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啥时回来

点赞:11699 浏览:53776 近期更新时间:2024-03-17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李林站在床前,身子向母亲探去.床是临时搬到这堂屋里来的,紧挨着堂屋里的那个火塘.火塘里的炭火腥红腥红地燃着,让这冬季的屋里有了似有若无的暖意.“妈,我走了.”李林拉着母亲的手说.声音轻轻的,慢慢的.李林觉得自己只能用这种声音跟母亲说话.说重了,怕震着母亲,说快了,怕母亲听不明白.李林的母亲躺在床上,身子侧着,上身努力地向上撑着,用一双空茫的眼望着李林.无神.无奈.李林握着母亲的手,想放下,但又有些不忍.李林说:“要不了多长时间的,妈,我把事做了就回来!”

李林的母亲微微地张了张嘴,说:“去――嘛.”那声音犹如墙缝里透进来的风,缓慢,无力,却又足以让人浑身打颤,内心潮湿.

走出家门,李林的眼里蓄起了一眼的泪花.

门外的院子里,杨大爷正在打整着那口杉木棺材.那口棺材是李林早上才从邻村的一户人家写来的.棺材还未上漆,还是原始的木质颜色.李林原本是想写口漆好的拉回来就能用的棺材的,但跑了几个村落,都没能写到.在问到这口棺材时,李林也只是想看看再决定写不写,但看到时,觉得材质还不错,杉木的棺材算是上等的了,用李林的话来说,看去也还较为大气,较为规整.问问价钱,那家人说:“你是要等着写去用,我也不会因此要高价,就二千六百八吧,这个数吉利.”李林对这个价没异议,加之打开棺材察看时,里面的四角处出现了一张又一张的蜘蛛网,那家人说:“就这口了,这蜘蛛网是一个征兆,这人要睡进哪口棺材,是有定数的.”李林动了一下心.才三十一岁的李林不相信什么征兆,也似乎从未信过什么迷信,但想着现在的母亲,他还是动了一下心.只是他还在犹豫.他觉得这棺材漆都还没上,上那漆,不说上十道八道,总得上个五道三道吧,而母亲,能不能等着上上这几道漆呢那家人又说:“别想了,赶紧拉去处理吧,别以为上了漆的就好,差的棺材才会上了漆卖,有啥缺啥坑的,灰浆一抹漆水一刷,就啥都看不出来了,甚至连几块木做的你都看不出来,只有好木材做的才会不上漆卖.”李林被说服了.想想现在的母亲,李林觉得自己目前能为她做的,或许就是为她选上一口最为满意的棺材了.用牛车把那口棺材拉到门外的场院上,李林接着请了杨大爷.杨大爷是个漆匠,也是村里独一的能做棺材的木匠.杨大爷在做着上漆的准备工作,现在,急需的就是木漆了.漆棺材,必须用木漆.那种从漆树上割下来的木漆.虽然李林家有几棵漆树,以前也曾请杨大爷来割过两年的漆,但那些漆都被李林的父亲卖了.而现在又不是割漆的季节,李林不知道,谁家会有这木漆.李林向村人们问过,有说这家可能有的,有说那家可能有的,但都只是可能有,谁也不能确定谁家有.李林心急,他得尽快地去把木漆写回来,让杨大爷尽快地开始给那口棺材上漆.虽然父亲已出去了一段时间,但现在也还没回来,不知道写到了没有.这个时候,李林又恨起父亲来,他就像不知道急样的.在李林的记忆中,父亲似乎就从未因啥事急过.在他看来,似乎天塌下来都就那么回事.李林得自己出去,一家一家地问去.只有去问着,李林才会感到一点儿踏实.

