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的植物学

点赞:22231 浏览:105139 近期更新时间:2024-03-08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阿来曾在《成都物候记之十六:桅子》中,仔细地描述过他微醺后轻步在院子里感受桅子花的感觉:“朦胧灯光中,真的无风,园中池塘,有几声蛙鸣,香气再次猛然袭来等我笑,笑花香该是闻见的,却偏偏真的听见,脚步作了一个听的姿态,这些光影中盈动暗香的,轻盈、飘渺而来的是今年最早开放的桅子花”.读到此,我立刻感觉到,阿来对植物和自然的感受力来的是如此真切、细腻、敏感和饱满.他的“听香”,如同“观音”,通感的神秘艺术体验,让阿来对自然的阅读,在美学层面和充满禅味儿的境界上徜徉.我知道,阿来的写作,曾经从音乐上得到过很大的启发,他非常地醉心于贝多芬、阿赫玛尼诺夫的音乐.我们在阿来的哪怕是一些极其朴素的文字里.都能感受到叙述、呈现中富于音乐感的回旋和咏叹.我开始好奇,多年以来,阿来的写作灵感是否也与这些植物的色、香、形、神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也许,阿来小说写作的“第六感”,就是因植物而变得灵动和切实起来的.他散见于刊物和博客上的《成都物候记》,文字清雅、醇厚,又不乏灵动,他自己所配发的摄影图片,清新隽永,无论是木本植物还是草本植物,紫荆、丁香、迎春、芙蓉、泡桐等等,在阿来的笔下和镜头之下,都成为成都这座城市季节轮转和自然的风致.但是,阿来的“植物”情结和志趣似乎并不如此简单,他对植物的一次次凝视中总是饱含着难以言传的、对事物的默契,或者说,这就是他用心感知天地的一种方式.我总觉得,阿来是一位可以通过文字或影像通天地万物的作家,他兼具古典和浪漫艺术的品质,而植物极有可能是给他带来写作好运的重要事物之一.

阿来是什么时候开始迷恋摄影的,我不是很清楚.近几年来,每一次与他见面,或一起参加文学活动,他那只装有相机和四个镜头的旅行背包,总是跟随着他.后来,我很快意识到,阿来更主要的是迷恋上了植物.或者说,是因为迷恋植物而喜欢上摄影,也许,正是因为爱上摄影而对植物发生了极大的兴趣.看到他电脑和记忆卡里储存的数万张植物图片,你就仿佛进入一个丰饶而神奇的世界.这里,景深凸显出的,不仅是有着极细微区别的色彩和层次变化的画面,还有泥土和种子诱人的气息.他可以辨认并说出一千种以上植物的名字或习性,有时,为了认识一种刚刚拍到的植物名称,他需要查找资料,对照《植物志》等进行仔细确认,而这常常需要花掉一个上午的时间.

我感到,阿来以一种宽柔、仁慈而智慧的眼神,与无数种植物发生着神奇而微妙的对话.在他洞烛幽微的镜头下,常常被我们所忽略、忽视的植物都可能获得体面而庄重的再现,一种意想不到的美突然就会绽放在你的眼前.去年在大巴山,尚未完全开发的宣汉“百里峡”深处,依然有一些比较“原始”些的生态环境和景致,给我们的视觉带来许多的惊喜和振奋.阿来在峡谷中逡巡着拍摄植物和花卉,我一直跟在他身后,观察他所关注的种种植物.晚上回到驻地后,我们在他电脑上浏览的图片中,竟有十几种我毫无任何印象的花朵,我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拍下的.原来,阿来的微距镜头下,将夏枯草、溲疏等许多很弱小、“不起眼”的植物也尽收眼底.这些,都被我漏掉和忽视了.他的镜头,放大并了许多静默、孤独的存在,而阿来的寻找和捕捉,总是显得意味无穷.也许,画家也好,作家、诗人也好,他们所把握住的美妙,一定有许多都是从我们的疏忽、蒙昧、粗鄙的心灵间轻易滑过的.细致入微,人情人理,这是一个作家的责任.

