微带点儿咸味,被炸得鼓起来的圆肚子里装着鲜奶酪,酸酸咸咸的,和蜂蜜裹在一起口感丰腴,还有油饼松脆或柔韧的劲道.单纯但醇厚而且层次丰富,仿佛就是田园牧歌隽永的滋味.

抽文：

已经夜里是1点多,吃喝街ViaSardegna上的小饭馆里却正是人人兴致高昂,大家都吃high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