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夹子姑娘的悲伤

爱是自己的东西,没有什么人真正值得倾其所有去爱.但有了爱,可以帮助你战胜生命中的种种虚妄.

1

一个潮湿的夏日下午,云荷站在阳台上晾床单,忽然,一大团白色的东西从天空中坠下,掠过她的视线.

云荷是个表情与动作都有点迟钝的姑娘,她惊讶极了,像被扭弯头的胡桃夹子士兵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阳台外.然后,一个枕头落了下来.紧接着,在她陡然放大的瞳孔中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棕色泰迪熊,它大头朝下,默默又无助地栽进楼下堆满泥浆的水坑里.

像是一部电影的背景音乐,楼上响起男人的咆哮和女人的哭泣声.

云荷抱着半只西瓜坐进楼下的凉亭,从那里可以看到那对恋人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抛下楼.她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离朱海而去的,他们去鼓浪屿玩,因为他不愿意停下来休息,她大发脾气.

她把他的包从日光岩顶上扔下去,那里面的、钞票和折扣卡随着未拉紧的拉链扣倾泻而出.朱海默默地走下岩顶,他捡起自己的东西,将钱包里他和云荷的合照撕碎,随后汇入街巷密集的人流.

她没有找到他,尽管在数天内她一直徘徊在岛内大大小小的景点与角落,但他再也没有出现而且拒绝任何形式的交流.

我们已经分手了.面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云荷,朱海淡淡地说道.

后来的半年成了云荷的间隔年时间.她自福建出发,南下广东、海南,从广西到四川、重庆,在抵达甘肃后,从新疆进西藏,在当地一家旅馆做了三个月义工.

那些日子里,云荷一直很后悔自己扔掉朱海的东西.她白天对陌生人微笑晚上却有连绵不断的梦境,有几夜她甚至会梦见那一天在日光岩上的情景,她没有扔东西而朱海也没有弃她而去,所以故事的结尾他们像故事里的王子与公主一样,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2

云荷花了很多时间去忘记朱海,只是回到家后,那些熟悉的街巷和场景依然让她怅然若失.

但春天终于来了,鹅的迎春花怒放了整个枝头,云荷心里的坚冰也渐渐地融化,渗透进泥土里.

她在一家文艺气息浓重的酒吧遇到了林皓,当时的他正在台上弹吉他,曲子都是李宗盛早年写的歌.别以为这是一个足够好的开头,因为他喝醉了酒还拼命地嘶吼,把酒吧的客人都吓跑了.

更糟糕的是此时的云荷其实是这家酒吧的怎么写作员,在多番劝阻却收效甚微之后,她忙不迭地跑到屋后,坚定决绝地拉下了电闸.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林皓依然执著地吼着“为你我受冷风吹”.他的声音孤苦又凄凉,和这一片寂静的黑色空间相得益彰.

作为对没及时控制局面的惩罚,老板扣了云荷半个月奖金,而林皓出于自己不安的良心,给了她一张演唱会的VIP门票.

云荷拒绝了,她没时间去.

在这个小小的酒吧里,她一个人承担洗碗、西点和怎么写作三份工.让自己忙一点不仅是为了多得一点工资,她有许多朋友已经开始筹划结婚的事宜,而她不想想起朱海.

半年前,朱海在白城海滩问她,想不想永远和我在一起呢.

可是没过多久,他却永远消失在云荷的生活里.

3

对于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林皓从不轻易善罢甘休.

他与一帮网友讨论如何能约到云荷,有人说不如每天去她的酒吧点一杯香槟送她,有的说如果她不喝酒,还不如跟踪她去超市帮她刷卡.

错错错.终于有一个人给出了靠谱的意见,他说林皓啊,既然她说自己那么忙,你为什么不去帮她洗碗呢.

在征求了老板的同意后,男主角真的去陪云荷洗碗了.女主角面对那一大摞看上去摇摇欲坠的盘子,没有拒绝的意思.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天,沉默的云荷忽然对林皓说,谢谢你,不如我请你去泡脚.

面对生活,她的姿态有些过于僵硬,脸上的笑容像是固定在那里,腰挺得笔直,就连泡脚按摩的时候,也像个木头人一样,硬邦邦地躺在柔软的床上.