李林走到杨大爷身边,递了支烟给杨大爷,没有说话,彼此都没有.转过身,旁边坐着李林的几个堂嫂和婶子.她们在那儿缝着准备给李林的母亲的衣物,以及垫在棺材里的垫盖.垫盖有蓝的,有青的,还有大红的.李林的奶奶,也坐在那旁边,不时地用手指指那些衣物的这儿或者那儿.她们都不太说话.要说点什么,也是低低地说,像是怕李林的母亲听到,或者怕打扰着李林的母亲.一条狗,趴在墙脚,蜷缩着身子,几只鸡,在一堆草垛旁寻着食.整个场院里,静得让李林的心里,一阵一阵地产生了恐慌的感觉.

李林望着他的堂嫂和婶子们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接着急急地走向了外出的村路.李林希望母亲能多坚持坚持,等自己去把漆写来,让杨大爷尽可能地为她的棺材多上上几道漆.

要是早些日子给母亲准备起口棺材多好.李林想.可在李林的心里,却还从未想过母亲离去的事.毕竟母亲还很年轻,刚满五十三岁.才五十三岁,谁会去想她的后事呢要是像李林的奶奶那样,八十多了,那是应该的,是不需要任何提醒的.李林的奶奶的棺材就已摆在她住着的那屋里好些年了.李林的父亲每年都会请杨大爷来给那口棺材上一道漆,现在,在那儿被一道又一道的漆刷得明镜样的亮了.那是李林的父亲为他母亲做的,那是李林的父亲在母亲身前向母亲表白的一片心意.可李林似乎还没到用这个来向母亲表白什么的时候.虽然李林的母亲一年前病了一场,但经过十多天的住院治疗,做了个胆结石手术,算是好好地回来了的.没想到的是,回家后,母亲的伤口竟然受到了感染,接着又总是感觉到今天这儿有点不舒服,明天那儿有点不舒服.为此,李林只能写些相应药物来让母亲吃着.李林相信,那些药物,会让母亲慢慢好起来.李林怎么也没想到,母亲的病会严重到现在这个程度,严重到让自己不得不面对她离去的可能.


两个月前的一天夜里,李林的母亲突然脸色苍白,呼吸粗重而又艰难.问她哪不舒服,她说:“心里像有团火在烧,像有把刀在割.”李林的父亲拉着她的一只手,李林拉着她的一只手.李林不顾夜深,要送母亲进城去看.一听李林说进城,李林的母亲拉着他的手颤颤巍巍地说:“儿啊,不医了,你就着我害掉了”.李林的心里一下像打翻了五味瓶,泪水随之泉涌而下.李林知道,母亲所说的“害掉了”,无非就是前次她住院,自己欠下了近万元的债而已.钱算什么呢,欠下再多,总有还清的一天.而母亲,一旦离去,将永远不可能复生.那一刻,李林觉得母亲就像真的要离开她、离开父亲,而且是永远地离开了样的.李林更加坚决地要送母亲进城看病.他连夜联系了车子,把母亲送进了城里的医院.

来到医院已是次日上午,医院是全城最好的医院,经过打B超、照X线等一系列检查,初步确实了主要病情是她胸腔里、心包里有积液.于是开始了一边输液一边吃药一边用针管往她胸腔里抽积液的治疗.还边治疗边进行着这样那样的检查.抽上一天,再到B超室打上一次B超.几天下来,她胸腔里的那积液竟然没能减少.李林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医生一针管一针管地往母亲的身体里抽出那积液来,弄不明白母亲身体里的那积液为什么不会少下去.医生说:“她这积液太多了,你看,她的肺都快要被淹完了,又不能一次性抽太多,而且她还不只是这积液的问题,她还有风心病,也就是风湿性心脏病,还有糖尿病.”李林问医生咋办医生说:“只能边抽边吃药,看能不能先把这积液控制住,要是能控制住就好了.”

住了近半月的院,李林母亲的病情没一点儿好转.李林的母亲强烈地要求李林把她送回家了.她说:“我们回家了吧.”李林拉着母亲的手说:“病都还没治好呢,回家做啥”李林的母亲说:“我怕!”李林问她怕啥,她说:“我怕回不了家.”李林的心里一阵凄楚.在这医治过程中,李林的心里不是没动摇过,但他不敢往下想.一旦送回去,那明摆着就是让母亲去等死.无论如何,李林都面对不了这个事实.

