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情画意唐人小

摘 要唐传奇是中国古典小说的成熟形式,其在内容上“作意好奇”,在形式上则“叙述宛转,文辞华艳”,这体现在唐人小说诗情画意的特征上,本文即着眼于此进行论述并探讨其成因.

关 键 词：唐传奇诗化成因

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识码：A

宋洪迈说：“唐人小说不可不熟.小小,凄惋欲绝,洵有神遇而不自知者.与诗律可称一代之奇.”（《唐人说荟例言》）他把唐人小说抬到了与诗歌相当的地位,唐人小说的魅力由此可见一斑.翻阅唐人小说,弥漫其中的诗情画意时时让人疑其为唐诗而非小说.小说呈现出来的凄婉欲绝、迷离惝恍使人沉醉其中,欲罢不能,特别是其中表现爱情的篇章更是如此.本文拟从唐人小说诗情画意的表现、呈现出诗情画意的原因,来对充满诗情画意的唐人小说加以分析.

一文本的诗化特征

读唐人小说,我们可以从诗化的环境、诗化的语言、诗化的人物以及诗化的意境结构感受到充盈于全篇的诗意.

1诗化的环境,表现为作者为整篇小说设置了一个适宜于表现其“诗化”特点的环境.这种环境的描写,为小说所呈现出的诗情画意作了一个完美的背景.诗歌的“借景抒情”被移植到了唐人小说中.古典小说中的环境描写,很多都是三言两语、寥寥数语,但却传神,如《游仙窟》写似虚似幻的积石山：

“深谷带地,凿穿崖岸之形；高岑横天,刀削岗峦之势.烟霞子细,泉石分明,实天上之灵奇,乃人间之妙绝.目所不见,耳所不闻.等古老相传云：此是神仙窟也.”

给“仙窟”抹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李娃传》写李娃引荥阳公子至一偏院：“有山亭,竹树葱,池榭幽绝”；《柳毅传》写烟波浩淼的洞庭湖；《长恨歌传》写华清宫等等.作者将这些故事或置于仙气十足的险山仙窟,或置于鬼怪灵异的荒郊野地,或置于华艳瑰丽的皇宫帝苑.场景的设置与小说所表现的诗情画意融于一体,融情于景,绘景传情,给人以无尽的遐想.小说的主人公们生活在这些真真检测检测、虚实难辨的环境中,使小说产生一种虚幻感,正像诗歌中的虚构,诗意跃然纸上.这类诗意的写景,用语很少,笔墨极省,却往往写得有神韵、有风味、有情趣,为整篇小说奠定了一个诗韵十足的环境.

诗化的语言在唐人小说中比比皆是.无论是叙述性语言还是人物语言都具有诗的特点.如《游仙窟》几乎全用诗赋互答的方式写成.小说开篇用诗一般的语言为我们描画出一位容华盖世的佳人形象：

“博陵王之苗裔,清河公之旧族.容貌似舅,潘安仁之外甥；气调如兄,崔季之小妹.华容婀娜,天上无俦；逶迤,人间少匹.辉辉面子,莅苒畏弹穿；细细腰支,参差疑勒断.韩娥宋玉,见则愁生；绛树青琴,对之羞死.千娇百媚,造次无可比方；弱体轻身,谈之不能备尽.”

在这段文字之中,作者用诗的语言描绘了崔女郎的羞花闭月之貌、卓约绝世之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诗经硕人》、汉乐府《陌上桑》、曹植《洛神赋》、白居易《长恨歌》等诗歌对佳人的描述.此外,《游仙窟》穿插全文始终的诗赋酬唱,无不为小说倍添诗意.《柳氏传》引前人诗词于小说中：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

“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凄悯的情绪渗于字里行间.唐人小说中诗化的人物语言还有很多,而叙述性语言的诗化同样存在.如《裴航》描写仙女云英：

“露琼英,春融雪彩,脸欺腻玉,鬓若浓云.娇而掩面蔽身,虽红兰之隐幽谷,不足比其芳丽也.”

再如,《游仙窟》中对积石山的描写,《柳毅传》中对龙宫华贵的描写以及许多篇章中诗赋的插入,都使唐人小说的故事叙述委婉、充满情趣.

