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自我与社会形式:亨利·詹姆斯的《悲剧缪斯神》

点赞:20106 浏览:85413 近期更新时间:2024-04-21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内容提要 本文通过解读亨利詹姆斯的小说《悲剧缪斯神》,分析和讨论了詹姆斯的艺术观以及其中蕴涵的社会和观念.

关 键 词 亨利詹姆斯 《悲剧缪斯神》 艺术与艺术家 再现 社会形式

亨利詹姆斯篇幅最长的小说《悲剧缪斯神》(TheTragicMuse)发表于1890年.令人感到有趣的是,他在这之前于1886年出版的《波士顿人》(TheBostonians)及《卡萨玛希玛公主》(ThePrincessCasamassima)均为政治题材的小说,而在几乎同时开始创作的《悲剧缪斯神》中,詹姆斯却完全转向了艺术与艺术家的问题.当然,詹姆斯本人,如他在纽约版小说作品集的序言中所说,始终将艺术看成是自己小说“若干个首要主题之一”.的确,早在1875年,詹姆斯就已经出版了一本以艺术家为主要人物的小说《罗德里克哈德逊》(RoderickHudson).但是,从《罗德里克哈德逊》到《悲剧缪斯神》,我们可以看到詹姆斯的文化观与艺术观发生了一些根本性的变化.《罗德里克哈德逊》中的艺术家完全是一个充满浪漫并因此而走向自我毁灭的形象,而《悲剧缪斯神》中的艺术家则有着平静坚定的信仰和文化理想.如果要深入理解这两部小说的不同之处,我们就有必要考虑詹姆斯在这个时期对于美国个人主义哲学的一系列反思.詹姆斯小说艺术成熟的标志性作品是他于1881年完成的《贵妇人画像》(ThePortraitofaLady).在这部小说中,詹姆斯采用婚姻的情节结构(marriageplot)之目的就在于将个人主义哲学所提出的自由观置于社会的秩序中加以思考和改写.在《悲剧缪斯神》中,詹姆斯对于艺术自我与社会性经验、艺术与文化理想的讨论实际上延续了他对于美国个人主义哲学传统的批评与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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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詹姆斯作品中仅有的一本多情节长篇小说(multi-plotnovel),《悲剧缪斯神》塑造了两个不同的艺术家形象.尼克多默(NickDonner)的父亲是一位知名的自由派政治家,但却因为其政治生涯的坎坷而早逝;母亲阿格尼斯与多默父亲的盟友们都把才华横溢的尼克看成是可以继承父亲政治事业并恢复家族荣光的唯一人选.多默家族的好友茱丽亚黛萝的土地和财富足以左右哈西选区,而父亲富有的好友卡特莱特则暗示,如果尼克能够顺利当选并与茱丽亚成婚,就会获得一大笔足够让他体面生活的钱财.始终梦想成为一个肖像画家的尼克在各种压力下被迫代表哈西选区参加了议会选举,并且成功胜出.就在他即将拥有一个足以让人艳羡的未来时,尼克心中的艺术理想却使他断然放弃了议员的职位,不顾一切地选择了画家的职业.可是,与《罗德里克哈德逊》不同,尼克后来的生活似乎没有任何浪漫和传奇的色彩.在故事的最后,他仍然在伦敦的一间小画室里平静地继续着他的艺术事业,甚至还多少修补了与对他失望之极的母亲和茱丽亚之间的关系.

