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翻译家”笔下的《米》

点赞:23168 浏览:105848 近期更新时间:2024-02-26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葛浩文(HowardGoldblatt)执教于美国圣母大学(NotreDameUniversity)的中国、东亚语言和文学系,他在近三十年的时间里都在教授中国现代文学和文化.他用英语所翻译的中国现当代小说已经超过了三十余部,被夏志清称为“公认的中国现当代的首席翻译家”.

葛浩文翻译的中国小说大部分都是一些知名作家的作品,如贾平凹的《浮躁》、莫言的《红高粱》、《师傅越来越幽默》、《丰乳肥臀》、苏童的《米》、《我的帝王生涯》以及李昂的《杀夫》等等.其中《丰乳肥臀》被作为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作品.葛浩文翻译的这些中国现当代小说逐渐被西方接纳为真正意义上的文学作品,从而成为了文学批评家所评论的对象.他翻译的苏童的《我的帝王生涯》和莫言的《丰乳肥臀》就受到了美国老作家厄普代克(JohnUpdike)的关注.《纽约客》在去年上半年的一期中就登载了一篇他的关于这两部英译本的书评.

“首席翻译家”笔下的《米》参考属性评定
有关论文范文主题研究: 关于小说的论文范文资料 大学生适用: 电大论文、学院学士论文
相关参考文献下载数量: 70 写作解决问题: 毕业论文怎么写
毕业论文开题报告: 文献综述、论文题目 职称论文适用: 杂志投稿、职称评副高
所属大学生专业类别: 毕业论文怎么写 论文题目推荐度: 最新题目

厄普代克主要是从文学层面对这两部译作进行评论的,其中有一个前提就是他在批评中所针对的对象也是原作所同样具备的,并不是从翻译的角度提出问题予以品评.在这篇书评里,美国的这位资深作家得出了同其他西方的中国文学研究者类似的看法,那就是中国小说多由情节推动,人物性格并不是主要的情节推动力.厄氏把这个矛头也同样指向了苏童的《我的帝王生涯》这部小说.其实,如果厄普代克阅读过葛浩文翻译的另一部苏童小说《米》的话,我想他会改变这个看法的.因为在《米》中正是小说的主人公五龙的性格推动了小说情节的一步步向前推进的.凡是读过这部原著的人都不难得出这个看法.相比之下,葛浩文的《米》的英译本对叙事视角的处理有些不均衡,甚至有些地方削弱了性格作为推进小说发展的原动力的作用.

《米》的主人公五龙为了躲避饥荒来到瓦匠街,被大鸿米店的冯老板收留当了店里的伙计,以出卖体力活换口饭吃.他一步步从一个乞者变成了一个施欲者,经历了身份上的嬗变.他所处的外部环境只是他的这种主体身份嬗变的触媒,他的改变最根本的原动力是他的以及被浸泡的主体个性.虽然在表面上看来他的身份是低贱的,但是骨子里他在逐渐左右米店一家的再分配.小说的第一章就描写了五龙作为一个窥视者的主动性.作者在叙述过程中也往往采用五龙的视角,如下面这句话:

午后阳光突然消失了,天空阴沉,是一种很冷的铅灰色,空气中蕴含着雨前的潮意,他看见晾衣竿上仍然挂着米店姐妹的内衣和,而旁边米仓的门敞开,飘散新米特有的香味.(《米》,2005:18)

原小说中的这句话是颇有意味的.句子虽然很长,然而作者并没有分句,即把前面描写天气的部分分成一句,把中间所描写的以主人公五龙的视角为描写视角的部分分成一句,把最后的描写米仓的部分分为一句.作者不进行这样的句子的切割是有他的道理的.第一部分实写风雨将至,实际上是在虚写因为五龙的介入米店里即将发生的风波,暗含着主人公五龙在这场风波中要扮演的角色.中间的部分充斥着外界的感官物对五龙的肉欲的挑起.而最后一部分则是对五龙的另一种即食欲的虚写.这一段落说明了小说主人公是一个实足的体,字字句句都氤氲着五龙的性的主体身份特征.五龙是一个的施受者,先是从一个受者逐渐演变成一个施者.由于这一段出现在小说的第一章,所以五龙的仍然处于休眠状态,等待着被充分调动起来.但是因为五龙是一个闯入者,他的那种咄咄逼人的对米店老板一家施加影响的态势已初露端倪.小说无时不在突出五龙这个闯入者的性主体身份.米店里的一切包括两姐妹的衣服还有浸淫在店里的米香都会成为五龙的的触发物,时时搅动着他蠢蠢欲动的,小说的叙事视角也都是五龙的视角.不过,我们对比一下原文和葛浩文的译文,就会发现两者的主体性视角是有差异的:


Theskyturneddark,swallowinguptheafternoonsunlight.Chilled,moistairinaslate-greyskypromisedrain.Theemporiumgirls’underwearandstockingsstillhungfromtheclothesline,andthedoortothericestoreroomwasopen,sendingtheuniquearomaofnewricedriftingtowardhim.(Rice,2000:19)

原文中本来是五龙亲眼看见的米店两姐妹的“内衣和”,但是在译文中却变成了客观叙述的对象;接下来的“米香”也一样,成为了公共性的感觉对象.经过翻译而得来的叙述内容抹掉了原本无处不在的主人公的主体性身份.在原来的小说中,都是五龙这位闯入者在看、在嗅、在触摸,他内心的随时会被这些外在的感官刺激物激起.当然,葛浩文需要根据英语语言的要求把原来的一个长句切分成四个句子,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他却把五龙这个主体视角从译文中抽离了出来,没有像原文那样从句子的前后的两个部分朝中心部分即以五龙为观者和嗅者的主体性中心收拢.原译文比较看来,还是原文以人物性格作为推动叙事的原动力,强调的是主体性的叙事模式;译文则是以旁观者的身份间离性地处理叙事,与整部小说的叙事模式有些出入,尽管这只表现在了对个别地方的处理上.

小说《米》的叙事视角采用的是主人公五龙的切身性的感受角度,小说中所描写的眼之所观之物、耳之所听之声、鼻之所嗅之味,都是五龙的所看、所听和所嗅.葛浩文对某些段落的翻译间离了这种主人公的切身性,对性格作为该小说主要推动力的叙事模式有一定的影响.除此之外,原、译文所表现出的对事件的感受性也存在强弱程度上的差异.小说第三章讲到了五龙发现了他的对象织云与阿宝偷情之后,做出了相当激烈的反应.作者用语言鲜明地表现了五龙对这件事情的强烈感受:

从冬天的这个夜晚开始,五龙发现织云与阿保通奸的秘密,他被种种隐秘而灼热的思想所折磨,常常夜不成寐.到了白天,他悄悄地观察织云的一颦一笑,眼睛里闪烁着狡诈而痛苦的光芒.织云对此毫无察觉,与阿宝产生的私情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新的愉悦,这个冬天织云容光焕发地往来于社交场合和米店家中,每逢六爷去逛城南的高级妓院时她与阿宝在家里偷情.织云喜欢这种叛逆的方式.(《米》,2005:42)

在这一段里,苏童使用了一些程度强烈的词语来描写五龙对织云和阿宝通奸一事的反应,如“通奸”、“灼热”、“折磨”、“夜不成寐”以及这些词语的反衬性词语:“愉悦”、“容光焕发”、“喜欢”.在葛浩文的译文里,由于前面一组的对应词没有充分体现原文的强度,造成了两个人物之间心情的反衬效果并不明显:

OnewinternightFiveDragonsstumbleduponthesecretthatCloudWeeandAbaowerelovers.Thefeverishthoughtscausedbythisdiscovery,whichhekepttohimself,ledtomanysleeplessnights,theywerefollowedbymorningsduringwhichhesecretlyobservedCloudWee’severyfrownandeveryile,thelightinhiseyesamixtureofcunningandagony.Shewasoblivioustothechange,forherliaisonbroughtnewjoyintoherlife.Herfaceglowedthatwinter,athomeandoutside,wheneverSixthMasterwentofftooneoftheelegantbrothelsinSouthCity,sheandAbaosecretlycoupledathome.Shefeltdaringlyrebellious,andlovedit.(Rice,2000:48)

译文把“通奸”说成是“织云和阿宝是情人”,把“灼热”译为“feverish”(searing应该更好一些),“折磨”没有译出,“夜不成寐”则译成了“失眠的夜晚(sleeplessnights)”.检测如后一组反映织云心情的对应词与原文相当的话,那么译文中这两组词语的反衬度就要弱于原文中这两组词语的反衬度.