母亲的病情依然没能控制住.李林的心里想不通,就是点积液为什么就这么难治.李林不相信母亲这病没治.在他的认识里,只听说过癌症之类的病治不了,就从未听说这积液都治不了.而李林的母亲要求回家的愿望却是一天比一天强烈.眼看母亲的生日就要到来,李林想起了一句“男怕生前女怕生后”的俗语.李林心里那最后的防线快要崩溃了.一个夜里,李林找到了正好轮上值班的主治医生,开始直截了当地问起了他母亲的情况.他说:“我只想知道,我妈能不能医好,至少是能医好的把握有多少.”医生没正面回答他的问话,却反过来问他:“你家经济情况如何”李林说:“现在医我妈就靠我一个人,我领着一千零点的工资.”医生说:“那我也就没必要跟你转弯抹角地说啥了,你妈那积液不是致命的,致命的是她那风心病和糖尿病,风心病是啥,说得具体点,就是她脑神经上有一种颗粒,那种颗粒是什么情况呢,如果不落下来,没事,落下来了,人立即倒地.”李林愣愣地看着医生,愣愣地听着.医生接着说:“如果就在医院里,应该没事,但这东西已无法彻底根除.说白了,就算她在医院里好好的了,觉得可以出院了,但说不定刚走出医院,那颗粒掉下来了,人也就等”医生看了一下李林,说:“我个人建议,你们出院.你别说你一个人领工资,这种情况,你一家人领工资也难以承担.”

在李林的感觉中,母亲像是被判了死刑.但他却又不知道那个不敢想象的刑期是什么时候.李林还在有些不甘.他真不想放弃最后一点希望.但他现在又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听说医院附近有个算命先生算得好,他便怀着一种难以说清的心绪找到了那个人.算下来的结果依然是他不想面对的,那人依然是建议他赶紧接回家,赶紧准备后事.

李林心里一片空茫地把母亲接回家来了.回到家来,除了寻找问到的听说的所有“偏方”给母亲吃外,便是紧密锣鼓地开始了母亲的“后事”准备.

“妈,我走了.”李林拉着母亲的手说.声音依然是轻轻的,慢慢的.李林的母亲还是躺在床上,身子侧着,依然拿一双空茫的眼望着李林,依然无神,而又无奈.她的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妈,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李林拉着母亲的手说.李林真不忍向母亲说出这句话,不忍看到母亲面对着他离开时的那种眼神,但他又必须得离开,得去办事.杨大爷漆那棺材的前期准备工作已差不多就绪,但昨天李林跑遍了几个村落,都没能写到木漆,他还得出去找,出去写.望着母亲危在旦夕的生命之线,望着母亲日渐衰弱的身体,李林的心里愈来愈急切.

天气放晴了,一片炽白的阳光照在场院上.那条狗,伸着腥红的舌头,躺在草垛旁,似睡非睡,那几只鸡,依然在场院里寻找着食物.李林的那几个堂嫂和婶子,依然在紧赶慢赶地做着李林母亲的寿衣寿裤,还有垫在棺材里的那些垫的盖的.

李林借了他三叔的摩托,骑着去了更远的地方等

李林终于写到了三瓶木漆.是在一个乡场上写到的.他把那漆交给了杨大爷.

李林的姐姐过来跟李林说:“妈想出来晒晒太阳.”

李林的姐姐已远嫁他乡,今天刚赶过来.