小说中始终没有成就大名的尼克的确完成了一幅名为《悲剧缪斯神》的杰作,而这幅肖像画的模特就是詹姆斯刻画的另一位艺术家形象:戏剧演员梅丽安露丝(MiriamR00th).父亲早逝的梅丽安是一个年轻美貌的犹太女孩,在巴黎学戏的她并没有尼克所需要背负的那些家族的责任与期望,从一开始,她就决心要成为一名出色的戏剧演员.梅丽安的美貌吸引了茱丽亚黛萝的弟弟、同样住在巴黎的英国外交官彼得谢林汉姆的注意.彼得对于戏剧艺术有着深刻的理解,并且暗中怀着改革英国戏剧的雄心.在小说中,他主动担任了梅丽安的导师和赞助人:支付学费让梅丽安师从巴黎著名的戏剧家卡瑞女士,并且购写了戏剧《尤兰德》的英国版权,使梅丽安得以在伦敦的舞台上一鸣惊人.虽然已经深深爱上梅丽安的彼得钟爱戏剧,甚至把梅丽安看作是可以复兴英国戏剧的天才,可是作为外交官的他,因为个人的前途和社会的舆论,无法接受自己与一个“女戏子”结婚的可能性.虽然彼得决定向梅丽安求婚,但他的条件是梅丽安必须放弃戏剧舞台.出乎他意料的是,梅丽安不仅拒绝了彼得的条件,而且还要求彼得实现他自己对于戏剧的理想,并为此放弃外交官的职业而与梅丽安一起从事戏剧事业――但这却是彼得无法做到的.在小说结尾处,彼得选择了与尼克的妹妹成婚并且赴海外任职,在那里,他的新婚夫人会成为外交使团“优雅的点缀品”.与尼克一样,梅丽安的艺术生涯似乎也没有任何戏剧化的结局,她后来与一个庸俗可笑的剧院经理结婚,但是这不过是为了现实的需要:她的丈夫会老老实实地跟随左右,“手捧她的化妆盒”并且“处理她的演出合约”.梅丽安最后拥有了自己的剧院,而且成功地演出了莎士比亚的戏剧.与尼克一样,在与现实妥协的同时,她并没有丧失艺术的理想,仍然试着在“这样一个不幸的时代”做一个“真正的、好的艺术家”.

关于《悲剧缪斯神》中对艺术问题的讨论,有一类评论家认为詹姆斯在小说中明确提出了艺术与社会之间不可调和的冲突,而近来比较关注文化与市场关系的评论家则更为注意詹姆斯小说中艺术家形象后面的历史与社会背景.后一类评论家更关注的是詹姆斯的小说如何有意识地刻画出一种“职业化”的艺术家形象,且认为如此截然地区分艺术家与社会生活的其他领域本身就是詹姆斯对于19世纪末文学市场变化的一种调适和反应.我们可以看到,无论从艺术与社会的冲突还是从艺术需要有意识地摆脱社会而实现自身的“职业化形象”的角度解读《悲剧缪斯神》,这两种论点都否定了艺术作为社会一生活形式有机组成部分的可能性.事实上,如果我们对小说《悲剧缪斯神》的文本进行详细的分析,就不难发现,小说所表现出的艺术家与社会生活、艺术家的自我与社会性的经验之间存在着远为丰富而复杂的关系.詹姆斯并没有设定一种孤立于社会之外的艺术自我,也没有把艺术家的成熟简单地归结为一种职业形象的树立.当然,尼克多默放弃了议员的地位和财富,以及梅丽安拒绝了彼得的求婚,在当时的社会看来,都是近乎不可理喻的决定――他们的选择首先源于艺术家的理想与自由.可是,小说的情节安排与人物描写又在反复提醒读者,这样的艺术理想并不能简单地化约为孤立自我的自由意志.对于尼克和梅丽安而言,他们所理解的艺术理想包含着一种深刻的社会想象:艺术对于他们是一种独特的客观形式,而艺术家最终要寻求通过这样的形式在社会与公共生活的范畴内得到真正的自我实现.这才是詹姆斯在《悲剧缪斯神》中试图阐明的艺术观以及文化观的根本性命题,这也是为什么小说中尼克将肖像画看作是表现社会共同体历史经验的公共形式,而梅丽安则深深地认同彼得所梦想的“一个伟大的、学院式的艺术戏剧”的文化理想.

在一篇颇具洞见的文章中,威廉戈茨指出,《悲剧缪斯神》可以说是詹姆斯关于“再现”(representation)这个概念的一个寓言式诠释,因为“再现”恰是统辖小说所讨论的所有社会生活形式(包括艺术和政治)的核心范畴.尼克的绘画,如詹姆斯所说,乃是一种“使用颜料的再现”(representationinoil),而梅丽安的戏剧表演更是一种表现人物的“再现”(dramaticrepresentation),尼克的政治代议(politicalrepresemation)也是“再现”的一种形式――他需要在议会的政治活动中“代表”或“再现”他的选区和选民.尼克在当选议员之后面临的困境,就像他的好友、小说中的唯美主义者纳什所说的那样,是一种“搞错了的再现方式”――“在你的画室里接见你的选民简直荒唐,除非你想为他们画像,不过他们可未必喜欢这种形式的再现(representation)吧.”

