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与阿鱼〔短篇小〕

点赞:12730 浏览:56265 近期更新时间:2024-02-11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老沈与阿鱼喜欢上同一个女人.这在他们合作拍摄电视纪录片长达十余年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老沈生得老成持重,颇有成熟男人的风度.不过五年前他还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当然,那时他瘦,也有味道,所以颇得女人们喜欢.但发了福以后,他在女人们面前,就稍稍有些收敛,总是担着心,似乎怕被女人们嘲笑似的.倒是比他年长三岁已近四十不惑的阿鱼,虽长年失眠,但那长相却始终停留在十几年前他们大学毕业时的青春模样.这让老沈心里颇有些嫉妒,当然,更多的时候,是阿鱼嫉妒他的才华与视野.阿鱼擅长文字,而老沈则擅长拍摄,他们在从小生长起来的城市里,依靠为电视台和一些公司、单位制作纪录片谋生.两个人像一只船上的两个桨,只有合力,才能顺着人生的流,走得更远一些.他们也有一些理想,但这相对于谋生来说,显然是居于次要地位的.所以在没有遇到女人椰青以前,他们和睦相处,并互帮互助,像擅长混生活的韦小宝一样,如鱼得水地活着,丝毫不觉得人生中缺少了什么,或者需要追求些什么.

是老沈最先发现椰青的.这次行业的培训,老沈之所以能来,全靠阿鱼那擅长与行业领导们拉关系扯牛皮的功夫,否则,就凭老沈这种脱离了单位十余年的“社会闲杂人员”,是不可能有如此好的免费去北京学习的机会的.培训的地方在某所中学里,恰逢学生们放检测,一群从二十到五十岁的电视行业的男男女女,便汇聚到这里,开始了重新做学生的陌生新鲜的时光.其实第一天报到的时候,老沈就注意上了椰青,觉得在角落里安静不语的她,在人群中却比任何喧嚣的女人,都更能引起人的关注;似乎,她是一股潜流,在静寂的水面下深藏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火山一样爆发,让所有岸上的人,忽然间发觉这股强大气场的存在.老沈悄悄记下了她的名字,又用手机登陆百度,搜索一切与椰青相关的资料,并很快对她“了如指掌”;当然,这种了解,老沈也明白都是肤浅的,没有哪一个人,会在网上暴露所有内心的世界,即便是在这个流行微博晒个人隐私的时代.

第二天上课,老沈很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和椰青是同桌,而且,在椰青的左边,隔着一条窄窄的走廊,是语言常常轻佻的阿鱼.晚饭的时候,老沈提起了椰青,并给阿鱼讲了一些关于椰青的故事,比如她在苏州某所大学里任教,不到三十岁,已经拍摄了几部在电视行业内颇有名气的纪录片,比如她的一帧让人动容的摄影作品,比如她文字里流露出的孤独与无助,再比如等阿鱼一句话便打断了老沈继续举例下去的热望:你他妈的不会爱上人家了吧?人家可是一已婚女人,你别老房子着火,当真要搞出一段校园恋爱来!况且,就我们这样韦小宝似的社会小混混,跟人家大学教授攀亲,都不够害臊的!

阿鱼还是第一次打击老沈,在此之前,常常是老沈嘲讽挖苦阿鱼纯粹为挣钱而写的文字作品,有一次还直接讽刺他得了前列腺似的,那点本就不多的文艺才华,被堵住了,再也无法流淌而出,并建议阿鱼去做一下手术.阿鱼当时觉得自己像被老沈给一头摁到粪池里的鸭子,挣扎着跳出来后,抖了又抖,还是一身尿臊味.可是回家后反思一夜,阿鱼还是在起床后屁颠屁颠地去找了老沈,也不提昨天的事,照例讨论新的合作项目,并在讨论完后,出门寻一酒馆,喝到微醺,才回家去找各自老婆.