李林看了看摆在那儿的棺材,又看了看在那儿做着母亲的寿衣寿裤和垫盖的堂嫂婶子们.面对母亲的这个要求,李林不知如何是好.李林向他的堂嫂婶子们看去,想听听她们的意见,她们却相互看了看,也不知如何是好,没有说话.李林向屋里走去.母亲卧靠在床上,张着嘴,一下一下地喘着粗气,很艰难的样子.她的手,不时地抓扯一下被子.那抓扯像是一种挣扎,像是一抓扯,那疼痛便消失了似的.但在那抓扯中,李林的心,成了那被抓扯的被子,一阵紧似一阵.李林走上前去,拉过母亲的手,说:“妈,我回来了.”李林的母亲吃力地扭过头来,望着李林,无语,却露出了一种宽慰的苦涩的笑.李林说:“妈,想吃点啥,我找给你!”李林的母亲吃力地摇了一下头,接着吃力地说:“不――想――吃!”李林说:“药吃了吗”李林的母亲使劲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你姐拿给我吃了!”李林说:“妈,吃点牛奶吧,新鲜的,我刚写来的.”李林的母亲微微地点了点头.李林转身从身后取出一瓶牛奶,插上吸管,一手扶着母亲的肩,一手捧着牛奶,让吸管伸到母亲的嘴里.李林的母亲有些吃力又有些急切地咬着吸管.李林说:“妈,你吸啊,要吸才能吃到.”李林的母亲却依然只知道咬那吸管,像是在咀嚼.李林说:“妈,你吸啊.”李林的母亲把头一扭,让开了那吸管,说:“可以了,我不吃了.”李林低下头,扑在母亲的身上,身子一阵抽搐.

你啥时回来参考属性评定
有关论文范文主题研究: 关于母亲的论文例文 大学生适用: 研究生论文、自考论文
相关参考文献下载数量: 41 写作解决问题: 写作资料
毕业论文开题报告: 论文提纲、论文题目 职称论文适用: 刊物发表、职称评中级
所属大学生专业类别: 写作资料 论文题目推荐度: 最新题目

李林的母亲挪动了一下身子,把另一只手伸过来,放在李林的手里,说:“儿啊,我想出去晒晒!”李林不想让母亲出去,他不想让母亲看到门外的那些东西.李林抹了一把泪说:“妈,外面冷呢,你不能受凉了,要是再感冒,你会更难受.”李林的母亲不再说话.

李林的母亲用手捏了一下李林的手,身子动了动,说:“扶我坐起来点!”李林扑在他母亲的怀里,犹如儿时吃奶的态势,双手环抱着他的母亲,一用力,活活地把他的母亲抱着坐了起来,坐在了床上.李林的母亲佝偻着腰,环视了一下屋子,突然地用手指着堂屋中间说:“儿呀,让他们出去,别让他们在那儿闹!”李林回头望了一下身后,转身问他母亲:“谁啊”李林的母亲说:“那啊,那帮娃儿啊.”李林又一次回头望了一下身后,他依然没看到什么,他说:“没呢.”李林的母亲说:“都那么多的,咋会没呢”

李林的母亲说:“儿呀,去打打狗,我听你外公来了.”

李林心里惊了一下.李林望着他的母亲,定定地望着,不知说啥.

李林的母亲似乎觉出了什么,把头转向旁边的墙壁.

李林的母亲又说:“儿呀,我怕是活不了了,我想,我想,我死了,你还是给我口棺材!”

李林的眼里,一下被满眼的泪花模糊了.李林控制着自己,他不想在母亲面前让那泪流下来.但他控制不了.那泪真是如断线的珍珠,一串串地滴落了下来.李林赶紧扭过了头,接着把头埋得低低的,在双膝间埋得深深的.只有他的手,紧紧地捏着母亲的手.

李林的母亲说:“你爹那脾气,都几十年了,你也别老是跟他吵了.以后,就靠你了.”

李林把头埋在双膝间,任泪长流.

李林的母亲说:“只要有口棺材,其它的我都不想了,那猪,就别卖了,卖了,你爹明年吃啥”

李林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真想嚎啕大哭一场.他丢下母亲,几步跨出了门外,扑在了那堆草垛旁,继而哇哇哇地哭了起来.

