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的建筑师

点赞:4315 浏览:17041 近期更新时间:2024-02-09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1939年初夏,一列火车吭哧吭哧地在嘉兴站停靠.这趟车是从南京去上海的,嘉兴只是中途一个临时停靠点.

许虎向车窗外瞥了两眼,继续拉下破草帽盖着脸,蜷缩在座位上打盹.此时正是深夜,车窗外一片黑茫茫,一切都在熟睡.车里的人也东倒西歪,沉浸在疲意沉沉的安静中.

不过,许虎虽然在打瞌睡,却像只灵敏的猫一样,神经并没有完全放松.忽然间,他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凭他的经验,这是一种大头皮鞋,上车者应该不是普通平民.他抬头观察,果然,有一胖一瘦两个上了车,正从后往前检查两边的旅客,时不时向旅客发问,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许虎敏锐地看出,专门注意西装革履的青壮年男子.

许虎穿着粗布褂,头上戴一顶灰溜溜的破草帽,晒得黑乎乎的脸膛,让人一看便知是从乡下往城里跑的庄稼汉.他不在的盘问之列,也就安心坐着,继续打盹.

可突然间,一声吼叫响在耳边:“喂,你站起来!”

许虎吓了一跳,一睁眼,发现是过道另一边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年轻人,西装革履,戴着顶宽边礼帽,风度翩翩,像一个生意人或知识分子,两个正冲着他叫.

年轻人也正在闭目养神,睁眼一看面前有两个虎视眈眈的,忙问道:“老总,有什么事吗?”

“叫你站起来.”其中的胖叉着腰,还威严地踢了一下他的小腿.

年轻人站了起来.他肯定明白,这两个是临时从车站上来的,上车没什么好事.他的表情很是吃惊和不安.

“叫什么名字?”胖问道.

“林武进.”

“到哪里去?”

“去上海找工作.”

“原来做什么的?”

“在南京的洋行里当会计.”

胖灼灼的目光紧盯着年轻人的脸,像一条猎犬审视着面前的猎物.稍许,忽地喝道:“在南京,你在哪家洋行当过会计?说快点.”

好家伙,这才是高招,如果年轻人在撒谎,一时肯定会张口结舌.然而,年轻人却顺口说了出来:“南京福瑞洋行.”

年轻人的反应无懈可击.胖微微点了点头,说:“你坐下吧.”年轻人松了一口气,正想坐下去,猛听另一个尖厉的嗓子响起:“南京福瑞洋行的二老板,叫什么?”正是那个瘦,一直在冷眼旁观,此时插话了.

“二老板?”年轻人一愣.

“对.叫什么名字?胖的还是瘦的?今年大概有几岁?”

瘦连珠炮似地发问,像一把把扎向年轻人.年轻人答不上来了.

“哈哈,露馅了吧?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我吗?你居然叫不出福瑞洋行二老板的名字,还敢说在洋行做过会计?”

瘦嗖地拔出,对准了年轻人的胸口:“你不是什么林武进,你叫秦文南.有人正在找你呢,跟我们走吧.”

此时火车拉响震耳欲聋的汽笛,提示即将启动.胖子伸手去抓年轻人的胳膊.年轻人猛地往下一蹲,一个黑虎掏心击中了胖子的胸口.胖子“啊呀”一声倒在了走道上.瘦子一见不妙,举要射等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咚”的一声,瘦子一下子瘫痪下去.有一个人在后面击倒了瘦子.那人把年轻人一拉:“快走.”

那人在前面跑,年轻人在后面跟,他们跑到车门边,火车已经徐徐起动.两个人一前一后跳出了车.

击倒瘦子的,正是许虎.

两个人跑出去足有三里路,才在一条小河边停住.

此地已在嘉兴城外,淡淡的月光铺洒下来,面前是一大片开阔的田野.远处是村庄,传来几声狗吠,给夜色增添几分寂寞幽静.他们已经安全了.

“谢谢你,大哥.”年轻人在月光里向许虎抱拳,“刚才,大哥为什么要帮我?”

许虎愤愤地说:“我一见到抓人,就知道没有好事.我有个表哥就是乘车途中,在一个小站被抓走的,半年后才得知他死了.说是他自己撞墙的,这不可能.肯定是把他当成某个罪犯了,时动了大刑,把人活活折磨死的.刚才我见到他们那个凶样,真替你捏了把汗,我恨死这些恶,所以才帮你一把.”

那人点头道:“这些确实可恶,他们常常随意抓人,草菅人命.所以我先出手了.”

许虎问:“你刚才自称林武进,他们却说你是什么秦文南,你到底叫啥?”

“我就叫林武进呀.”

“那为啥他们喊你秦文南?”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多半是他们在抓一个叫秦文南的人,把我当成秦文南了.”

林武进问许虎是哪里人.许虎说:“我是南京郊外乡下人,我有个同乡在上海拉黄包车,我也要去做.”

两个人就这样认识了.他们的目的地相同,都是上海.但接下来怎么去呢?许虎认为,再去车站乘车,一定在守株待兔,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乘船.

运河从嘉兴城外穿过,有轮船码头.但林武进有点担心地说:“既然能搜查火车,能放过轮船吗?码头肯定也有把守!”许虎却呵呵一笑,说他有办法.这里的乡村都傍河,农夫们时不时要摇船去城里捡垃圾.如果碰上有人摇船去上海,正好搭个顺风船,一路不会引起注意.

天已经完全亮了.两个人跑到一条河边等待.果然一会就见一条有篷的农家船“吱呀吱呀”摇了过来.他们问清摇船的农夫正是去上海的.农夫就将船靠上岸,让他俩上了船.

这一段旅程走了一天一夜,终于望见影影绰绰的上海城了.农家船虽然是直达市内的,但许虎叫农夫在城外靠岸停一下,让他和林武进上岸.

林武进赞扬许虎想得周到,虽然农家船不容易引起注意,但如果在进城后遭到拦截搜索,他们也可能被瓮中捉鳖.所以许虎在荒野的地方离船登陆,打算再从小路进城,这样即使码头或市河边有在盘查,也碰不上了.

此时正处在黎明时分,东边的天际挂着一颗明亮的启明星.两个人在微露的晨曦下由西向东而行.忽然,走在后面的林武进“嘘”了一声.许虎回头见他停下脚步,忙问道:“怎么啦?”

林武进轻声说:“我听到脚步声了,有人跟踪.”

话音刚落,只听有人喝道:“举起手来,都不要动!”

林武进和许虎连忙举起了双手.

两个人凝神张望,从路边的芦苇里,钻出两个人影.晨曦下清楚可辨他们都握着.

