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前有文起笔蕴藉

点赞:29916 浏览:141748 近期更新时间:2024-01-07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词贵有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所以词的结尾是极重要的,好的结尾要余韵袅袅,宕出远神.但有些词开端便突兀而起,出奇制胜,意蕴无穷,诱人探其源头.梁启超在《饮冰室评词》中说:“欧阳修(引者注:应为冯延巳)《蝶恋花》‘谁道闲情抛弃久’、稼轩《摸鱼儿》起处从此夺胎,文前有文,如黄河伏流,莫穷其源.”梁氏从评论欧、辛词中提出“文前有文”、“莫穷其源”之说,极精辟,总结了唐宋词人在词的发端即力求含蓄蕴藉的艺术经验,丰富和发展了古代词论,对词人创作与读者欣赏都有指导意义.下面撷取几个“文前有文”、“莫穷其源”的例子,与同好者共赏.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南唐词人冯延巳《鹊踏枝》词云:“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这首词抒写长期郁结在词人心中、挥之不去的“闲情”,并藉以营造出一种个性鲜明的情境.开篇“谁道闲情抛弃久”,起势突兀.句中“闲情”,是一种来之无方又难以摆脱之情,作者没有明白指出,但从词的后文“惆怅”、“瘦”、“愁”、“独”等词语看,词人的“闲情”,其实包蕴着孤独、寂寞、惆怅、愁苦等强烈、深永情感,把他折磨得憔悴、消瘦.起句为反问,似有人误解他早已将闲情抛弃,词人便以反问作答:谁说我已把闲情抛弃很久了“抛弃”,正表明词人努力挣扎、想摆脱、抛弃这种闲情而不能.“久”,则强调其不能解脱之久、挣扎之久.前加之“谁道”,既是反问,同时又见出词人难以道出、也无人可解的心灵之剧烈痛苦,又表达其努力徒然落空的出乎意料.因此,这起句直如高山坠石,不知其来,令人震惊;又如黄河伏流突然涌出,不知其源,造成悬念,诱人索解.开端发问之后,笔势稍缓,但笔笔都是对起句的呼应与发展.上片写每到春来,惆怅依旧,花前病酒;揽镜自照,见容颜瘦损,虽惊心而犹不悔改.这都是闲情挥之不去的具体描写.下片起句宕开一笔写春景,并未抒情,但这萋萋青草、纤纤柳条,正是极易牵动乃至象喻词人绵远纤柔闲情的景色.继之写新的忧愁年年有,也是于旧的闲情上增添,是上片的推进.这里“为问新愁”的疑问,正同开篇的反问呼应.结拍两句,写词人满袖风寒在小桥上独立,直到平林上新月升起,行人无踪,这十四个字人景合写,情融景中,将词人孤零无依,寂寞凄苦之情表达得形象而含蓄.全词发端的莫测其深与结尾的余韵不尽,可谓清代陈洵所说“结与起应,神光离合”(《海绡说词》).唐圭璋论此词起笔云:“此种起法,是从千回百折之中,喷礴而出,故包含悔恨、愤激、哀伤种种情感,读之倍觉警动.”真是破的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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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南唐后主李煜《虞美人》词云:“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宋太祖开宝八年(915),宋军攻破南唐国都金陵(今南京),李煜出降,被俘到汴京(今开封),封违命侯.据说他在生日七夕于寓中作乐,又作《虞美人》词,中有“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之句,宋太宗便用牵机药把他毒死.所以,此词可说是李煜的绝命词,抒写亡国的深悲巨痛.此词上下片都采用自问自答旬式.起笔“春花秋月何时了”,奇语劈空而下,问得出奇.词人怨问苍天:春花秋月,年年花开,岁岁月圆,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了呢“春花秋月”,是美好的景物,一般人都是欣赏不已的.词人竟然见而心烦,厌其无尽无休.可见词人由一国之主跌落为阶下之囚,失去了自由、欢乐、尊严,也失去了生存的安全感,由此引发极度悲苦之情,乃至对人生完全绝望.词人的惨痛经历,以及他的深深感受到人的命运巨大变化,人的生命短暂无常,都蕴蓄于这一问中.首句问天,次句问人.“往事知多少”中的“往事”,自然是指他在南唐国当皇帝时的事,但这一切美好的事情、日子,都没有了,像烟云般消逝了,所以他不堪回首,最怕看见春花秋月.清代陈廷焯评此词:“一声恸歌,如闻哀猿,呜咽缠绵,满纸血泪.”(《云韶集》卷一)近代王国维日:“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人间词话》)此词确是血泪凝成的文章.俞平伯先生评此词开篇:“奇语劈空而下,以传诵久,视若恒言矣.以泪洗脸,遂不党而厌春秋之长.”(《读词偶得》)唐圭璋先生论曰:“起句,追怀往事,痛不欲生;满腔恨血,喷礴而出;诚《天问》之遗也.”(《唐宋词简释》)又云:“问春花秋月何时可了,正求速死也.”(《词学论丛屈原与李后主》)对此词起句浓厚的感伤与丰富的意蕴作了精切的评价.