2诗化的人物.在表现爱情的唐人小说中,女主人公的形象塑造往往极具诗意.《游仙窟》中的十娘,《离魂记》中的倩娘,《柳毅传》中的龙女,《长恨歌》中的杨贵妃,《柳氏传》中的柳氏等这些女主人公要么是仙子,要么是狐女,即使是凡间女子,亦必是有其“奇异”之处.不光如此,这些女子还个个姿容绝世,有倾城倾国之貌,因而,这些人物形象本身就似一首诗.诗般的人物形象为小说更增添了许多诗韵.如前所述十娘、云英的形象.崔莺莺的“才华婉美、词彩艳丽”的外貌和“不可得而见”的神态,使人读了有种“飘飘然仿佛出于人目前,虽丹青摹写其形状,未知能如是工且至否”之感.（赵令,《元微之崔莺莺商调蝶恋花》）除了超凡脱俗的容貌之外,这些女子还具有非等闲之人的行为举止,这就使她们的形象个性蒙上了一层奇情幻异的色彩,犹如一首意韵深长的抒情诗.

3诗化的意境结构.意境结构也可称之为氛围结构.它往往通过叙事而着力创造一种气氛,整个小说的叙事是一种气氛（境界）情趣的渲染,即以某种气氛、情境和意境为中心的叙事结构.这类结构主要通过语言的叙述创造一种氛围,所以往往被称之为“散文化小说”、“诗化小说”、“抒情小说”.

《柳毅传》的“人神”恋,《任氏传》的“人狐”恋,《离魂记》的“人鬼”恋等,制造出一种天上人间、凡夫俗子与仙狐奇女之间恩爱难续、缱绻缠绵的气氛.如《湘中怨解》中郑生与汜人的一段“人神”恋爱,尤让人感觉凄婉欲绝.郑生偶遇汜人,结为夫妻,居数载,汜人坚辞而去,临行告诉郑生她乃湘中姣宫之娣.后十年,生遇汜人于鄂渚,然终是人神殊途,无可奈何.这篇小说篇尾更是制造出一种凄婉欲绝的气氛.郑生愁而吟诗,声未终,有画舻浮漾而来,舟中皆神仙娥眉,其中一人起舞,含凄怨,形类汜人.舞而歌曰：“青山兮江之隅.拖湘波兮袅绿裾.荷拳拳兮未舒.匪同归兮将焉如!”舞毕,敛袖,翔然凝望.中国古典小说的抒情,重含蓄蕴藉,追求可以意会但难以实求的艺术境界.《湘中怨解》在不长的篇幅里,用诗化的景物、诗化的语言、诗化的人物营造出一种哀怨的气氛.十年未见的汜人,在烟波浩淼中乘一画舻浮漾而至,神情含怨带嗔,舞而歌,唱出一曲感伤凄恻的歌,特别是汜人“舞毕,敛袖,翔然凝望”,仿佛是一个定格,描画出有情人相见却无法相聚的无奈和绝望.整篇小说就是一幅伤离图：哀怨、凄婉、动人心魄,令人扼腕而叹.

二诗化特征形成原因

唐人小说呈现出的“诗情画意”是与别代小说所不同的.为什么在唐代会出现这样的一种小说面貌呢?本文认为唐朝进士科举制的“温卷”、传统的文学观、小说文体的发展以及小说“游心寓目”的娱乐功能都促成了唐人小说这种诗化的倾向.

1唐朝科举制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制度便是“温卷”.赵彦卫《云麓漫钞》八云：

“唐世举人,尤籍当时显人,以姓名达主司,然后投献所业,逾数日又投,谓之‘温卷’.如《幽怪铭》,俚奇比异,盖此等文备众体,可见史才、诗笔、议论.”

“温卷”制度的存在,使得举子为了迎合主司的要求喜好,必出奇制胜,竞相作小说,与此同时,一些传奇的作者如：沈既济、蒋防、元稹、白行简等人多出自寒门.他们为了取得当权者的赏识,常常以编写传奇故事来显示自己的才华.正如鲁迅所指出的：

“唐以诗文取士,但也看社会上的名声,所以士子入京应试,也许预先干谒名公,呈献诗文,冀其称誉,这诗文叫做‘行卷’.诗文既滥,人不欲观,有的就用传奇文,来希图一新耳目,获得特效了,于是那时的传奇文,也就和‘敲门砖’很有关系.”

而且由于小说文备众体,传奇作家为了在主司面前讨好,必把传奇文作得如同一首精雕细琢的诗一样优美,于是,在传奇中竞相斗才,大量引入诗赋,使小说充满诗味.因而,唐代传奇小说实在是称得上与“诗律同称一代之奇者”,其功劳不能不有“温卷”的推波助澜之力.