林武进问道:“不知两位为什么在此拦截我们?”

其中一人喝道:“郑三岭,你跑不了了!”

许虎忙问:“谁是郑三岭?”

那人一指林武进:“当然是他.郑三岭,我们在火车上就一直跟着你,原准备到了上海再抓你,但中途上来两个,要把你带走.我们本来想助你一手,没想到你自个还会拳脚,再加上这一位乡巴佬帮了你,你们跳车跑了.”那人得意地说,“我俩也跟着你们跳了车,你们上了农家船,我们也雇了一条船.你很狡猾,不直接进城,在这个地方登岸,一定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吧?我们本来在担心进了城不好动手,没想到你们给了我们机会.现在,你跟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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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武进吃惊地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叫林武进,是到上海找工作的.你们要找什么郑三岭,与我没任何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们不管.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你还是乖乖随我们去见上峰吧.”

“等一下.”林武进说,“我可以跟你们走,但请你们告诉我,你们到底是哪一路的,让我心里有个数.”

那两人迟疑了一下,其中一个说:“我们是军统的.”

“军统?为什么找郑三岭?”

“呵呵,你在南京做下大案,杀死了戴老板的小舅子.戴老板一怒之下全城搜捕.我们荣幸地在火车上发现了你.你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了,跟我们去上海警备司令部吧.”

另一个人用指指许虎,说:“至于你这个乡巴佬,我们也知道你原来跟郑三岭根本不认识,却在车上糊里糊涂出手帮他,现在还跟着他一起到上海.这事其实跟你无关,你还是走吧,我们饶过你.”

许虎一听,连忙说声好,转过身就走.刚走几步,他突然一个鱼跃向前扑去,倒在地上,随之“砰”的一声响了.他就地急速翻滚,滚到芦苇边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钻进了芦苇中.紧接着声一声又一声,飞进芦苇丛,打断的芦苇秆在身旁嗖嗖掉落.

这许虎真不简单,他早已看出,那个家伙一边说放他走,一边却拉了一下机,他就知道那家伙一定会在他背后开.于是走了三步就扑地,果然躲过了一.等他钻进芦苇,那人就只能瞎射一气了.

在芦苇里躲了一阵,许虎小心地撩开芦苇秆,从缝隙里向外观察,静悄悄的小路上好像没有人了.他试着探出脑袋,发现不远处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个人,他既不是林武进,也不是刚才的特务.那人穿着蓝色的长衫,手里攥着一顶草帽,扇着风,显得悠然自得.

这人是谁呢?许虎正在纳闷,忽听那人说:“出来吧,他们已经走了.”

那人明显是背对着许虎的,许虎不知他是怎么看见自己的.许虎只好走了出去,问道:“先生是在对我说话吗?”

“当然,这里除了我,就只有你了.”

那人转过身,朝许虎一笑.看上去也是个年轻人,跟许虎差不多岁数.

许虎抱抱拳问:“先生,你好像知道刚才这里发生的事?”那人点点头:“没错,我什么都看见了.”“那么他们三个呢?”“两个拿的把那个穿西装的带走了.”“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那我就不清楚了.”

许虎疑惑不已,这人是什么来历呢?他不由问:“你是路过的吗?”那人直率地说:“不,我是跟着那两个特务来的.特务雇船跟着你们,我就雇船跟着特务.”“那你是等”“我叫秦文南,你可能听说过吧?”

“秦文南?”一听这个名字,许虎就想起来了,在火车上时,那两个就认定林武进是秦文南.难道就是指的这个人吗?那人好像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我就是那两个在找的秦文南.当时我也在火车上,亲眼看到把林武进当成了我,要抓他走.你帮了他一把,你俩就跳车走了.我看见车上另有两个跟着跳下去了,我想,有戏,于是我也跳了,一直跟在他们后面.”

许虎听得很吃惊,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要找你呢?”秦文南摆摆手说:“这些事说来话长,你这个乡下阿哥听起来也不会懂.现在我问你,你是不是想知道,林武进被抓到哪里去了?”

许虎搔搔头皮,迟疑地说:“其实,我跟他并没有啥关系,我又不认得他.当时是看那两个横行霸道,硬说他是秦文南,要抓他走,我看不惯就帮了他一把.现在既然他被军统特务抓走,我也没办法,管不了.”

“军统特务?你怎么知道这两个家伙是军统的?”秦文南笑着问.

许虎一愣,傻傻地说:“他们自己说的,说林武进是什么郑三岭,在南京杀了戴笠的小舅子.他们抓了他,说是要押到上海警备司令部去的.”

“不错,他们是这么说的.不过,林武进是不是真被抓到警备司令部去了,你就不想去打听一下吗?”

“那你的意思是,你要去打听?”

“没错.林武进曾被当成了我,他因此差点被抓.不管他现在被当成了郑三岭也好,被当成秦文南也好,反正跟我拉上了一点关系,我应当关心一下他.”秦文南说完,向许虎扬扬手,向前走了.

许虎一时发愣,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了.

上海警备司令部,在北四川路上.许虎赶到那里,找来找去,却找不到警备司令部的牌子.有一座很大的院落,大门威风凛凛,看上去很有气势.许虎在外面徘徊,忽然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回头一看,正是秦文南.

“你也来了?”秦文南笑道.

许虎把秦文南拉到一边,问道:“这里是不是警备司令部?怎么没有牌子?”

秦文南“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警备司令部,前年就搬走了.这里现在是日本人的一个军事机构.咱们小心点,还是快快离开.”

许虎跟在秦文南后面,匆匆离开了北四川路.他一边走一边嘀咕:“这都是咋回事呢,警备司令部早就搬走了!想想也是啊,现在上海都叫日本人占了,警备司令部还呆得住吗?”

秦文南没有回答.此时的街头,时不时出现一队队的日本宪兵,有的排着队走着,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有的则一队人马急急跑过,整条街上尘土飞扬,那一张张长满横肉的脸,还有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刺,的确令人心惊胆战.两边行人纷纷闪避,就像见了鬼似的.

这就是日本占领下的上海,国民政府在这里没有任何气息了,大量难民逃离,那些无处可逃或抱着侥幸心理的还呆在这里,惶惶地充当着敌占区的顺民.

两个人走到一条小街上,秦文南约许虎进一家茶馆喝茶.许虎正口渴,也就不客气了.

茶馆虽不大,却有包厢,两个人坐定,一边喝茶一边聊起来.

秦文南问道:“许兄,你现在已经到了上海,看看这局势,你能在上海拉黄包车吗?”