詹姆斯在《悲剧缪斯神》这部小说中对于“再现”这个词作了意义上的发挥和推敲,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是在运用这个概念将小说中涉及到的不同实践活动(政治、绘画和戏剧)放置在一个共同的视域内进行讨论.小说中“再现”这个概念之所以能够涵盖这些在许多批评家眼中相互冲突的社会形式,是因为它揭示了这些活动的共同之处:任何形式的自我实现都首先是一个社会化过程,抽象的个人自由必然要通过社会生活所提供的诸多形式来达到真实的自由,不管这种形式最终是政治、绘画还是戏剧.进而言之,在《悲剧缪斯神》中,詹姆斯既没有设定艺术与社会之间无法调和的冲突,也没有指出艺术必然高于其他形式的社会“再现”过程.比如,许多批评家倾向于认为,画家尼克的选择表现了詹姆斯思想中艺术高于政治的观念,其实事实并非如此.小说中尼克认为自己的政治选举无非是一场“骗局”,但是这只是针对他自己作为一个艺术家的良心而言.詹姆斯在小说中其实花了不少的笔墨来表现尼克本人对于政治生活所具有的价值的理解甚至认同.詹姆斯告诉我们,尼克之所以被看成是一个有望获胜的候选人,不仅是因为茱丽亚黛萝的支持,也是因为他在演说中所表现出的“年轻而又充满朝气的理想主义”.我们不妨引用一段小说中描写尼克在访问卡特莱特庄园时的感受的原文:

(尼克)感到另外一种降临到他精神之上的要求等那就是英格兰带给他的感觉――一种突然被体会到的来自于自己祖国的启示.这个地方原来晦涩的历史霎时间变得充实而又沉重――那些不知年代的断垣、曾经的修道院的生活、玫瑰战争、街巷里弄中的厮杀和血迹,以及后来漫长世纪里的和平、蔓延的麦田、已经逝去的牧师和地方长官们――所有这一切与周围绿色的田野所引起的情感,这片充满无限生活经验的土地在他的心中仿佛一只无形之手挤压着他,力量中带着一种迫切.它所给予的是那无法诉诸言语的震撼,交织着一半的想象和一半的责任.所有这些感受汇成了对于他这位刚刚荣任议员的人的诉求:如果他也曾眷恋这一切所带给他的体验,那么这一切不也期望着他的爱和义务吗难道还有什么比那在国人的挚爱中慢慢逝去的年华更加高贵吗

通过小说此处对于政治生活的描述,我们可以发现,《悲剧缪斯神》并未刻意表现艺术与社会之冲突,而詹姆斯也没有像一些批评家所说的那样,在艺术领域内寻求某种对现实生活的逃避.其实,尼克对于政治生活的理解反映的是詹姆斯在小说中反复强调的一个基本的学命题,那就是个人的理想与自由必须通过某种客观的经验形式在生活一世界中得到真正的表达和实现.事实上,小说中尼克后来对于绘画的理解与此刻他对于政治生活的理解都贯穿着这一理想.对于选择了画家职业的尼克来说,艺术与政治一样都是“再现”个人所从属的历史一社会共同体的形式.艺术家当然拥有追求自身艺术理想的自由,但艺术生活并不属于纯粹个人自由的范畴.在他看来,肖像画的价值恰恰就在于,它是个人意识与社会经验的综合――“肖像画艺术的伟大包含着它的力、广度,与它所馈赠给后人的传世之作:它是观察像历史经验与心理意识这些对于人类而言弥足珍贵的东西的一扇窗户”,同时它还能够“展示两种不同的真实:画家所描摹的对象以及作为解读者的画家本人的气质与内涵,它能给予我们双重视野和理想的可能性”.

在詹姆斯笔下,艺术自我与社会一历史经验之间必然的联系与融合是尼克作为一个艺术家成熟的标志.小说中,尼克徜徉于国家美术馆的时候,他想象着这些珍贵的肖像画作品如何为人们建构出历史经验绵延不断的连续性――“当过去的时代与世界都已消逝,这些伟大的画作却显得更加鲜活,它们存在着,并为过去的一切作出证言等这些不变的脸庞与人物在画中注视着以往和现在的世界,他们知晓每个单独的世界所不能全部知晓的无穷秘密.这些肖像画联结起历史,仿佛一根不会断裂的链条联结起一颗一颗的珍珠一般.”当尼克与他的朋友纳什流连于巴黎老城时,他体会到艺术作品对社会一经验历史的象征力与表现力:在他眼里,正因为有了巴黎圣母院“恢弘而又生动”的存在,才使周围环绕的历史建筑形成一个整体;是巴黎圣母院的艺术形式“再现了”凝结于巴黎老城的全部历史与文化经验.我们看到,当尼克选择了艺术这种不同于政治的自我“再现”形式时,他并没有选择逃避历史与文化的关怀;而且,与纳什那种佩特式(WaiterPater)注重瞬间性美学经验的唯美主义思想不同,只有在寻找到艺术自我与社会一生活形式之间的关联时,尼克才能够成为詹姆斯笔下的一个成熟的艺术家形象.