所以阿鱼这句,不啻当头一棒,让老沈忽然间醒了酒,觉察出了他自己和椰青的差距,并因此生出一丝的自卑与失落.老沈也是走过很多地方的人,曾经在商场大展过身手,但总是觉得与人无法相融,他更喜欢读一些书,喝一点酒,听一点音乐,拍一些照片自娱自乐.老沈年轻时家世优越,所以颇愤青闲散了几年,后来父母老了,权力不再有用,他也不像阿鱼那般“进取”,成功闯进了体制内,所以人到中年,还是一个电视台的“合同工”,一年干几个活,拿了钱后跟阿鱼各分一半,然后就过无事可做的闲散日子.而椰青显然跟老沈和阿鱼都不一样,她的淡定与人群保持的刻意的距离感,让老沈觉得她是一个巨大的宝藏,他忽然间成了一个孩子,想要去开发这座宝藏,什么也不要,只是带着不安与好奇,走进去,看上一眼,或者,在她心里某个角落,坐上片刻,就足够慰藉他很长很长的一段时光.

老沈决定不跟阿鱼分享关于椰青的故事了,他要将椰青像童年里的一粒糖一样,藏进口袋里,一个人慢慢地品味.而且他跟椰青同桌,有的是时间与她慢慢交谈.想到这一点,老沈特别知足,似乎日子一下子变得有滋有味起来,更重要的,是他有了一点秘密,跟阿鱼这个狐朋狗友不会分享的秘密.这一点秘密像深海里的灯火一样,在夜色里闪烁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熄,可是,此刻,至少是在老沈心里亮着的.

校园生活是新鲜又单一的,除了上课,还是上课.一个月的培训,时间安排很紧,有时连晚上也会有活动.老沈好不容易找了一个机会,鼓足了勇气,在宿舍里打了内线给椰青.当然在第一天报到的时候,老沈就倒背如流的.通了的时候,老沈有点想要挂断,或者赶紧逃走,最好让阿鱼来接.阿鱼当然是在身边的,老沈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既然是椰青的左邻右舍,咱们请她吃顿饭吧.阿鱼再一次打击他:我打赌你请不出她来,人家是天上飞的,你是地上跑的,能一路吗?就为了阿鱼的打击,老沈将心一横,操起了,紧张地按下了.

当椰青在那端很客气地拒绝老沈,说自己晚上有事忙,况且同学之间,不必这么客气的时候,老沈觉得生平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这种挫败感让他直接放下仓皇而逃,后面传来阿鱼的笑声,这笑声犹如一把刀子,直直地插入老沈已经苍老得长了若干层树皮的心.

第二天上课,老沈看椰青,依然是表情安静的,朝他笑笑,点头问好,然后便一个人看书,进入外人完全无法融入的一个人的世界.老沈知道阿鱼嫉妒他,因为只有他离得椰青最近,可是他却无法对阿鱼说,他觉得自己离椰青很远很远,远到在这样的夏天里,他上课竟然有些冷,那凉气不像是从空调机里吹出来的,是从内而外、一寸一寸侵蚀了他整个的身体.老沈是个胖子,阿鱼是个瘦子,可是隔着椰青,老沈看到阿鱼脸上的汗水,而自己却是冰天雪地,一片凄凉,忽然间就对阿鱼说过的一句玩笑话生起气来.阿鱼说:真高兴老沈再也没有读书时的风光了.年轻时的老沈才华横溢还深沉帅气,总有女孩主动献媚,让阿鱼之流只有羡慕嫉妒的份儿.现在老沈发了福,一脸横肉,读再多的书,懂得再多的音乐,有再多拍摄纪录片的创意,又有何用?那点深沉一装,更没有一个女孩会靠近了.阿鱼当然是一个不会深沉的人,他跟所有人都开玩笑,班里甚至有人大胆编排他和老沈同性恋的绯闻,阿鱼听了哈哈大笑,还在公众面前大声宣布:我和老沈今天出柜了!这样的玩笑,反而让周围的人觉得阿鱼很安全,说着不靠谱不着调的话,却也知道他胡言乱语、逗人一乐而已.老沈以前对阿鱼的这种疯癫言行不屑一顾,觉得他有些轻浮,两个人合作,他总是毫不留情地嘲笑阿鱼对纪录片设计的大众化套路;阿鱼也嘴硬,说本来就是让大众看的,何必那么检测装清高,清高能换钱么?说到这里,老沈也就不吱声了,因为他不得不承认,像他这样游离于体制却又不得不养家糊口的男人,无论怎样地有所追求,归根结底,不都是像阿鱼说的,为了换一笔钱么?在这一点上,阿鱼的入世,倒是的确比老沈的清高,更有价值.