许虎有点焦虑地说:“我有个老乡,本来已经在上海拉车三年了.但看样子,我就算找到了他,这活也干不了.上海比乡下好不了多少,日本人很凶恶,我还是回乡下做短工糊口吧.”

秦文南却哈哈一笑,调侃地说:“许兄虽然粗衣破帽的,但仪表堂堂,看起来很聪明能干,难道甘愿在乡下做一介草民?”

许虎苦笑:“可我本来就是个农人.”

“农人又怎么样?有道是乱世出英雄,有多少从乡村出来的人,现在为将的为将,积财的积财.大丈夫就得做一番事业,轰轰烈烈,才不枉此生.”秦文南慷慨陈词,四溢.

许虎听得有点呆了,讷讷地说:“秦先生有这么大志向,真了不起.可我许虎只是个粗人,小时候读了两年洋学堂,但家里穷,没有读下去.我只是个种田的料.”

“不不,”秦文南摆摆手,“许兄就不要自谦了.其实我早看出你不同凡响,是个了不得的人.”

“我怎么了不得?”

“首先,你在火车上,出手帮助了林武进.你自己说是看不惯那两个恶警随便抓人.但这可是冒着被杀的危险的,一般的乡下小伙,谁敢拿自己的性命,帮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这说明你有很不一般的胆量,不一般的义气.”

“过奖过奖.”

“其次,你能向林武进提出建议,不坐火车,也不坐轮船,而是坐乡下人摇的船进上海.而且在到了上海郊外时停船上岸,而不是直接坐着进市区,这说明你很聪明机灵,办任何事都把各种可能性先想到了,防患于未然.乡下汉子有这样的头脑,太不同寻常了.”

“哈哈,我是有一点小聪明.”

“第三,也是很重要的一条,那个特务明明说放你走,让你离开,你走了三步,却突然向前一扑,趴在地上,然后就地十八滚,钻进了芦苇中,这更像是训练有素.许兄当过兵吧?”

许虎连忙摇摇手说:“我没当过兵,只是小时候练过一点武.我看那个特务拉了一下机,就明白他叫我走是检测的,要在我背后开是真.所以我就扑在地上逃了.”

“好啊.你练过武,又有这样好的头脑,再猫在乡下种田,实在大材小用了.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做一番事业?”

许虎有点激动了,忙问:“什么样的事业?”

“当然是用得着你的事业.如果你愿意,就跟着我走吧.”

“到哪里去?”

“现在上海、南京都是日本人的天下了,咱们少在这些地方冒险,还是去南方,广东吧.”

许虎伸了伸舌头,说那个地方听都没听说过.不过他也没当场拒绝,只说让他先想一想.

两个人喝着茶聊着.没多久,许虎起身去厕所想方便一下.里面有一个四方的小院,四面都是环形的走廊,厕所在西北角.许虎正想进厕所,忽然走道上有个人过来,轻轻地说:“你要小心,还会有很多人找你的.”

许虎一愣,仔细看时,那人已经背转身走了.此人也是西装革履,戴着一顶宽边礼帽,风度翩翩.但从背影上看不是林武进.

这会是谁呢?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许虎当然不明白.他很想追上去问问.但他也知道,那人既然说了一句就走了,说明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只是提醒一下自己而已.

还会有更多的人找我?是什么人?

许虎脑子里充满疑惑.重新回到包厢后,他并没有提起,而是继续与秦文南喝茶.秦文南问道:“许兄考虑得怎么样了?”许虎点点头说:“好吧,我也豁出去了.既然秦先生看得起我,我就跟着秦先生去闯一闯吧,说不定还真能混出点啥名堂来.”

正在此时,包厢外响起了敲门声.许虎以为是店小二送点心来,连忙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林武进.

许虎不由一愣,问道:“林兄弟,你去了哪里?那两个人呢?”

林武进微笑地说:“那两位朋友很客气,护着我进了城里.本来他们还想请我下馆子上戏院地好好招待,但我盛情之下不胜惶恐,还是找个机会不辞而别了.”

“这么说你从他们面前跑出来了?”许虎觉得很疑惑,“那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难道你等”

许虎的意思,难道你知道我在这儿喝茶吗?

林武进却摆摆手,说:“我也是口渴了,凑巧来这里喝茶.我想要这个包厢,但店主说这里有人包了.我想看看是哪位贵客,没想到是你们.”

这时,坐着的秦文南也站了起来,对许虎说:“许兄,这位不是你朋友吗?那就请进来同喝吧.”

许虎还没说话,林武进却接过话头:“好好,难得这位先生邀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走到茶桌前,主动提起茶壶,就往一只空杯子里冲茶.忽然他“嗯”了一声,皱着眉说:“这杯底是什么东西?”秦文南忙伸过头,往那只空杯子里察看.就在这时,林武进举起茶壶,狠狠砸在秦文南的后脑勺上.“咚”的一声闷响,秦文南哼都没哼一声,就趴在了桌子上.

林武进这狠毒的一招,惊得许虎目瞪口呆:“林兄弟,你为什么要打死他?”

林武进“嘘”了一声,示意许虎别说话.他把秦文南抱到背对门的位置上,摆正他的姿势,还拿出一支烟点着,塞在秦文南嘴上.这样从门外望进来,秦文南仍正常坐着,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吸烟.然后林武进一挥手,轻声说:“大哥快跟我一起走吧.”

许虎脑子里晕晕的.但他也不敢多问,跟在林武进后面出了包厢,顺手拉上门.然后两人穿过店堂,走出了茶馆.

林武进带着许虎在城里拐弯抹角,走了很多路.他们又雇了一辆黄包车,拉到了火车站.许虎问道:“现在我们到哪里去?”林武进微笑着说:“那人不是说,要带你到广东去吗?现在干脆我带你去吧.”

许虎更吃惊了,他和秦文南的对话,竟然让林武进听到了.这么说林武进来茶馆已经多时.刚才在厕所外的那个人,难道就是他吗?但看起来根本不是,连声音都不像.林武进见许虎疑惑,就笑笑解释,他的确是跟着他们一起进茶馆的,他刚才就在他们包厢的隔壁.这些包厢看起来都有墙,其实中间只隔了一层竹片编起来的篱笆,外面蒙上白纸而已.他在隔壁用小刀刺了一个小洞,把耳朵贴在洞上,这边的对话就听得一清二楚了.

“那你为啥要打倒秦文南?你难道知道他是什么人?”许虎问道.

林武进鼻子里哼一声,说:“他根本不叫秦文南.他是在冒充秦文南,骗你呢.”

“啊?那他叫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不是秦文南.”

“那,他为什么要冒充?”