那只狗,慌忙起身,莫名地边望李林边离开了那堆草垛,那几只鸡,也扑打着翅膀,咯咯咯地散开了.

李林的那几个堂嫂和婶子们以为李林的母亲落气了.她们丢下手中的活计,急速地往屋里赶去.李林的姐姐,似乎都做好了痛哭的准备.她张着嘴,急急地跟着堂嫂和婶子们往屋里赶去.

李林边哭边想,母亲是不是真的不行了刚才她所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在给自己留遗嘱虽然自己这些天一直在为她的后事作准备,但一想到她真的就要离去,李林还是有些不敢想,不敢往下想.但有什么办法呢有什么办法能改变这事实呢都说好人有好报,都说好人会长命百岁,为什么,为什么,一辈子只会为别人着想,一辈子都任劳任怨的母亲,才五十三岁就这个样子了想起母亲刚才说的那猪,李林的心里又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愤怒.那是一头很大很胖的猪.卖的话,是要值好些钱的了.李林送母亲进城看病时,他就建议把那头猪卖了,说他现在找不到要交的住院费.但他的母亲不让,说卖了以后吃啥!他的父亲也附和着说不卖.李林说人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以后吃啥,是吃重要还是生重要李林的父亲不说话,但那种不卖的决心却是那么坚决.李林真不知道他的父亲想了些啥,他想不通,做了几十年的夫妻,面对妻子这个样子,他竟然连头猪都舍不得!李林甚至想,如果母亲真的走了,不知道他的父亲以后如何吃得下那头猪的肉去!当时,李林真想撒手不管,看他的父亲会怎样.但他又放不下母亲.这一生,他最敬重的人或许就是他的母亲了.那是无数个日子里,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母爱,铸就了他那种对母亲的敬重的.当时他甚至想,要是那时病的人换成是他的父亲,他就会坚决地不管,任其死活.而面对母亲,他却做不到,他只能不顾一切地把母亲送去医治.就算现在,母亲没能医好,成了这个样子,李林也没为自己当初的决定后悔.哪怕他又一次欠下了债务.只是,他为母亲感到悲凉.都这样了,还让自己别卖那头猪,还想着那和她做了几十年夫妻,却对她的生死置之不理的父亲.

李林的堂嫂和婶子们来到了李林的身边,想问什么,却没问出来.李林抬起头来,望向她们,说:“趁天气好,还是让她出来晒晒吧.”这是李林突然间决定的.他想,说不定这是母亲最后一次见太阳了,最后一次晒太阳了.这是他的一种感觉.或者说预感.他不想拒绝母亲这最后一个要求.虽然他宁肯让这种感觉变成错觉,也希望这是种错觉.让他决定让母亲出来晒晒的,还有他母亲刚才向他提出的那个要求,就是要他给她口棺材的要求.李林想让母亲知道,他会的,而且已经在准备.

李林看到姐姐向那些摆着的青的蓝的红的衣物和正在上漆的棺材看了看,接着望着李林,像是想说什么.李林望了她一眼,没说话,起身走到门前,左右看了看.李林说:“就在这儿吧,把那个沙发搬出来,安在这儿,就让妈坐在这儿晒.”

“也好,让她看看这些,说不定还可以给她

冲冲喜.”李林的一个婶子说.李林的这个婶子还说,她娘家那儿也是有过一个病人,原先也是怕让他见到正在给他准备的东西,只是在他的一再要求下,没办法,还是让他见了,想不到的是,见了后,他却好了.李林从未听说过这样冲喜的,但他现在不管这能不能冲喜,他都决定让母亲出来.在这种时候,他认为什么都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他的内心虽然也充满了犹豫,但他在犹豫时,总在想起母亲刚才说的那些话.出来,必定是要看到棺材的,看到棺材,他不知道母亲是会为自己感到悲凉,为自己的下一步感到害怕还是会让自己的心灵产生一种慰籍冲喜,好起来――对于医治了那么久,经手了那么多医生都没能好起来的母亲,能好起来吗李林只能心存一种侥幸!