与尼克相同,梅丽安的艺术经历同样体现了詹姆斯对于唯我论和纯粹个人主义的否定,体现了詹姆斯艺术观与文化观背后的与社会关怀.作为戏剧演员,梅丽安的艺术“再现”形式与绘画艺术中容易清楚区分“作品”与“艺术家”的特点不同.加上梅丽安的犹太身份使她没有与英国社会的传统联系,有一些批评家把梅丽安的戏剧表演等同于她所具有的所谓“戏剧化自我”(theatricalself),并以此将梅丽安与画家尼克的形象对立起来,而且认为梅丽安在小说中象征着一种缺乏“历史”与“文化深度”的人物形象.可是,这样的解读却完全忽略了詹姆斯在小说中对于梅丽安经历的“教育”(Bildung)过程的详尽描写以及暗含其中的文化观与观.

显而易见,作为艺术家的梅丽安在舞台上绝非简单的自我展示;与此相反,梅丽安在巴黎接受卡瑞女士教诲的第一步就是要学会在戏剧表演时完全去掉所谓的“自我意识”.在卡瑞女士对梅丽安的训练中,学习戏剧固然涉及到“艺术趣味的培养和知识的扩展”,但同时首先是一种智识的完善和训练――“(卡瑞女士)熟知所有的戏剧基础和道理,所有的一切在她的头脑中都是那么清晰和透彻.如果她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感觉,那么她同时又能对此追根溯源;她对所做的一切都能够明了地解释,而且了解所有的原理.”这里的描述使我们清楚地看到,对詹姆斯而言,戏剧艺术当然不是自我的直接表演,就像他借彼得之口告诉梅丽安的一样,“虽然天赋、愿望与动力是与生俱来的,但当这些成为戏剧表演时,它们已经变成被转化和规约的本能了”.

在小说中,对梅丽安而言,从个人自我到艺术自我的转化过程还不仅仅意味着戏剧艺术方法和技巧上的学习和实践.与尼克的社会地位和生活背景相比,梅丽安在开始时自然没有尼克那样的历史和文化意识,但在梅丽安成为戏剧艺术家的过程中,同样包含了对戏剧艺术的社会一文化自觉,而且这是詹姆斯在小说中刻意描写的关键情节.例如,彼得对梅丽安的帮助不仅源于对她的爱慕,更在于他那复兴英国戏剧文化的理想.关于这种文化理想,小说中有非常明确的诠释:

彼得有一个强烈的理念等他此刻更强烈地感受到它的存在,他在脑海中掂量它,在想象中实现它,甚至欺骗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可能的事情等一个伟大的、学院式的艺术戏剧有独立的资助而没有牟利的负担,还要有丰富的剧目,戏剧表演上乘且有着优秀的演员;尤其是要有一个具有权威地位的人来管理,一个没有个人私利的管理者,不像演员那样汲汲于成名.他所关心的是表现一种传统的延续,为了艺术的完美而努力,让英国伟大的文学传统也能为之怎么写作等他在心中看到戏剧、、各种不同的角色和英国社会的生活,看到人性、历史和诗歌等

彼得不仅自己有着这样的梦想,在培养梅丽安的过程中,他也不断地用这样的文化理念来影响她.比如,詹姆斯用了两章的篇幅着重描写彼得如何陪同梅丽安造访法兰西剧院.而在小说中,法兰西剧院的氛围让初次造访的梅丽安深受触动――“彼得觉得自己就像领着一群外省游客在参观一座大教堂;的确,那里的气氛开放中带着严肃,包含着一种庄严和学院式的东西,仿佛一个代表礼仪传统的机构和殿堂.这一切使得他们出于敬意和礼貌稍稍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在打磨得光亮无比的地面上.”詹姆斯描绘了法兰西剧院对法国社会和文化的意义,但是他更注意刻画的是梅丽安对于这种文化传统观念的感受和内化.当看到“宽大的房间内挂满了著名演员的画像,以及庄重的绿色天鹅绒上陈列着的他们用过的老道具”时,梅丽安体会到了法国戏剧因为伟大的成就而获得的公众对于其传统与历史的尊敬.当看到著名悲剧演员瑞彻尔的画像时,梅丽安想象着有一天她也能够“在这所莫里哀曾工作过的剧院中留下自己个人的印记”.