“因为,有很多人在寻找秦文南.”

“谁在找他?”

“应该有好几条道上的人,不是一两个.”

许虎感到很茫然,这个秦文南,到底是个什么人呢?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找他?又为什么有人要冒充他?

但此时火车进站了.林武进催促许虎跳上了火车.

这趟火车开往杭州.现在杭州也在日本人手里.过了杭州就是非敌占区,钱江大桥已提前被国民党炸毁,铁路不通了.只有乘轮船渡过江,到对面再上车,继续往南.

进了国统区,林武进长舒一口气,他这才对许虎说:“你知道那个冒充秦文南的人,是哪路的吗?他是76号特工科的人.”

“76号在哪里?”“就是在上海嘛.”“那是干什么的?”“是汪精卫手下的一个特务组织.他们无恶不作,专门搞和策反的.”

许虎听到这里,不由地更疑惑了:“那个真正的秦文南,到底是什么人?”

林武进告诉许虎,秦文南是一个建筑设计师.

“建筑设计师是干吗的?”

“就是专门搞建筑设计的,要画图纸,要计算用料等等.”林武进耐心地讲述了一番.

“可是,一个造房子的,为啥有这么多人要找他?”

林武进呵呵一笑,没有立即回答.他拿出一支烟点上,惬意地喷着烟,眯着眼说:“关于这个,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当然,秦文南心里也知道.”

“那我们现在到广东去,又干些啥?”许虎对坐这趟火车的目的,还迷迷糊糊的.

林武进拍拍他的肩说:“大哥,你不是要到上海拉黄包车吗?拉车能挣查重?你要跟着我,算我雇你,每月给你这个数.”林武进伸出一根指头.


“哇,10块大洋?”在当时,一个拉车的每月挣不到10块大洋的.

林武进摇摇头,“10块大洋,哪能拿得出手.”

“100块?”

“先给100,如果你表现好,肯定不止这个数.”林武进当场掏出10个大洋,放在许虎的膝头上.

许虎顿时两眼发光.他把大洋抓在手上,左看右瞧,爱不释手,然后全部揣进怀里.接下来他也不多问了,只管跟着林武进走就是.

天黑了,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了一下.有几个小贩上车卖东西.林武进写了一只烧鸡和一瓶酒,和许虎在车上吃起来.一瓶酒喝完,两个人就在座位上闭眼瞌睡.一会儿林武进去后面上茅厕了,许虎一个人继续打盹.忽然间,他感觉旁边坐了一个人.睁眼一瞧,那人西装革履的,但不是林武进.许虎认出,这正是在茶馆走廊里对他说话的那个神秘人.

那人把帽子拿在手上,掩着嘴,不让声音传开,只轻轻对许虎说:“你不能跟他走.”

“为啥?”许虎问.

“你还是跟着我走吧.下了车,我会告诉你为什么的.”

“你是什么人?”

“当然是对你有用的人.”

许虎不由地踌躇起来等

等林武进方便好回到座位时,发现许虎已经不在.他说了一声糟糕.此时火车已经开动了.

许虎跟着那人下了火车.这里是浙南的一个小站.站台上比较寂寞,除了三两个道班人员,就没有别的闲杂人,连上下车的旅客也没有.

那人带着许虎先向北走.直到走了两里路,再往东走,走了两里路再折向南.

许虎感到奇怪,问那人为什么要兜一个半圆呢.那人说:“我估计此人会下车追赶的,我们摆个阵,现在肯定摆脱他了.”

“你是说,那个林武进吗?”

“对,就是他.”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他是戴笠手下的特务.”

“什么,他是军统的?”许虎颇感意外.他有点不相信.当时他和林武进到上海前,曾给两个给截住,那两人不是自称军统的吗?如果林武进也是军统特务,怎么会发生自家人不识自家人的场面?难道林武进跟那两人是一伙的,故意演戏?可这戏演给谁看呢?他许虎只是乡下土包子,林武进他们何必演给他看!

那么是演给那个冒充秦文南的人看?林武进他们当时已经察觉检测秦文南在跟随?那他们又为什么不立即收拾掉他呢?

许虎正在瞎想,那人向他解释起来.他说其实那两个,跟那个检测秦文南是一伙的,都是76号的特工.而林武进是真正的军统特务.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林武进被那两个特工押走,本来想在河边杀了他.可是突然从芦苇中飞出两支梭镖,分别扎中那两个的咽喉,两人当场一命呜呼.

这边那个检测秦文南坐在石头上,等待许虎,说了一番话后就走了.其实他是在故意引诱许虎.果然许虎被他的话迷惑,在他走后也摸进了上海城里,去寻找所谓的警备司令部.其实上海警备司令部早在1937年的淞沪会战失败后就撤离了,这一点,特工们哪会不知道,只有傻乎乎的许虎却信以为真,前去察看.随后秦文南出现,邀请许虎去喝茶.再后来是林武进出现在包厢门口,敲开门后,他就进了里面,用茶壶将检测秦文南砸死了.

许虎不解地问:“听说76号是汪主席手下的,汪主席也是国民党,为啥军统要跟他们斗呢?”

那人说,汪主席跟蒋委员长已经是两条道了,双方争权夺利.76号就是汪主席用来对付军统特务的.

“那么,先生,你又是什么人啊?”许虎此时才想到要好好问一下.

那人一笑,说:“我是义勇锄奸团的.你叫我洪山好了.”

“义勇锄奸团?是什么样的?”

“我们是自已组织的,专门铲除那些汉奸特务.”

许虎一听,顿时吓得脸色变了,埋怨道:“那你为啥要叫上我?我还以为你是个生意老板,有活要雇我呢.照你这么说,你们是专门杀人的,我可不干杀人越货的事.”

洪山哈哈一笑,说:“许兄,我们这次找你,决不是让你去杀人的,也不会拉你入伙.我们只希望你帮我们找到一个人.”

“找到谁?”

“就是真正的秦文南.”

许虎不由地苦笑起来:“洪先生说啥呀,我根本不认识秦文南,连他的名字也是这几天听说的呢.我怎么会知道真正的秦文南在哪里.”

“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那这样吧,”洪山说,“你就跟着我走,到了那边,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就帮我们一下,好吗?我们不会让你吃亏的.”

许虎无奈地答应了:“好吧.我反正家里没有一分田,现在也没地方找活干,只要你管我吃喝,给点零钱,我就跟你走.”

其实,许虎刚才在火车上,并没有拿走林武进的十个大洋.他趁林武进打瞌睡时又将大洋塞回他兜里.许虎深知江湖规矩,拿了钱就得家干事,不然会招来杀身之祸.钱还给林武进了,以后就算遇着,人家也不会跟你算账.他是留了后路的.