得知阿鱼嘻嘻哈哈就邀请到了椰青一起散步、喝咖啡的时候,老沈半是忧伤,半是兴奋.不过阿鱼向他牛气冲冲地炫耀的时候,老沈一句话都没说,只用力抽了口烟,而后跟着烟雾狠狠吐出一句话:晚上我请客,去哪儿也听我的!

椰青穿了白色的裙子,出现在一个有女孩子唱校园民谣的咖啡馆里的时候,老沈倚靠在沙发上正在吸烟,他的旁边是凝神听歌的阿鱼,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原来有很多世俗的话题说的,那晚在焦灼的等待之中,却一句话都找不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挡在了他们中间,让他们彼此能够看清,却又无法靠近和交流.

老沈最先看到了椰青,他特意坐在一个看得到门口的位置上.他很霸道地选择了这个位置,阿鱼也不跟他争,只开玩笑:待会你猜椰青会坐在谁的旁边?为了这个玩笑没有实现的可能,在椰青推门进来的那一刻,老沈就熄了烟,紧张地站起来,一步跨到了阿鱼身边,紧靠着阿鱼朝走过来的椰青伸出手去.

椰青的掌心是微凉的,老沈握住的时候,真想就这样长久地攥在手心里,可是阿鱼却很快也伸出手来,让他不得不松开.看阿鱼游刃有余地跟椰青谈笑风生,夸椰青身上有一种迷人的气质,又夸椰青做得片子很见功力,内敛深沉且有某某遗风.老沈在心里骂:你他妈的看都没看过,还是我看完了总结给你的,你倒是在这里借花献佛起来了.不过阿鱼的扯皮,倒是很快将气氛调节起来.老沈给椰青点了一杯咖啡,又要了两瓶啤酒,打开盖,要敬椰青.椰青笑笑,将老沈手中的啤酒拿过来,倒入空的杯子,而后举杯,说:谢谢你们,我应该喝酒才能表达我心里的真诚的.老沈当即心里柔软,也不等阿鱼举杯,与椰青碰了下,就咕咚咕咚灌下半瓶,灌完了,又起身去前台,拿来四瓶新的啤酒.阿鱼掩饰住心里的不悦,笑道:老沈这是今晚打算大开杀戒啊?老沈抢白:别担心,不让你喝,都是我一个人的!

老沈和阿鱼一晚上都在斗嘴,椰青笑看着他们,有时插进去说几句,更多的时候,是在倾听,很认真地听.可是老沈却觉得她的心是浮在他们之外的,他和阿鱼像两个小丑,卖力地逗她开心,最后却悲伤地发现,她并未真的向他们中的哪一个敞开内心.她是神秘的一片云朵,无声无息地飘来,又无声无息地飘走,至于谁在抬头看她,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睡不着觉的时候,老沈也想,他和阿鱼暗恋椰青,或许,也可以不需要椰青的参与,他们只需要看着她在那里坐着,看着她去食堂吃饭,或者路过教室门口的走廊,在某棵树下安静地发着短信,就足够了.老沈还想起几年前阿鱼请他吃过的哈根达斯,味道忘记了,却独独记得宣传画上的一句话:初恋般的滋味.老沈觉得他现在就在初恋之中.他念着椰青,上课的时候用余光看她,检测装不在意地问她银饰是从哪儿写的;从她的座椅后面经过的时候,用衣服碰触一下她的椅子,他想上天对他真是厚待,竟然让他离椰青如此之近.而一直在合作中比他强势的阿鱼,却还隔着一条走廊;就这一步的距离,也让老沈觉得得意,似乎,他在心灵上距离椰青,更近了一些.