这偏偏击中了林皓古怪的萌点.工作之余的时间,他摆弄着桌子上一个个正襟危坐的胡桃夹子,想起那个胡桃夹子一样的姑娘.

由于前次战略的成功,让林皓为云荷洗碗的网友也成了他的御用参谋,每当他觉得脑子不够用的时候就会向对方请教,幸运的是他的建议也总是能力挽狂澜.

他说,那样的女孩,也许适合海芋花,格子裙和恰到好处的关心.

没错啊,刚好啊,云荷就是那样的女孩,别人送她玫瑰和百合她都不要,她穿一条苏格兰格子裙,抱着店里的海芋对下雨天来给她送伞的林皓僵硬微笑,她说,谢谢你.

4

林皓觉得时机成熟了,他用一瓶1905年的波尔多葡萄酒说服酒吧老板成为他的同谋.

第二天,云荷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进酒吧,她看见房间的四处挂着彩色的小张lomo卡片.其中一张,上面是吧台的一部分,一只抓着抹布的手正搭在桌面上,没精打采的样子.

而不远处的另一张卡片上也有一只手,那只手正做出一个“勾引”的手势,对着拿抹布的手勾指头.

没有一张有她,但每一张都是她.

云荷一张张翻着,眼泪流下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以为林皓的表白成功了,至少目前看来如此.

英气逼人的男主角上前一步,递给她一束洁白的海芋.

他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

但故事的女主角忽然抓住了男主角的衣领,她带着还没有摆脱的悲伤认真地说道,告诉我,朱海现在过得好吗.

朱海是她爱过很久的男孩子,他最懂得她,也只有他会用这种滤镜做出这样的Lomo卡.

但他只是林皓的网友,他与他并不相熟.

面对眼前胡桃夹子女孩的涕泪交加,林皓看着一屋子有些夸张的明信片,张张嘴,哑口无言.

5

廖一梅说,爱是自己的东西,没有什么人真正值得倾其所有去爱.但有了爱,可以帮助你战胜生命中的种种虚妄.

出门旅行的日子,云荷不断地受着病痛的折磨,她在海南中暑,在四川急性肠胃炎,又在进藏的路上遭遇高原反应,头晕目眩,无法呼吸.

她的背包里有过去朱海为她准备的药,她喝下藿香正气水,吃下诺氟沙星片,静静地卧在火车的铺位上等待晕眩的消除,她想不管朱海是不是决意离开她她还是要对他说一声谢谢,因他为自己也曾付出过那么多.

日光岩上的一幕只是漫长时光中的短暂小结,过去的日子里,她总是嚷嚷着要他陪她去做许多事,包括去爬他爬了太多次的日光岩和在凌晨起来去七十一写两串咖喱鱼丸当点心.

如果记性够好,她应该还是可以记得的,他曾经向她求婚过好多次,她却抽着烟向他扔一只拖鞋.

那是现在的她所不想回忆起的事情.在漫长的青春期,她跟着男孩子们在沙滩上闲逛,接吻,用烟头烫马路边往来的猫狗,直到遇到愿意包容她所有的朱海.但她还是不停地酗酒打台球,她把机车的速度加到最大,在夜晚的环岛路飙车.

终于,他离开她了,这样不好吗,云荷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伤害他.

但她渐渐地从一个说话爽朗的女孩变成了微笑刻板的大人,她嘎吱嘎吱动着手指和四肢的关节,所有动作因为担心和懊恼,显得像个悲伤的机器人.

6

酒吧前的凤凰花开了,一簇又一簇,红红的,缀在树叶中间,随着温暖的风不停地摇摆.

老板问云荷,你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试试?

她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出心中所想.

她早就见过林皓了,在那个潮湿的夏日下午.他和他曾经爱过的女孩站在阳台上争吵,他们像比赛一样往楼下扔东西,他把东西扔完,把女孩留在阳台上,云荷听见她的哭声,像自行车车轮刮擦地面那么刺耳.

这一幕画面经年累月地呆在云荷的心里,变成一个食古不化的幽灵.她早就认出他来,但她忍着不说你是不是就是楼上那个将床单扔下楼的王八蛋.

她忘记了,朱海也曾经是对她那么好的男孩,但他最后还是像一个王八蛋那样走了.

他们说永远,一直,不会变,那有什么意义呢.

只有时间说真话.

编辑|韩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