洪山告诉许虎,他们要去广东,不能再乘火车,必须走海路.而且也不能就这么直接往东到海边去乘船,还得要往回走,到钱塘江边乘江轮,从钱江口出海,再往南去.这样做当然是为了避开干扰,摆脱有人追踪.

当下两个人甩开脚丫子,行走在乡间小道上.不分昼夜,走了两天一夜又回到钱塘江边.找到码头后,他们顺利地登上了海轮.

这艘海轮从钱塘江口出海,沿海岸绕行,到广东进入珠江口,可以直抵广州.路上许虎问洪山,我们准备到哪里?就在广州落脚吗?洪山说,到了广州再说吧,会告诉你的.

洪山在船上写了一点酒菜,与许虎吃喝饱了.然后两个人上甲板去看海景.甲板上挤满了旅客.许虎在人缝里钻着,忽然感觉被人撞了一下.随即有人把一个东西塞到他手里.他赶紧捏在手心,抬头察看,有个背影匆匆挤进了人堆.他无法判断是不是这个人塞给他的,只依稀感觉那是个女人的背影.

许虎意识到,他不能当着洪山的面看那个东西.那好像是一个纸团.洪山一直伴在他不远处,其实是为看住他.许虎又看了会儿海景,他对洪山说去方便一下.进了舱里的厕所间,他才展开那个纸团,上面写着:“前路险恶,必须脱身.”许虎一惊,连忙将纸团扔进马桶冲掉了.

纸条是谁写给他的?那个女人是什么人?此时许虎不由想起洪山在茶馆里对他说的话,会有很多人来找他的.洪山自称是义勇锄奸团的,那这个女人又是哪路的呢?

想来想去想不通.许虎在心里说,管他呢,我就当啥也没发生.

许虎检测装什么都不知道,准备继续跟着洪山去广东.船仍在航行.到夜里了,由于客舱里比较闷,许虎怎么也睡不好.倒是洪山因为晚饭多喝了杯酒而睡得很沉.到半夜,许虎忍不住出了舱,上甲板去透透气.

甲板上已经没有人,旅客们都进舱休息了.许虎靠着栏杆,望着一轮淡月高挂天空,但海面上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哗哗”的浪声在海风里喧哗.许虎正在低头想心思,感觉背后来了人,他刚想回头看看,突然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

不好,有人偷袭.他马上往下一蹲,打算挣脱后再反击,然而“咚”的一下,后脑上结结实实挨了一闷棍,霎时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许虎迷迷糊糊醒来时,感觉自己躺在一条小船上.天依然黑着,小船在急速前进,浪声浩荡,时不时有几滴海水被激起来,落在他脸上.他动了动,发现自己的双手被捆住.

面前坐着一个黑影.许虎喂了一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坐在他面前的黑影哈哈一笑,开口了:“许兄,委屈你一下.我们马上就到广州了.”

许虎听出来,这不是秦文南的声音吗?他惊道:“秦先生,难道是你吗?”

“没错,是我.许兄倒还听得出我的声音啊.”

许虎眼前浮现出茶馆里的情景,他讷讷地问:“可你不是给等”“给姓林的用茶壶打死了吧?”秦文南哼了一声,变得很激愤了.“姓林的确实歹毒,竟然虚晃一,诱我看茶杯底,我上了当,被他砸了一茶壶.当时确实晕倒了.还好我命大,又活过来了.”

许虎明白了,秦文南活过来后又循着踪迹跟随而来了.尽管洪山带着自己七拐八弯,乘上了海轮,仍没逃脱秦文南的眼睛.看来这个76号的特工确实厉害.不过许虎并不害怕,只是很好奇.他问道:“秦先生,砸你的是林武进,不关我的事,你为什么要追着我呢?还把我打昏,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秦文南说:“我也是奉命行事.有人想见你.”

“谁想见我?”

“当然是我的上司.”

“你的上司是谁?怎么会在广东?”

“好了,许兄就不要多言了.到了那边自然见分晓.”秦文南有点不耐烦.

小船在风浪上一边颠簸一边快速行驶.天亮后就进了珠江口,从一条河向西北方向进入.行驶了半天,船突然在中途发生故障,停了下来,只好就近靠了岸.许虎已经看出,这是一只装着机器的小船.当时这种船是很少见的.他想,肯定是这样的:秦文南他们驾着这条船,在海上追着客轮,趁着夜色攀上轮船,正好遇上他出来吹风,就把他给劫持到小船上了.

船上一共有三个人,一个是驾驶员,留在了船里.秦文南和另一个助手带着许虎上岸去.他们在当地雇到了一辆牛车,叫车夫送他们去佛山的三水县.

一听去三水,许虎很疑惑了,问道:“秦先生,为啥要去三水?”秦文南仍旧冷冷地说:“我已经说过,许兄不必多说什么,你尽管随着我走,到了需要你出力时,你出力就行了.”

牛车“吱吱嘎嘎”地走在路上.乡间的小道坑坑洼洼,牛车像一条浪中的小船颠簸,没多久坐在车上的秦文南和同伙就闭着眼打盹了.许虎也昏昏欲睡.他的双手依然被捆着.秦文南为了防备他逃脱,还把绳头系在牛车的扶栏上.然而这也给许虎留下一个机会,他的双手并没有被反卷在后面捆住,依然可以动.他趁着秦文南和同伙打盹,悄悄解开系在车栏杆上的绳扣.许虎看好了,前面路边左侧有一个比较大点的坑.牛车驶过,向左一摆,他趁势就往车外倒去,正好掉进那个坑里.然后他飞快地爬起来,钻进路边蒿草中去.

蒿草有齐腰高.许虎刚钻进去,秦文南就发现了,也跳下牛车,高叫着:“站住,回来.”

随之,“砰砰”两声响,回荡在草地的上空中.许虎明白,这是秦文南对他的警告.他一边猫着腰飞快奔跑,一边喃喃地说:“秦先生,你要找的不是我许虎,而是真正的秦文南.你还是自己去找他吧,我可不陪你了.”

许虎一气跑出去六七里路.前面有一个村子,他进村请求一个正在劈柴的大爷帮他割断了捆在手上的绳子.然后他拿出一块大洋,向这户人家换了一身当地人穿的衣裤.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按理说,许虎已经摆脱了检测秦文南的控制,要么回自己的老家――南京乡下去,要么另换地方去谋生.不过,有一件事总是牵扯着他的心.他要去一个地方看一看,一定要看一看再走.