冬季的阳光是温暖的,和煦的.李林和着他的姐姐堂嫂婶子们搀扶着他的母亲,一步一挪地走出了门来,把他的母亲搀扶了坐到一个正对着棺材的沙发上.李林的母亲已多日没见上阳光了,她仰靠在沙发上,把眼睛闭了好久才睁开来.一睁开眼睛,她就看向了摆在她前面不远处的那口棺材,和正在棺材旁精心漆制着棺材的杨大爷.棺材已上完一道漆,黑红黑红的.黑是渗透着红的那种黑,红是被黑掩护着的那种红.黑红的棺材,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道道光芒.李林的母亲的目光落在棺材所在的方向,很久没有离开.很久,很久.李林不知道她是在看那些光芒,还是在看那些黑红的漆是在看棺材的外面,还是在看棺材的里面是在看棺材本身,还是在看棺材旁的杨大爷从她那迷茫的眼神里,李林真的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更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从她脸上,李林甚至看不出,让她出来晒这太阳是对还是错!

李林为他母亲过的那个生日很简单.人虽不少,除了他的姐姐,他的父亲,还有来帮忙为他母亲准备后事的――他的那些堂嫂婶子们,还有村子里左邻右舍的,但所做的饭菜跟这段时间没啥区别.他们都已没啥心思在饭菜上下功夫,只能是尽力地让客人们能吃个饱而已.有所区别的,就是饭前李林在门外放了五十三挂火炮.

男怕生前,女怕生后.李林又想起了这句俗话.村里不时来看望李林的母亲的人,也让李林多注意些,并附着说了这句话.该准备的,也差不多准备就绪,除了那棺材的漆才上了两道外,其余衣物都已缝制完毕.

李林开始昼夜守护着他的母亲.

没几日,李林的母亲就只能卧靠在床上了.她胸腔里的那些积液已到了一定程度,让她难以躺平身子.杂乱的病痛,折磨得她不停地喊出凄惨的声音.与她相伴的日子,就是与那凄惨的声音相伴的日子.那一丝丝声音,展示着她一丝丝的痛苦.李林听着那声音,为自己无以分担她的痛苦而常常泪流满面.李林开始害怕听到那种声音.李林想逃避那种声音.李林想逃避的,还有他母亲抓扯被子时的无奈,捶打她自己的胸脯时的无奈.但李林坚持着,他害怕看到母亲的那种眼神,那种看着他离开时的无奈眼神.

那个下午,一口痰堵断了李林母亲的生命之线.

把门外那口棺材的盖抬进了屋,用两条凳子支上,放好,李林的堂嫂和婶子们已为李林的母亲穿完了寿衣寿裤.随着,经过村邻们的一番忙碌,李林的母亲平平地躺在了那棺材盖上.

李林的心里,竟然莫名的轻松了一下.

李林跪在灵榻前,点了几柱香,烧了几份纸钱.缭绕着,纸钱燃烧的火焰摇晃着.李林的父亲在李林的母亲这些日子睡着的那个床铺上,呆呆地,坐着.一个屋里,只有李林的姐姐放开了嗓子,呜呜咽咽地哭着.李林的堂嫂婶子们,以及后来赶来帮忙的村邻们,神情肃穆,虽然不说话,但都围在李林母亲的身旁,一下看看这儿,一下看看那儿,似乎要看看还有哪儿做得不妥.李林愣愣地跪在那儿,用一双空茫的眼,望着他安祥地躺在灵榻上的母亲,一眼的忧伤,满脸的无奈.这时,泪水才“啪”地从李林的眼里滚落出来.李林没去抹那些泪水,他任由它们滚下,任由它们流去,只见他的嘴唇颤抖着,哆嗦着,像是要哭泣,又像是要说什么,但却没有声音.

【责任编辑赵清俊】

热门大全

猜你想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