老沈一向睡眠很好,不过在上课一周后,他开始跟阿鱼一样有些失眠,不是因为椰青,而是因为阿鱼.在从网络上搜遍了椰青的一切资料以后,老沈对于她的了解,就进入了资源枯竭期,因为觉得椰青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所以如果不是椰青主动跟他说话,他心里紧张得根本不知道找她说些什么.可是阿鱼却开始滔滔不绝地聊起了椰青,当然,不是对老沈,而是在自己的博客上.老沈已经一年多没有看过阿鱼的博客了,闲极无聊,扫视一眼,竟然发现阿鱼从第一天起,就开始注意到了椰青,而且,已经将椰青据为女友似的,用匿名谈论着她的一切.别人看不明白,老沈却一眼看穿了阿鱼的心思,跟他合作十几年,老沈最懂阿鱼,知道他如果开始在博客传情达意了,那么他老练的手,早已伸了出去,很有可能,已经成功虏获了椰青,并跟她牵了手.

想到这一点,老沈辗转难眠,心里被醋意烧得快要炸了.可是他读过的书和走过的路,却让他不会像善于混社会的阿鱼那样,直截了当地向椰青展开攻势;他是一条迂回曲折的小溪,兜兜转转,虽然跟阿鱼一样,想要抵达那片汪洋大海,可是,他却宁肯走得远一些,注视着椰青,也无法毫无风度地直冲上去,将椰青哗一下淹没.

如果没有很快到来的一次近郊旅行,老沈想,自己就是暗恋椰青到老,或许也无法走近椰青的内心世界.上车的时候,阿鱼抢在老沈前面,而且紧跟着椰青,坐在了她的旁边.老沈一个人背着笨重的相机,坐在前面,偶尔回头看到椰青与阿鱼坐在一起,用一个耳机听着音乐,心里的孤独,让他觉得自己虚弱得快要没有气息了.

不过下车后,在椰青面前,老沈的相机就成了比阿鱼的调侃说笑更为有力的工具.女人们都喜欢拍照,看见老沈的专业相机,全都围了过来,只有椰青一个人拿了卡片机,也不扰他,只安心拍着风景.老沈帮她抓拍了几张动人的照片以后,椰青看老沈的视线,就亲近了一些,好像,老沈可以作为一个朋友,敞开一点心扉,与他交流.

这当然是老沈一个人的意淫.在他历经过的人生中,大多数时候,碰到心仪的女人,老沈都是一个人臆想多于行动.阿鱼则不同,他向老沈吹嘘一次又一次的,甚至在来上学以前,就已经和老沈策划好,说到时候要约班里两个最漂亮的女人做短途旅行.更让老沈觉得有点羞耻的是,阿鱼还提前写好了壮阳药.阿鱼嬉皮笑脸地给老沈说壮阳药的时候,就像计生委大妈说安全套一样表情平淡.而在老沈说至少也要有些心灵交流的时候,阿鱼则嘲笑他,什么心灵交流,都多大年纪了啊你?直接上床得了!费那么多周折累不累啊!老沈因此想,在椰青的心里,阿鱼一定比自己的位置要深得多,因为他那么善于言语,那样善于哄女人开心,老沈几次看到椰青被阿鱼逗得笑起来,尽管那笑让椰青看起来很美,可是老沈心里却非常地难过.那种难过,比很多次阿鱼在合作中带给他的挫败感都要强烈.老沈忽然心里充满了决斗感,他想他要跟阿鱼真正地较量一次,看看这么多年,阿鱼在城市文艺圈里混得如鱼得水,而他,是不是真的就要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才能混生活.他比阿鱼读得书多,经得事多,对人生的体会也远比他深刻,做纪录片,更多的时候,都是他在出谋划策,凭什么就在世俗生活中,阿鱼这样擅长钻营的男人,就比他要更能吸引人的关注?甚至是遇到椰青这样梦一样的女人,一身俗骨的阿鱼,都能够抢占了先机?老沈被一种强烈的嫉妒激荡着,在当天的篝火晚会上,用他最擅长的歌声,麦霸似的,一口气唱了五首,直到椰青从人群里扭头微笑着看他,让他瞬间因为这一点微笑而鼓足了勇气,饮下半瓶啤酒,而后大踏步走上前去,向她伸出了手,说:可以请你跳个舞吗?