许虎知道,目前最好的选择,当然是不要去看了,马上离开这儿,离开广东,跑得越远越好.可以想象,那个地方现在无疑就是龙潭虎穴,周围一定埋伏了不少人,多条道上的特务都出动了,时时刻刻在窥探着,蹲守着.那儿简直就是一个火山口,弄不好自己掉进去了,就会粉身碎骨.

去不去呢?许虎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摆脱不了好奇心的驱使,决定去走一趟.

许虎打听到,从这里前往那个地方,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当然是大道,一条则是羊肠小道.他刚从大道上逃脱,本来不应该重走了,但许虎却觉得,正因为他从大道上逃掉,检测秦文南认为他不可能再选大路,可能会去小路上蹲守.而他偏偏还要走大路.大路上时不时有牛车经过,他付了一点钱,就乘上了当地人的一辆牛车,继续摇摇摆摆向前去.

许虎要去的地方藏在一个山坳中.在那里有一座坟墓.这座坟墓坐北朝南,建在一个山坡上,面朝一条溪流,而背靠一座高峰.一般的人要接近,只有从正面过去.然而正面是过不去的,那里到处布满了陷阱,藏匿了无数机关,贸然过去,只会送命.

许虎选择的,是背后的道路.但那座山峰的另一面,是一面绝壁,这是天然的屏障,阻止有人从背后接近那座坟墓.没有人能徒手攀上去.

也就是说,无论是正面还是背面,都无法接近坟墓.

建坟墓的人,正是闻名天下的汪精卫.据说,里面葬着他的父亲.

汪精卫的祖籍就在这里.按理说,他的父亲死了,他作为儿子替父亲造一座坟,顺理成章,很平常的事.问题是,这座坟很不简单.而围绕着这座外表普通的坟,多方面在展开一场激烈的较量,甚至会是残酷的厮杀.许虎知道,他不卷进去也不行了.

然而许虎还是失算了.他原来的打算是,先乘牛车一直到大山口,再下车走盘山小道,进山后越过一段无路的灌木林,攀上几处陡峭的山峰.迂回曲折,才能到达那面绝壁之下.那里人迹罕至,他的出现不会让人知道的.可是他刚从牛车上跳下,从两边的草中树后就跳出两个人来,正是检测秦文南和助手.

“哈哈,许兄,有句老话,狐狸再狡猾也逃不脱猎人的手.我早料到你还是会来这里的.”秦文南得意洋洋.

许虎叹口气,说:“秦先生,你为啥一定要缠着我呢?我一个乡下佬,脑子笨,又没钱,你总不会把我当财主打劫吧?”

检测秦文南手握着,对着许虎一阵狂笑,“许兄啊,这一路来你我都装腔作势的,现在都到这里了,咱们就不必再装了吧.我承认我不是秦文南,其实我是76号特工邢小平.这位是我的搭档姚牛.怎么样,你也该报出你的真名了吧.”

“真名?我的真名就是许虎嘛.”

邢小平摇着头,出其不意地喝道:“秦文南!”许虎猝不及防,竟然“哎”了一声.

“你在叫谁?”许虎故作糊涂.

邢小平踢了许虎一脚:“姓秦的,你到现在还不承认你就是真正的秦文南吗?你不用再演戏了.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进坟墓去,修好那个机关;要么就吃子,变成一具尸体.何去何从,你自己选吧.”

许虎张着嘴说:“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许虎,一个乡下人.我不是你要找的秦文南,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机关是啥玩意儿.”

邢小平呆了一下,一推许虎说:“闲话少说.咱们去坟墓那边.”

两个特务押着许虎,向山里进发.许虎一边走一边寻找脱身的机会.路两边都是空旷的平地,贸然逃跑肯定躲不开他们的.许虎决定先乖乖顺从,到时见机行事.

山路延伸,进入一片灌木.再走了一阵,面前豁然开朗,一条两三丈宽的溪流横亘在前.望过去,溪的对面是成片的坡,一座石砌的坟墓就坐落在坡的尽头.

此时邢小平用管一指许虎,叫他在前面走,过溪去.许虎忙问道:“这溪水很深的,难道游过去?”邢小平冷笑一声,伸手摸摸身旁的一枝树,突然他往树干上砸了一拳.只听“哗啦啦”一阵响,溪水里耸上来一个木制的架子,正好像一条桥搭在溪上.邢小平得意地说:“秦先生,这是你设计的,怎么好像忘了似的?”

许虎不吭声了,只好从这条架子桥上走了过去.邢小平和姚牛留在原地,直到看见许虎平安地过了溪,才放心地走上架子桥.当他们走到中间时,许虎忽地蹲下身,伸手往乱石堆里一摸,只听“哗啦啦”一响,那条架子桥瞬间就缩回水底去了.邢小平和姚牛“扑通”两声掉进了溪水里.

就在此时,从对面灌木林里冲出三个人,举起,对着溪水里挣扎的邢小平和姚牛开了火.声响过,溪水里泛起两股血水,两具尸体浮起来,被溪水急速地带走了.

许虎吃惊地发现,来的人其中一个就是林武进.看来林武进也带人追踪到这里了.虽然他们干掉了76号的两个特务,但许虎也知道,他又面临着军统特务的逼迫,新的危险依然没摆脱.

林武进隔着小溪喊道:“许大哥等噢,不是,应该叫你秦大哥,让我们过去吧.”

许虎蹲下身在乱石中摸了摸,架子桥耸了起来.林武进一个人过桥,另两名在对岸监视许虎,一旦他要将架子桥缩回去,就会开打死他.许虎只好站着不动.

林武进过了溪,那两个助手随后也过来了.许虎苦笑地说:“林兄弟为了追我,真是不辞劳苦啊.”

林武进脸色很严肃,说:“秦兄啊,我们为了追你,一路上都被你拖垮了.现在我们终于在这里跟你会合了.你带我们进墓去,拿到那份密件吧.”

许虎摇摇头说:“林兄弟,不瞒你说,我也听说过汪主席造了这座坟后,把一份密件放在里面了.但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并不知道这事是真是检测.而且就算这事是真的,也没有人能拿到这份密件.你们根本进不去.”

“所以我们才要找你这个建筑师啊.秦兄,这座坟墓,是汪主席请你设计建筑的,这里的一切陷阱机关,都出自你的手,只要有你在,肯定可以进去.”

“我说的是真的.进不去的,我要是硬闯,同样死路一条.”

林武进不相信,认为这些机关都是秦文南设计并督造的,即使是汪主席自己,要进去也得求助于他,他怎么进不去呢?