我注意到,阿来以及他的镜头,在面对所有植物时,阿来身体的姿态异常丰富:仰视、平视、俯视,有时,竟然还有“卧式”,沿着目光或镜头的方向,他尽情在镜头后面触摸、感知种种大地精华的韵味和底蕴.我相信,阿来对植物具有一种格外的感受力和亲和力.美总是在独特性中发生,如果没有独特性的话,感受美的机会就会降低.在某种意义上说,很多花朵和一些植物的独特性是很难看到的,因为他们是如此便宜和无处不在.美的事物,未必都是依靠理性或实用或珍稀来提炼的,它就长存于能够包容万物、藏污纳垢的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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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阿来大量的文字中,有关植物、生态、自然的话题和描述,早已有之.只不过这些文字大多都是作为地理背景和民族风情的衬托.那部长篇散文《大地的阶梯》,就是循着地理的面貌勘察人文足迹的一幅历史、文化地形图.在这些文字中,我们会不断地体会到阿来在大自然中无比沉醉的情绪和感怀:“就是这样,我从尘土飞扬的灼热的夏天进入了山上明丽的春天.身前身后,草丛中,树林里,鸟儿们歌唱得多么欢快啊!我就是这样,一次一次,感谢命运如此轻易地就体会到了无边的幸福”“在我久居都市的日常生活中,很多时候,我会打开一本又一本青藏高原的植物图谱,识得了许多认识却叫不出名来的花朵的名字.今天,我又在这里与它们重逢了”.(阿来《大地的阶梯》,南海出版公司,2008年版,120页)鲜红的野草莓、紫色的马先蒿、蓝色的鸢尾,生机处处;白桦、红桦、杉树、松树、柏树,翁郁如海.阿来在那次漫长悠远的行旅中,似乎在无数植物茂密的植被下,玄想、推断出在这样的环境里曾有多少鲜为人知的秘密,那些土司家族的宿命,政治、经济、环境与文明的崛起和衰落.大地上所发生的一切,是否就如同在纯生物繁衍意义上,一种家族的基因和血统,历经几百上千年的风霜雨雪,终于因为穿越得越来越疲惫,而失去最后一点动力.而整个人类社会的里程,就像大地的阶梯,在无数的阶梯上面,零星散散的村落,宛若那些有名字或叫不出名字的小小花朵,映现、记载着大千世界的四季流转,风云变幻的轮回,与存在世界对视的不仅仅是人的面孔,还有摇曳在大自然中植物的生命力.那么,人的力量和美好,就体现在向上攀登的行旅之中,体现在人与自然美轮美奂的呼应之中,正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乃至天人合一的境界,才是人与自然相互的赋予、相互的求证.而植物对人和大地清凉的绿色笼罩,照亮了我们的双眼,呈现出了宽阔和自由.就像阿来在自己的一本散文随笔集中所表述的那样:世界,就应该这样日益丰盈.

谁愿意在残花中守望破败晚秋的降临呢对于自然而言,大地的枯谢和绿色的湮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机的毁损,成熟像伤疤般长出了锈迹.人类在近一个多世纪时间里的干涉和放纵,消弭和切割了多少自然的生物链条.我们既不愿意看到开败的“残花”,更不愿意看见地貌上的任何一种生物随风飘散般消逝,香消玉陨.风吹来的种子,又被风裹挟而去,是格外凄清和伤感的事情.这样,人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每一个种子,都把整体作为生命的未来及其可能性,包藏在自己的体内,它将尚处于胚芽状态的神性的逻辑植入大地,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小心翼翼地敬畏和服侍我们脚下的土壤呢其实,对于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言,这里,根本就不存在任何意志上的悖论,春暖花开,斗转星移,不能为了满足一时一己奢侈的消费而破坏生态.一种植物的消失,早已不是这种植物个体的消失,而是整个生物链条毁损的开始.这个时候,人类真的需要慢下来,再慢下来,给自然争得一个片刻的缓解和休憩.