椰青竟然答应了和老沈跳舞.而且,不只是一曲,是一连三曲.老沈握着椰青的右手,紧张得快要忘了步调.这种感觉,很像初恋.或者,跟他在七年以后,去初恋女友所在的城市寻找她时的感觉一样,小心的,忐忑的,慌乱的,找不着北的.甚至他的呼吸都急促起来,椰青轻轻靠在他左肩上的脑袋,如一颗炸弹,稍稍一碰,就似乎会将老沈给炸得血肉模糊.余光里,老沈看到阿鱼在冲他笑,那笑让老沈第一次觉得具有威胁感,好像曲子一结束,椰青就会被阿鱼抢走,而且,再也不会回到他的怀抱.

这样的担忧,当然是应了验.那天晚上,老沈和阿鱼约好了似的,轮流请椰青跳舞.其他学,连缝隙也插不进去.有女生们起哄,老沈便有些退缩,需要喝下一瓶新的啤酒,才能再冲将上去,借着酒劲,霸道地从阿鱼怀抱里将椰青给抢过来.

一晚上椰青只是礼貌地笑,宽容地接纳老沈和阿鱼的轮番上阵,没有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难堪.老沈在最后一曲终了的时候,对椰青轻声说了一句:如果,我能年轻十几岁,我一定娶你这样美好的女人.昏暗的光线中,老沈明显感觉到椰青的脸颊红了,好像一片桃花落在那里.老沈忍不住,借着舞步,旋转到避开众人视线的地方,而后,轻轻地,在那片桃花上,吻了一下.

从近郊回来后,老沈觉得自己的心,就全部交给了椰青.只是椰青,并没有因为那个轻得几乎留不下印痕的吻,而对老沈有所依附,她依然是她自己,无人可以掌控,亦不打算将自己交给任何人.

椰青是否眷恋他,其实老沈并不在意,爱是一个人的事,他只要心里满满的都是她就可以了.可是老沈在意阿鱼,他几次跑到阿鱼的宿舍里,什么也不说,就是坐在阿鱼的房间里抽一根烟,看他眉飞色舞地在网上跟什么女人调笑,又顺口吐出一句国骂来.偶尔,阿鱼会侧过头来,坏笑着审视一遍老沈,问他:怎么样?老沈故作不知:什么怎么样?阿鱼骂:操,别跟我装糊涂,上床没?老沈听了铁青着脸扭头就走,摔门的时候留下一句话给阿鱼:你他妈的能不能纯洁点?阿鱼没吱声,却在上敲给老沈一行字:那么,商量一下,精神留给你,身体留给我,好不好?老沈在对面宿舍打开电脑看到,恨不能立刻将阿鱼给揪出来暴打一顿.虽然平日里一群兄弟聚到一起喝酒谈女人,阿鱼也是这幅嬉皮笑脸的模样,好像全世界的女人都被他上了个遍,但是提及椰青,老沈还是觉得不允许任何人用语言轻慢甚至调侃,她在他心里,就是一粒宝石,或者一块美玉,只能放在手心里暖着,望着.