许虎指了指不远处的墓,道出了实情.原来这座墓不仅仅是墓,还是一座地堡,现在望过去寂静一片,其实里面埋伏着好几名机写作教程,即使你们能破了机关陷阱,顺利通过坡地,也接近不了地堡,会被打成筛子眼.

林武进却听得摩拳擦掌,一撸衣袖说:“正因为我们知道不好进,才千方百计要找到你啊.秦先生,你知道我们为了找你,费了多少心血吗?这次你无论如何要帮我们,你不仅仅在替我们做事,你是在为党国立功.”

许虎知道,现在是无法推托了.

“好吧.那就只有试试了.”许虎点点头.

行动要开始了,许虎叮嘱道:“我在前面走,你们一定要照着我的脚印走,如果一步走错,就可能触动机关.这里有大片的陷阱,下面都是尖刀朝上,掉下去肯定尖刀穿身,不会幸存的.”

林武进和两个助手都表示记住了.许虎在前面走起来.他左跨一步,右挪一步,时而往左兜,时而往右绕.走了大约一半路了,许虎低声说:“再过去,就是警戒线了.只要一进入警戒区,里面的人可能会开的.你们注意了.”

随后他趴在地面上,匍匐前进.林武进和助手也依样趴下,在后面小心地爬动.渐渐地,离墓越来越近了.但突然间,爬在前面的许虎“啊呀”一声,地面往下一陷,出现一个大坑,他刚好处在大坑边缘,一下子就栽了进去.

林武进和两个助手一愣,面面相觑.他们都忘了危险,从地上抬起前半身,向陷坑边探脑袋.林武进叫着:“秦先生,你没事吧?”话音未落,“嗒嗒嗒”,墓里声响了,迎面射来的,击中了林武进和两个助手.但事情没有完,他们趴着的地方,也哗啦一下陷下去,中的他们全掉进坑中,霎时一阵哭爹喊娘声从坑中传出.

一会儿,坡地上寂静下来.前面那个坑中陷下去的地皮升了起来,上面躺着许虎.许虎站起身,一边掸着衣上的灰尘,一边向林武进他们掉下去的坑里张望了一下――可怜的林武进和两个助手栽在了刀尖上,几十把朝上的尖刀把他们叉鱼一样叉在空中,他们已经没气了.许虎叹息着说:“林兄弟,我早就说过了,就算我,也无法接近这座墓.我本来不想害你们,但你们这样硬逼着我,我只好在这里搞掉你们.现在你们死了,可能还不明白吧,我把真相跟你们说说吧,要进入这个墓,只有一条通道,但不在这里,而是在后面.”

许虎回头看了看那座墓,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再不趴地匍匐,大摇大摆地顺着原路走回去.

然而他刚过了架子桥,突然面前跳出一个人来.许虎一看,竟然是洪山.

许虎皱着眉,问道:“洪先生,你怎么也赶到这里来了?”

洪山向许虎抱抱拳,诚恳地说:“秦先生,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许虎,而是建筑师秦文南.现在外界盛传,汪精卫跟日本人和谈,签了多份协议,其中有一份纯属是日本与他私人签订,那是比重光堂和约更卖国的条约.我们义勇锄奸团闻讯后,特地派我寻找秦先生,请秦先生协助我进入墓室,那份协议,然后我们将把协议内容公诸于众,揭露汪精卫的汉奸卖国行为,让全中国人来声讨他,谴责他.”

许虎摆摆手说:“洪先生,你刚才可能也看到了,从这里是进不去的.”

“没错,我也听到秦先生的话了,要进墓室,通道在后面.现在请秦先生带我去吧.”

许虎问道:“你真的是义勇锄奸团的吗?”

“没错.请秦先生相信我.”

“好吧.”许虎同意了.

两个人退出山坳,迂回到一条小路上.走了一阵,许虎就钻进路旁密密的灌木丛里.这里荒草丛生,高过人头,中间夹杂着荆棘,各种杂树也长得茂密,根本就没有路.他们吃力地穿行着,来到了一座峭壁前.

洪山紧张地问许虎,这样的峭壁怎么爬上去呢?许虎微微一笑,他将一根指头放进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唿哨.马上,不远处的树林里响起“吱吱”的叫声,一只猴子跑到许虎面前.许虎往上一指,小猴就马上向峭壁上攀去.峭壁虽陡,但遍布裂缝,里面长出来很多草和小树,小猴身轻,可以拽着草和树往上爬.眼望着小猴爬上顶去,一会儿有一条粗大的麻绳放下来了.

洪山很吃惊,原来这里也有布置.许虎告诉洪山,当初他在造墓时就留了一手,幸亏这样,才在后来汪精卫的灭口中逃了出来.坟墓造毕的那一天,汪精卫的堂弟将所有参与设计与建造的能工巧匠们集中起来,在墓中举行一个庆祝仪式.工匠们喝了下过毒的酒都毙了命.许虎也检测装倒下,其实他并没有喝酒.死者们都被留在墓内,墓门被从外面封死了.但汪精卫他们不会料到,许虎还留了一个后门.由于工匠们都死了,这个秘密只有许虎一人知道.他就从后门跑了出去.墓后的山峰虽然比较陡,但还是可以爬上去.许虎曾经跟三名工匠爬上过山峰,他们在上面放了一圈绳索,以备必要时从这里下山.

那只猴子,是许虎从一个耍猴人手里写来的.他在建墓时将猴子带到这里,并且偷偷在峭壁上训练过它.后来他离开时,就让猴子留下了.因为他要亡命天涯,带着猴子不便.而且这里树果累累,猴子能活得很好.

刚才他也只是试一试,没想到小猴就在不远处,听到唿哨就赶来了.

许虎介绍完,就拽着绳子往上攀爬.到顶以后,洪山也爬了上来.他们又从南面爬下山峰.到了下面,坟墓就在眼前了.

许虎径直走近坟墓,在石头砌起来的墓壁上摸索,一会儿“哐当”一声,石壁上开启了一扇门.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里面伸手不见五指.洪山拿出火柴,正要将带来的一支火把点燃,忽然眼前一亮,有人点起了火把,跟着又是好几支火把点燃.原来墓室里有人.许虎大吃一惊,嘴里喊了一声:“不好.”

火把照出几个人.中间那个冷冷地说:“秦文南,你终于来了.我们找得你好苦.”

许虎认出,此人正是汪精卫的堂弟汪风.当初建造坟墓时,正是汪风负责监督的.

不过汪风这人特别嗜酒,常常喝得酩酊大醉,在工地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呼呼大睡.他对秦文南也一百个放心,从不刁难,所以就给秦文南许多机会.可是此刻的汪风脸色铁青,杀气腾腾,与以前判若两人.