有-隋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

苏轼《八声甘州寄参寥子,时在巽亭》词云:“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记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处,空翠烟霏.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此词作于元六年(10g1),时苏轼由杭州知州召为翰林学士承旨,将离杭州赴汴京.参寥子,即僧道潜,於潜(宋杭州属县)人,俗姓何,著名诗僧,与苏轼肝胆相照,友谊甚笃;当时住在杭州智果精舍,常陪苏轼观潮.是年三月六日,苏轼在杭州东南的南园巽亭见到海潮,想到即将与参寥相别而作此词,当日参寥不在巽亭,故题中言“寄参寥子”.苏轼是因为受到新旧两派的夹击,无法立朝,才申请外放来杭的.此词向知己友人倾吐自己心中极深重的矛盾心情.上片借写巽亭所见钱塘风物,表明他无意计较功名利禄;下片抒写他与参寥的深厚友谊,表达他归隐之后,惟以晋朝羊昙与谢安的生死之交相期.全篇写景、用典、议论、抒情融于一炉,感慨深沉,蕴含人生哲理.开篇“有情风”两句,突兀而起,写他在巽亭所见的钱塘风潮万里涌来,又倏然退去,笔力雄放,气象壮阔,真有席卷千军之气势.近代郑文焯《大鹤山人词话》热烈评赞说:“突兀雪山,卷地而来,真似钱塘江上看潮时,添得此老胸中数万甲兵,是何气象雄且杰.”但仔细吟味,“有情”与“无情”的对照及“潮来”与“潮去”的感叹,可以领悟词人表面是写风潮之来去涨落,却暗寓着丰富深邃的意蕴.在苏轼看来,以司马光为首的旧党执政后,本来大好有为的政局,却因旧派诸人偏执僵化,不问是非,互相争斗,很快就葬送了,正如这江潮来势汹汹,去也匆匆;而人世间的盛衰祸福瞬息变幻既“无情”,也无常,就像风潮那样绝情归去,彼毫无依恋,人则不可阻遏.因此,这两句看似雄放豪宕,其实感慨深沉,无限苍凉,真是比兴婉曲,意蕴丰厚,令人玩味不尽,亦可谓“文前有文”,“是从千回百折之中,喷礴而出”.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

辛弃疾《摸鱼儿》词云:“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写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此词作于辛弃疾四十岁时,即宋孝宗淳熙六年(1179)暮春.上片主要写春意阑珊,下片主要写美人迟暮.表面是借伤春抒发作者个人遭遇的感慨,实际表现他对南宋政治黑暗腐败、奸佞当权打击爱国志士、王朝日薄西山、前途暗淡的担忧与怨愤.全篇风格,于婉约流丽中极沉郁顿挫之致,是辛词的代表作.此词开篇也是“文前有文”.“更能消”三字,暗示前此已有风雨袭击春色,如今已是暮春天气,这片凋败的春色再也禁不起几次风雨的摧残了.次句无可奈何地感叹春天真就这样匆匆地归去了.这里的风雨、春色,有丰富、深邃的比兴寄托意蕴.作者无限惋惜、哀伤的,绝不仅是大自然的春色,而是自己浮沉不定的遭际命运,更是风雨飘摇的南宋王朝.因此,这用问句的开篇笔势突兀,出奇制胜,扣人心弦!正如清代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所评:“起句‘更能消’三字,是从千回万转后倒折出来,真是有力如虎.”

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

辛弃疾《水调歌头壬子三山被召,陈端仁给事饮饯,席上作》词云:“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余既滋兰九畹,又树蕙之百亩,秋菊更餐英.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一杯酒,问何似,身后名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悲莫悲生离别,乐莫乐新相识,儿女古今情.富贵非吾事,归与自鸥盟.”题中“壬子”,指宋光宗绍熙三年(1192).这一年春天,辛弃疾在经过十年落职家居的生活以后,出任福建提点刑狱.是年底(1193年2月),由三山(今福建福州)奉召赴临安(今浙江杭州),当时正免官家居的陈岘(字端仁)为他饯行,这首词是在宴席上作的.通篇感时抚事,强烈地抒写作者悲愤、幽恨,其中有忧虑国家危殆而自己不能建功立业之恨,也有自己如屈原般的高尚情操志节却无人理解之恨,还有与新结交的知心友人的别离之恨,写得沉郁苍凉,跌宕顿挫,非常感人.开篇两句,就如炽热的火山熔浆,从作者胸中喷薄而出.作者不只倾吐“恨”,更是“长恨”,又连叠两个,加一“复”字,表明恨之深巨,恨之绵长无尽.这一句可谓语直意曲,言简意赅.辛弃疾自绍兴三十二年(1162)奉表归宋,将近三十年中被赵宋朝廷猜疑,不得重用,反而屡受压制、打击乃至诬陷迫害,他要北伐中原统一祖国的壮志无法实现,他怎么能不朝夕击唾壶、拍栏干、舞长剑、仰天长啸,宣泄出他的满腔怒火呢!所以这陡起的一句,蕴蓄着近三十年来的委曲,牢骚,怨恨,悲愤.恨如此深重绵长,在饯席上不能尽言,所以词人要用极精炼的语言,把它“裁作短歌行”.“短歌行”是古乐府相和歌辞中的《平调曲》名,多用作饮宴席上的歌辞,作者信手拈来,自然而巧妙地点出题面“席上作”,“长恨”与“短歌”对照强烈,显示长期郁积的恨,不得尽言而又不能不言.清代陈廷焯《词则放歌集》卷一评:“怨愤填膺,不可遏抑.”这不可遏抑突然喷出的起句,同样是“文前有文”,源流深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