老沈知道阿鱼约了椰青出去吃了一顿晚饭并散步之后,心里浮起一股致命般的绝望.他觉得自己都快要没有力气了,尽管上课的时候,椰青依然会写纸条给他,分享课上老师某句经典的话,或者调笑一下老师的某些举止,可是老沈却觉得那些轻言细语,都成了一块巨石,砸过来,将老沈的心,瞬间碎成了粉末.老沈甚至想要躲开椰青这样的示好,并想着如果椰青现在就跟阿鱼上了床多好,这样他就彻底地灭了那一点火花,重新回复到刚来时的平静与孤独.

老沈一个人在没有开灯的宿舍黑暗里徘徊许久,不知道到底是去阿鱼的宿舍打探最新的消息,还是打一个内线给椰青,约她出去散步,或者喝一杯咖啡.他在吸了十支烟以后,拿烟头烫了一下自己的右臂,觉出一点疼痛,知道自己心还活着,便决定约椰青出去散步.

椰青能够答应老沈出来,让老沈颇为吃惊.在他发福以后,他始终不自信,自己是否还有年轻时的一点文艺魅力,能够吸引到女人.他怕走在旁边的椰青,瞥见T恤下鼓起的肚子时,会心生烦厌.他也怕椰青忽然间半路改了主意,只因她手机里,有一条阿鱼发来的诱惑的短信.还好,穿了素色裙子的椰青,很温顺地跟老沈走着,既没有翻看手机,也没有现出不悦.两个人行经一段护城河的时候,椰青突然停住,站在那里,抬头安静注视着天空.老沈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夜空,见一轮饱满温润的月亮,正在那里悄无声息地挂着,似乎要向什么人倾诉,或者,想要等待什么人在路灯下经过时,抬头看它一眼.那一瞬间,椰青看着月亮,老沈看着椰青月亮一样温柔的脸,风吹过来,将椰青耳畔的碎发吹起,昏黄的路灯下,有飞虫在无声地穿梭来往.老沈的呼吸,开始急促,他像是被什么神秘的东西牵引着,或者,椰青的脸颊就是一盏灯,他这只飞虫,除了朝着这梦幻一样的光源飞过去,没有别的途径可走.老沈觉得自己像在梦里,他也真的做过这样的梦.他的手臂伸出去,从背后环住椰青,而后有一些霸道地转过椰青的脸,并将自己的舌尖,探进椰青的口中.老沈在椰青的唇上,终于彻底迷失了方向.


老沈那晚是牵着椰青的手,一路走回去的.快到校门口的时候,老沈问椰青,如果阿鱼也要吻你,牵你的手,你是不是也不会拒绝?椰青笑,又扬起她月亮一样的脸,反问:你说呢?

椰青的模糊答案,让老沈心里刚刚升腾起的一丝希望,又悬置起来.除了尽快去找阿鱼,他找不到什么途径,能将这悬而未决的希望,安放下去.见到阿鱼的时候,他正跟班里某个有点姿色的年轻女孩打着,语气里带一点暧昧.老沈等他挂了,笑道:原来你早有目标,那么,以后椰青就让我一个人来追好了.阿鱼不屑一顾:女人么,都他妈的一样,看上去脸跟月亮似的纯洁,下面还不都是一样,一碰即湿!

老沈像遭了雷击一样,站在那里,半天都动弹不得.阿鱼之后的话,很快全部退化成了模糊的背景,他只记住了那足以置他于死地的最关键的一句.只这一句,老沈想,就让他再一次败给了世俗世界中如鱼得水的阿鱼.