许虎忙问道:“汪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汪风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设计的什么破密室.现在这个密室的机关坏掉了,密室动不了.我堂哥把我骂得狗血喷头.他命令我无论如何找到你,让你修好机关.要不然,连我的脑袋都要搬家.”

许虎叹口气,小心地问:“二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汪主席在这里面,到底藏了件什么宝物?”

“这个你不要打听,你的任务是快点修好机关.不然你就休想走出这个坟.”

“可我听说,汪主席在这里放的,是他跟日本人签的一份密约.有人还说这份密约规定,日本人占领中国后,汪主席领导的国民政府,跟日本人划江为界,分别治理国家.长江以北的地区全部划归日本,长江以南由他当头头.是不是这样?”

汪风听了愣了愣,转而骂道:“你他妈的胡说些什么,我也听不懂.其他的我不管,你还是照我的话做,快把机关修好.不然咱们全得死.”

许虎却一屁股坐在地上,“汪二哥,实话跟你说吧,这个机关坏掉,就没办法修的.”

“修不好?那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快说.”

“用,把密室炸开,不是就能拿着密件了吗?”

汪风气得一跺脚:“你放屁,一炸,密件都烧了.”

汪风一歪头,有个手下拿了一把刀,走到许虎身旁.

“秦文南,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愿不愿修理机关?如果你不答应,我先把你砍下来,让你永远出不了这个墓.而我们可以走,你却要死在里边.”

许虎摇摇头,加重语气说:“汪二哥,我说的是实话.当初设计的时候,密室的门只能开启十次.第十次关上后,里面靠门下边的一个榫头就会自动伸出来,抵住石门,再也无法靠机关打开.这道石门有几千斤重,必须几十斤才能炸开.而且密室一旦无法打开,里面的自毁装置就起作用,密室内会燃烧起大火,放着的任何东西,都将被付之一炬.”

“这么说等那个密件,有可能已经烧掉了?”汪风颤声问道.

“不是可能,而是肯定的.”

汪风低着头,喘了几口粗气,沮丧地说:“也罢,既然已经毁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但我总得给我表哥一个交代.”话音未落,他举起,朝着许虎开了.

“啊”的一声,有人栽倒.许虎一看,中的,是站在他旁边的洪山.

洪山倒在地上,手捂伤口,悲哀地谴责汪风:“汪哥,你等怎么能杀我这个兄弟呢?”

什么,兄弟?许虎不解地望着洪山.只听汪风哼了一声:“三弟,你不要怪我,堂哥有令,事情无论解决得怎么样,秦文南和你都得死.密件毁了,但秘密让你们知道了.我们这几个,见了堂哥能不能活下去,也难说啊.”说着他把对准了许虎,“秦文南,现在轮到你了.既然那个密室修不好,留你也没用了.”

许虎这时才明白,原来洪山也根本不是什么义勇锄奸团的,而是汪风的手下.自己上了洪山的当.

响了,但倒下的是汪风.许虎一回头,发现背后的石门不知何时开了,几个人冲进来,一阵乱,将汪风的手下全部击毙了.

“文南,你没事吧?”一个女人问他.

许虎借助火把,认出是他的表姐蔡玉葵.他惊得张着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早在一年前,许虎还跟着汪精卫做建筑师时,他就听说自己的表姐蔡玉葵在家乡参加了游击队.没想到表姐此刻会出现在他面前.难道在客轮上塞给他纸条的,正是她吗?

蔡玉葵却没工夫多唠叨,指指墓内说:“文南,快点把密室打开,我们要拿那份密件.”

许虎应了一声,他走到那道石门前,蹲下身,把手按在门上,用力往下抻,“忽啦啦”一下,有一块门石被抻了下去,出现了一个方形小洞.他又把手伸进洞内,一阵鼓捣.然后说里面的内榫已经退了.但石门失去了动力,需要人力才能推开.

六个人用力推门.使出吃奶的力气,总算将门推出一条缝,但再也推不动了.这条缝能伸进一只手,却钻不进一个人.

他们累得满头大汗,却一筹莫展.突然,蔡玉葵想到了一个主意:“文南,你刚才不是让一只猴子上峭壁吗?”

一语惊醒懵懂人.许虎大手一拍,高兴地跑出墓,朝着山峰上用力打声唿哨.很快那只猴子听到召唤,从山峰上下来了.

问题迎刃而解,猴子顺利地钻进密室,拿出了一个长形的盒子.这个盒子制造精美,镶金镀银,雕龙描凤,简直像是皇家用品.他们当场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一本密约,上面的内容与外界的传言完全相符.

现在可以离开了.许虎第一个从墓门里跨出来.然而,意外的事发生了,墓门突然“哐当”一声合上了.

许虎连忙去墓壁上按机关按钮,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门就是没有再打开.

就在此时,许虎望见山峰上出现了一伙人,正在往下爬.肯定是汪精卫的人.许虎深知就算他不走,一时也打不开那扇门,其结果是自己也将束手就擒.他只好一跺脚,绕过坟墓,向前跑去.

他刚跑到坡地上,背后便传来了“站住,站住”的吼叫声,并且有嗖嗖擦过身子.他略略回头,望见一群人已经追到坡地上了.

前面就是小溪了.许虎往地上一扑,手伸进乱石堆一摁.“哒哒哒”,机声响了.从头顶飞过.过了一会,他回头审视,那些追赶他的人,全部被机扫倒了.

许虎跑过架子桥,回头望着那座坟,他的眼泪情不自禁掉下来.刚才那些打的人,并不是真人,而是设置在墓里的检测人,四挺重机都有检测人操纵,只要外面按到开关,检测人的手就会紧握,从而扣动机,检测人的手还会左右移动,四挺机在一霎间可以封锁整个坡地.这个设计,救了他这个建筑师的命,让他摆脱了追赶.可是他表姐玉葵他们,再也出不来了.

许虎明白自己只是暂时脱险,他必须马上逃离此地.他抹了一把泪,钻进了灌木丛.

这段经历,成了许虎心中的一大悬案.后来许虎参加了新四军.日本人投降后,他来到这座墓前,准备作一些深入研究.然而这座墓不复存在,已经被炸掉.可能汪精卫意识到它的存在是个麻烦,提前毁灭了证据.

许虎想到表姐,更是潸然泪下.

“扑通”一下,许虎跪在墓前,喃喃地说:“表姐,你们见证了汪贼的罪行,这就够了.现在汪贼已经遭到报应.你们可以安息了.”

东边,正露出一片明亮的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