梅丽安被介绍给了剧院的知名演员沃桑小姐,而沃桑小姐则以同行的态度接待了梅丽安并且带她参观了自己的化妆室――“那只是一个很小的角落,处于这个静谧凝重得仿佛一所学院或是修道院的建筑一角.”可是,梅丽安却好像经历了一种精神上的洗礼,或者说,经历了一个艺术家的“成人仪式”,詹姆斯在这里写道:

对于梅丽安,这里的一切仿佛皇宫一般,让她觉得喜剧艺术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职业.对于那些伟大的艺术家,只有这里才配得上成为他们剧间休息的地方,因为这里的一切与沃桑小姐这样的艺术家所经历的成长过程有着共同的精神源泉等梅丽安的心灵被不断涌动的印象所占据:艺术的风格、审美品位的高雅,以及一种传统的绵延不绝.

这是小说《悲剧缪斯神》中颇为关键的两个章节;詹姆斯用大量的笔墨描写了梅丽安如何开始理解并且认同彼得所试图传递给她的戏剧艺术背后的文化与社会理想.后来,当彼得希望梅丽安与自己结婚并且放弃戏剧舞台时,梅丽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彼得,并且把他的提议称为一份“厚重的贿赂”.在梅丽安心中,这份“贿赂”要让她放弃掉的恰是彼得自己关于改革英国戏剧的“无比崇高的理想”,而且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个在巴黎被她称为“亲爱的导师”的理想者现在却陷入了世俗的缧绁之中.由此可见,梅丽安最终的决定并非因为现代社会中的“职业化”,也不是因为梅丽安缺乏尼克多默那样的对传统的认识,她的选择同样源于一种深具文化与社会关怀的艺术理想.詹姆斯塑造的两个艺术家在小说的最后成为真正相契的朋友:尼克用画笔将悲剧演员梅丽安的形象永久地留在了画布上,而梅丽安则是尼克简陋画室的常客,准时为他送来每晚的剧票.与他们相反,彼得结婚后远走海外,而尼克的朋友、唯美主义者纳什也销声匿迹,不知到何处去寻求新的“美学体验”了,连尼克为他绘制的肖像画也突然有一天变得模糊不清,再也无法辨认了.

詹姆斯在《悲剧缪斯神》中关于艺术的讨论从大的方面来说源于他对个人主义的深刻反思,反映了詹姆斯对于个人自由与社会形式之间辩证关系的哲学理解.作为社会一形式的艺术需要艺术家的自由,但同样重要的是,艺术自我只有在社会和的生活世界中才能得到真实的“再现”.尼克对于艺术的认识固然来自于他对历史及政治生活的同情,可是,梅丽安的成熟也取决于某种文化一历史意识的自觉.正如史蒂文约布(StevenJobe)在一篇评论中所指出的那样,詹姆斯在《悲剧缪斯神》中所要表现的是作为一种“公共想象形式的艺术观”(civicuseoftheimagination),而在现代社会中,艺术所提供的“公共空间”能够使艺术家个人的自我意识与社会的共同经验同时得到相互的和真实的“再现”.

当然,《悲剧缪斯神》主要是从艺术家的角度表现了詹姆斯的文化观与观.虽然他在小说中也讨论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对于艺术的限制和利用,但读起来仍显薄弱,比如艺术家与受众之间的关系、艺术与市场之间的关系在小说并没有得到全面的关注.关于这两个问题,我们需要在詹姆斯创作的以文学阅读为主题的作品中去寻找答案,至于现代性社会中人的困境与生活形式本身所面临的历史危机,则在他晚年创作的被后人称为“最后的三部曲”的《大使》、《鸽翼》和《金碗》中得到了极其精彩和深刻的表现.《悲剧缪斯神》仍然属于詹姆斯成熟期前半段的作品,尽管有一些单薄之处,我们仍然能够从它对艺术问题的讨论中看到詹姆斯小说中贯穿始终的对于个人自由的思考.

责任编辑:刘 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