老沈再见到坐在旁边的椰青,便像陌生人一样冷淡.表面上他也会寒暄几句,但也仅仅是寒暄,那问候里没有温度,却带着寒光.当然,每一个字,刺向的都是他自己.他在远离椰青的那一刻,才痛苦地发现,自己深深地爱上了椰青.可是,在他的心里,那份爱情,也开始染上了墨汁,那墨汁是阿鱼倾倒出来的,或许椰青没有靠前,可是,他知道终究是脏了的.而坐在椰青右边的阿鱼,却明显得热络起来,当着老沈的面,就将头靠过来;老沈看到椰青蓬松的长发,有那么一根,落在了阿鱼的衬衫上.老沈很迅速地将头扭向窗外,想,那些婉转歌唱的鸟儿呢,它们是不是也和他一样,被什么人给打败了,腐烂在了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隔着走廊,老沈能够听到阿鱼的宿舍里总是铃声大作.他每次都猜测那是椰青打来的,有几次,他听到接起来,很想推门走进去,看一眼阿鱼眉飞色舞逗椰青开心的模样.他想起大学的时候,他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阿鱼被他高大的身影罩着,显得特别地矮小.一次不知是因为一点什么小事,老沈触犯了阿鱼敏感的神经,让他一定要跟老沈在操场上约架.而老沈知晓后,手不屑一顾地轻轻一挥,就将阿鱼仅存的骄傲,给击到了九霄云外.毕业后老沈去了南方,做一知名服装品牌的业务经理,而阿鱼则因为文弱的个性,在地方某家小报挣扎着做并不喜欢的记者,因为总被人嘲笑拙劣的语言表达能力,甚至有半年多的时间,不敢出门见人.为了让阿鱼散心,老沈还曾经为阿鱼出了来往的路费,让他飞到南方,带他游山玩水,疏散烦恼.当然,这样的游逛里,多多少少,有一些炫耀.阿鱼回去后,大约也被刺激了一下,很快就跳槽,考入了一家门,做了公务员,幸运地成了“体制内”的人.也就是从那时起,随着老沈结婚不得不重新回到北方城市,两个人的关系,开始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并最终造成而今体制外的老沈,要依靠体制内的阿鱼谋求发展的失衡局面.

回想起这些,老沈忽然又萌生了斗志,他想他不能够输给阿鱼,无论如何,他都要扳回一局,尽管他也知道,即便是赢了,又能如何?还有很短的时间,培训就要结束,之后椰青与他们一南一北,分道扬镳,或许今生再也不会相见.可是,那又怎样呢?至少,在这短短的一个月的爱情争战中,他,作为一个男人,没有退缩.而这相比起在阿鱼面前更为漫长的、或许将长达一生的落魄,多少,总是一点可以慰藉的明亮的底子.

老沈与阿鱼〔短篇小〕参考属性评定
有关论文范文主题研究: 关于女人的论文范文集 大学生适用: 学年论文、学术论文
相关参考文献下载数量: 75 写作解决问题: 写作技巧
毕业论文开题报告: 论文模板、论文总结 职称论文适用: 杂志投稿、高级职称
所属大学生专业类别: 写作技巧 论文题目推荐度: 优秀选题

老沈用了很多的攻势.他知道椰青不吃早餐,每天会偷偷从食堂多拿一个鸡蛋,而后放到她的抽屉里,并写纸条告诉她.晚上校园里蚊子凶猛,他去写一瓶可以装在包里的小小的花露水,放在椰青门口的窗台上.他很霸道地拦截下所有椰青在食堂吃晚饭的机会,找各式的理由,打车带她去品味他喜欢的小吃.他不再犹豫着是该坐在出租车的前面,还是后面,他根本就是牵着椰青的手上车,让她甩也甩不掉.终于有一天,在一个灯光暧昧不清、无人会注意的咖啡馆角落里,老沈借着四瓶啤酒才鼓足的勇气,将椰青强行揽到怀里,亲吻,并将左手,鱼一样,探入了椰青的身体,从一路向下,就像一个战争中冲锋的勇士,他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他只想冲进那最危险的深处,在那里留下战马飞奔的印记.