2文学传统的影响.要想了解这个问题,我们首先要看一下古人对于小说的认识.最早的《庄子外物篇》认为“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班固的《汉书艺文志》认为“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至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也.然亦弗灭也.闾里小知者之所及,亦使缀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刍荛狂夫之议也.”（《汉书选艺文志序》）.桓谭曰：“小说家合丛残小语”.（《新论》）由上面的表述,我们可以看出,小说在中国文学史上历来不被重视,它与蔚为大观的诗歌相比,只能称为“小道”.中国文人向来用诗歌比拼才华,而在历史上,诗既是文人经文习文的主要内容,同时也是中国文学的正宗文体.中国文论也强调通过情景交融的手法来表现感情,这些都深刻地影响了中国传统小说的创作风貌.中国的小说作家几乎都是诗人,因此,他们在创作小说时也像创作诗歌一样,自觉地追求诗意.唐传奇的作者便自然而然地在自己的作品中,大量引用诗句,以逞其才.由此,在唐传奇中因大量诗赋的引入,为小说平添了瑰丽、浪漫的诗情,而唐诗优美的语言、丰富的想象以及诗歌中的现实主义精神和浪漫主义精神,都在唐传奇创作中得以继承与发扬,这就使唐人小说呈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浪漫诗意.

3小说文体自身发展的结果.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曾讲过：

“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等至唐人乃作意好奇,检测小说以寄笔端.其云‘作意’,云‘幻设’者,则即意识之创造矣.此类文字,当时或为丛集,或为单篇,大率篇幅曼长,记叙又委曲,时亦近于俳谐,故论者每訾其卑下,贬之曰‘传奇’,以别于韩柳辈之高文.顾世间则甚风行,文人往往有作,等实唐代特绝之作也.”

唐代传奇深受前代小说的影响.中国古代小说中常有用诗的风气.六朝志怪小说用诗,比如《搜神记》.此外,唐变文亦对唐人小说有影响.变文最基本的特点就是韵散相间、诗文结合、说唱结合.这种特点,必然会对唐传奇这种文体产生影响.唐传奇的用诗在继承前代小说传统的基础上又有了创新.它不仅在小说中用诗,而且刻意让每一篇小说都具有一种诗意.前代小说往往也搜奇记逸,但始终不像唐传奇这样满换成一首首精美绝伦的小说诗.

4唐传奇“游心寓目”的娱乐功能也使小说诗意甚浓.小说总是要读者阅读,既是让读者看、欣赏的作品,就必须是好看的、优美的.我国古典小说的一个重要特色就是“奇”.唐以前的小说主要记载神怪变异和离奇古怪的事儿,而到了唐小说更是“作意好奇”、以奇取胜.而这种“奇”也正与唐人小说娱乐的功能紧密相连.这种对“新奇”的追求同样适用于小说.唐传奇的这种“作意好奇”,实际上就是唐传奇作家们对小说“快心悦目”的美感有了一定的认识.小说艺术“文备众体”,可以通过具体生动的形象给人以美感,而唐人小说的作者更是在创作中赋予了小说一种诗的美感,使人读来委婉曲致、隽永幽长.关于小说“移情悦目”的美感作用,署名蠡勺居士的《昕夕闲谈小叙》中写道：

“予则谓小说者,当以怡神悦魄为主,使人之碌碌此世者,咸弃其焦思繁虑,而暂迁其心于恬适之境者也.等且夫圣经贤传、诸子百家之书,国史古鉴之记载,其为训于后世,固深切著明矣,而中材则闻之而辄思卧,或并不欲闻.无他,其文笔简当,无繁缛之观也；其词意严重,无谈谑之趣也.若夫小说,则妆点雕饰,遂成奇观；嘻笑怒骂,无非至文；使人注目视之,倾耳听之,而不觉其津津甚有味,孳孳然而不厌也,则其感人也必易,而其入人也必深矣.谁为小说为小道哉!”

唐人小说正是抓住了娱悦的审美特征,娓娓道来.作者用散文诗般的笔来细腻婉曲地抒写人间的,乃至幻想的物态人情,行文之间充溢着韵味与诗情.

总之,唐人小说通过其诗化的环境、诗化的语言、诗化的人物和诗化的意境结构为我们构造了一幅幅诗情画意的唐人生活图.唐人小说由于“温卷”、文学传统和小说文体的发展以及小说娱人的审美功能的作用,使其文充满了奇情幻景、凄美婉曲的诗情画意.而我们更通过其诗化的环境、诗化的语言、诗化的人物、诗化的意境感受到了唐人小说的气质和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