五龙的物欲和肉欲最终把米店和米店里的姐妹俩掳掠进自己的囊中.在这个过程中,五龙作为的拥有者主动地操纵着掳掠行为的实施.但是,当他占有了一切的时候,这把双刃剑就开始显现了它的另一面的锋利.如果说在小说的上半部,五龙是用这把剑戕人的话,那么小说的后半部则是五龙接受其自身的自戕.小说的语言从此就开始颠覆五龙这原本的的主动施动者的形象.小说对五龙的直接着墨在小说的后半部分逐渐减少,而是着力叙述与相关的人物的描写.但这并能说明小说从此削弱了对这个人物的塑造.其实,周边人物及其行为依然是五龙的行为的后续影响(aftermath)的结果.按照同样的叙事逻辑,五龙充当句子的主语的位置被置换成其他.五龙虽有可能还会担当句子的主语也就是行为的实施者,但是这种地位已经开始摇摇欲坠,比如:

隐秘的暗病使五龙不得不在家静心调养,这个夏天五龙在院子里的树阴处铺开一卷凉席,终日卧地而眠.隔墙的榆树上蝉声不断,而米店一家都渐渐习惯于踮着足尖走路,以免惊动五龙夏日漫长的睡眠.(《米》,2005:168)

这段文字所呈现出来的五龙基本上是一个弱者的形象.“暗病”剥夺了五龙在外张牙舞爪的能力,使他“不得不在家静心休养”;即使接下来“五龙”充作句子的主语,但是他的主动性也被后面的“静态行为”即“终日卧地而眠”大大地削弱了;整个段落的最后部分更是显示出了五龙的作为一个被动者的主体身份,他竟然成了会被“惊动”的对象.这段文字中的五龙的形象同小说上半部的形象截然相反,但是他作为的载体这个特征却始终不变.前面他是的享受者,后面他则成了受害者.原著的叙事视角暗合着这种主体身份的变化.与此相应,葛浩文的翻译也基本上反映了这种变化:

FiveDragon’sunmentionablediseaseforcedhimtostayhometoregainhealth.Tooidthesummerheat,hespreadarushmatonthegroundunderashadetreeandsleptallday.Cicadasinelmtreesbeyondthewallchirpedwithoutrespite,butmembersofhiamilymadeapointoftiptoeingpasthimsoasnottodisturbhislongsummernaps.(Rice,2000:198)

五龙的被动性的主体身份在译文中也彰显无疑.葛浩文使用了“forced”、“sleptallday”、“longsummernaps”等来体现五龙的静态的主体身份状态.并且他还把“蝉声不断”译为“chirpedwithoutrespite”,这个译文更加体现出了蝉的旺盛的生命力,同时也更加强烈地衬显了五龙的生命力的衰弱.葛氏对这段文字的翻译基本上同小说整体的宏观叙事结构统一了起来.

小说的翻译是从小说语言的细节处开始的,但翻译者并不能单纯地拘泥于字词句的语际转换.他还需要有通观意识.小说的妙处之一就是以大托小和以小衬大.小说家对细节的处理也会反映出他对宏观叙事模式的把握.作家检测托小说主人公的叙事口吻(尤其是《米》这部小说的隐晦式的检测托)从细微处讲可能不会引起翻译者的注意,只要翻译者能把字词句的意义对应起来就可以了.但是,如果把这些细微处拉远,利用小说的整个叙事视角整体通观,就会发现大处与小处的这种呼应关系,也因此会发觉原著同译著在这种关系处置上的异同.我不知道苏童在给小说起名时是否考虑过“米”字与他的整部小说的叙事角度的契合问题.“米”是客体之物,而小说的叙述却有着很强的主体性.与此形成有趣对比的是,他的《我的帝王生涯》通篇用的都是以“我”的视角进行叙事的方式,这和这部小说的书名是一致的.但是,具有反讽意味的是,作为小说叙述者的这个“我”却恰恰是零主体性的,是由帝王制度预设好了的身不由己的“空我”,与由五龙这个载体所体现的“实我”大不一样.如果把《我的帝王生涯》同葛浩文所译的它的英译本MyLifeasEmperor比较一下,可能还会有更有意思的发现.

猜你想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