可是,就在老沈以为自己的手,可以长驱直入那最神秘的一片森林的时候,他却被椰青给用力地抵挡住了.老沈咬住椰青的右耳,低声愤怒地咆哮:为什么他可以?!椰青很平静地推开老沈,整理下衣服,又慢慢喝下半杯咖啡,这才道:你和他,都不可以,我,不是你们决定胜负的棋子,棋子在你们心里,不在女人的身体里.

老沈当晚将自己灌醉了,跑到阿鱼的宿舍里,在他的床上抽烟,呕吐,胡言乱语,在将阿鱼的宿舍弄得乌烟瘴气的时候,他才被阿鱼骂着硬拖回了宿舍.阿鱼骂老沈的话,他在酒醒后,忘了很多,却牢牢地记住了一句:你爱的不是她,是他妈的你一文不值的自尊心!两个快奔四十的老男人,为一个马上就一辈子都可能见不上面的女人,勾心斗角、争风吃醋成这样,真他妈的丢人!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老沈和阿鱼在躁动中,都打了椰青的,并去敲了椰青的房间.只是,椰青拔掉了,关掉了手机,并紧锁了房门,检测装,这个房间里,从未住过什么人.老沈最后一点的斗志,终于随了夜晚的一场大雨,被彻底地冲刷掉了.就像,他只是在醉酒后,做了一个短暂的春梦.

老沈写了最晚一班的,而阿鱼则写了一早的飞机票.老沈收拾行李的时候,翻出了来时的,两张,上下铺.他想起当时一脚踏进校门的时候,阿鱼没有忘了叮嘱,保管好两张,因为他回去可以帮他也一起报销.老沈当场嘲讽阿鱼,说他真他妈的俗气,一张的便宜,也忘不了沾.阿鱼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就像当年他约架老沈,老沈轻轻地一挥手表示不屑争斗一样.老沈知道阿鱼写飞机票,只是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庸常生活里去.而他自己,写了最晚的,却说不清楚,究竟是在眷恋梦一样的椰青,还是在眷恋这段内心动荡不安的生活.

行李收拾好以后,老沈上楼,在楼梯口站立片刻,看了最后一眼椰青的宿舍.在听到房间里脚步声朝门口走来的时候,他仓皇逃下楼去.进门的时候,听到宿舍里铃声响起.可是不等他抓起来,铃声就停止了.他知道打这个的人,不是椰青,就是阿鱼;他也知道在心里,他更希望是阿鱼,因为他忽然很想跟阿鱼认真地聊上一会,没有吹嘘炫耀,没有彼此嘲讽,没有胡吹神侃,他就想跟阿鱼聊一聊那已经很多年未曾回忆起的大学时光.那时,他与阿鱼住上下铺,他弹吉它,阿鱼则探下头来,带着嫉妒与醋意,叹息说:如果我会弹吉他,是不是也能像你一样招惹那么多女孩来爱?而今他再也不弹吉它了,阿鱼也日渐朝世俗的道路上飞奔,两个人都发了福,只不过阿鱼显得愈发地壮硕,而老沈则现出了臃肿.时间原来是一个如此无情的充气管,悄无声息地,就改变了两个人.

椰青给老沈发短信,说:我送你吧.老沈回:谢谢,可是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仓皇逃窜回庸常生活的样子,所以,恳请你给我最后的骄傲.

老沈提了行李,一只脚踏出校门的时候,盛夏的阳光重重地砸下来,让他有瞬间的晕眩和空茫.但是随即,他就清醒过来,站稳了,挥手叫一辆开过来的出租车.司机摇下窗户,看一眼老沈的行李,一边打开后备箱一边问道:赶火车?老沈点点头,上车,将车窗摇上,而后拿出手机,将椰青的手机,轻轻地删掉,并给阿鱼发出一条早已保存在草稿箱里的短信,说:已经离校,明日返城,找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