我开始猜想,一个作家的写作,以及他的审美视阈,究竟与对自然、生态的体验之间,存在着怎样神秘的联系我也渐渐明白,阿来在始终略显急促的脚步中寻找着什么.可以肯定,他的精神世界的深处,一定有一个巨大的隐秘,这个隐秘也可能来自一种巨大的隐忧.或许,那就是他期待文字之外,存在着一个没有因时代的过度递进和变迁的人的安详、坦然和平静.尤其当阿来无数次穿越峡谷、群山、荒野和川流的时候,他所渴望的,一定是生机处处的美丽的植物的冠冕,而不是被现代挖掘机械践踏过的、被无序补缀过的人工丘陵.

明显地,我们这个时代与自然的进程相比,已经呈现出格调和色泽上极大的不一致.生态系统并非静态,它们随着时间以一种有序的、可以预测的变化而发展,甚至,很多时候,这个变化系列是由植物和动物自身所更改的环境而导出的.我们在与其他物种,包括植物和动物打交道的时候,总是过于自信和高傲,甚至不乏毫无理由的嚣张,即使是那种想象上代表着高于自然力量的某种训化能力,也被我们自己大大地夸张了.更多的时候,我们应该能够从植物本身所发出的信息中感知,或者在审视它们在四季中的性格时耐心思考,这样也许可以看出,它们其实根本就不想与人类做什么交易.


六卷本长篇小说《空山》,是阿来在将近六年的时间里完成的重要作品.其中,阿来在各卷布置了“随风飘散”、“天火”、“轻雷”和“空山”等无不是隐含深意的重要意象,风、火、雷和空山,既是物质性的也是精神性的暗喻.在最后一卷,当大量的森林和植物,被人类的利斧砍削之后,孤独的村庄、孤独人性的人类,裸露出不可思议的残疾心理和病症.这时,我们看见,阿来从《尘埃落定》的的猩红色中游离出来,表现出从未有过的焦虑和困惑.

无疑,阿来恐惧孤零零、光秃秃的地貌,忧虑人类今天的喧嚣和繁荣会变成明天的“空山”.谁也不会相信,那些空荡荡的荒山秃岭曾经是一个繁荣世界开花结果的地方,人竟然可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一片片土地也失去了它应有的效力.人类活动对环境的影响越来越大.这源于人类的贪婪、无度的开发和对自然的肆意挥霍.对人类社会来说,想逃脱自己活动所带来的后果愈来愈困难了.自然、生态日益变得苍白、局促,这种变形,改变着大地的生机与活力,也使人的价值体系落入歧途.人的精神衰落、式微前的迷狂、不可理喻的,必将会改变、扭转文明的格局和平衡的生态.

“我只感到世界扑面而来”,这是阿来在一所大学演讲的题目.我想,世界在这里,不仅是现实的状态,还有历史已有的样貌,还有大自然的神奇造化,更有一种人的莫名紧张.究竟什么是真正的现代文明或人类文明这些年来,这样的问题纠缠着每一位有良知的人文学者.具体说,文明其实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名词或形容词,它确是生命主体在处理与自然关系时,两者相互发出的一种十分具体而和谐的声音.阿来喜欢这种自然、质朴、平和的声音.所以,前面我们看到的阿来自述“听香”的文字,就是阿来敬畏这种“天籁”之音的精妙记录.

从一定意义上讲,宗教感,对一个作家是必不可少的一种精神、心理背景或者依托.在这个精神平台之上,世俗的一切,才有可能被作家所包容或宽恕.实际上,对于阿来来说,一个有着藏族身份、娴熟地使用现代汉语写作的作家,他在思考和写作的时候,已然忘记了他的个人身份,也早已放弃了对语言的雕琢.他更多的是进入了一种自然的状态.在这里,作家的善良和寻找美好的天性,连同每一个大地上的生灵,不仅会在他的文字里熠熠闪光,还会通过他的镜头,透射出新颖、鲜活的画面.

如此说来,阿来的植物学情结,实质上是关于人、自然、生态和一切事物的写照和韧性追踪的愿望.

(作者单位: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大连理工大学人文学部中国文学与文化研究所)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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