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玛依的阴影

宁夏银川市兴庆区一场中小学生运动会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幅场景：在运动会的开幕式上,各级领导一个接一个地讲话,此时的气温为15摄氏度.照一般经验来看,这样的天气有点凉,需要长衣长裤裹身.可是,台下参加开幕式表演的银川回民三小的400名女生,不得不身着单薄的表演服在大风中苦苦等待近一个小时.

看到这组画面,我有一种预感.因为是新华社记者拍出的照片,可能不会达致“事件”那样的舆论效果.“”是的血淋淋,是挑衅人们人道底线的展示,即使是一只动物,也能直抵人们感观的最深处.一群小学生守候领导讲话而不得不伫立风中的图景,想必大多数学生都经历过,没有血,更没有死亡,所以不是什么大事,顶多只会勾起一些人道德神经的颤动,断不至于炸了窝,也不会成为一个备受关注的社会事件.现在上网搜索这条新闻,也不过千把条,与“”三十几万的页面差距实在是大.

这使我想起了另一件事.10多年前,克拉玛依发生了一场大火,烧出了“让领导先走”的惊天之语,直至今天,还有不少人用各种方式纪念那些生命被永远定格的幼小亡魂.死亡的代价毕竟太过沉重,所以一触及克拉玛依这个词,我们的心便很容易疼痛,我们的脑子里就会呈现出各种丑陋的画面.但是我又在想,克拉玛依大火固然是一场悲剧,但如果我们永远只是纪念,表达一种悲缅,而不致力消除类似悲剧的发生,那么我们的纪念也将显得苍白.

克拉玛依大火提供给我们的一种思考视角是,即使在生死关头,威严、秩序、纪律、服从,这些本该由人驾驭的东西也可以凌驾于人的生命之上.在死亡面前,威严、秩序、纪律、服从都可以主宰人的生命,人的普通生活受主宰、受控制自然更加不在话下.小学生挨冻听领导讲话是人的普通生活受主宰的鲜活表现.生活被主宰的无声无息、平平常常,以至于那些学生即使受冻,也能从他们脸上见到笑容.除了冷,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处境,他们不知道怎么办.比之更为普遍的是,人们时常会处在这样一种状态里,非常不喜欢一种氛围和环境,但又迫于一种无形的束缚,不能离开.与其说是害怕某种东西,不如说是习惯了服从.在这样一种环境里,他们不得自由,也放弃了自由.

奥威尔在《动物庄园》中讲述了这样的故事：一头叫拿破仑的猪把另一头叫雪团的猪赶走以后,就开始按自己的要求管理子民,比如向旗帜敬礼、唱《英格兰之兽》,齐声共念：四条腿好,两条腿坏.有一天,有几头年轻的猪看不过去,觉得领袖不该这样要求子民,就想跟拿破仑辩论一下.这时拿破仑的警卫――几条狗发出低沉的吼声,四头猪小伙愣了一下,马上就回到座位上,再也不说话了.以后的日子,他们虽然不喜欢,但也只能跟那些讨厌的绵羊一样,整天“四条腿好,两条腿坏”了.

在现代社会里,拿破仑和他警卫的角色已经趋少,我们的生活已经不是主要受一个人的控制,而是受各种不合理的制度的控制.那些想把人圈在一起的制度,那些想让人只喊“四条腿好,两条腿坏”的制度,那些想让人只有好坏观念的制度,那些想让人永远服从某种威权的制度,都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沉闷不已.总有一些时候,我们都会成为守候领导讲话的小学生,不得以任何理由离开.

一直以来,我们从克拉玛依大火中看到的是人性的丑陋,我们谴责具体的人,或者将他们打包,吐唾沫星子.其实,人都生长于特定的制度环境,再大罪恶的人也是如此.比人的罪恶更为可怕的是制度的罪恶,环境的罪恶.人的罪恶制造一个悲剧,制度的罪恶、环境的罪恶制造一串悲剧,而且悄无声息.并不是只有血和死亡才是悲剧,人的权利不得伸张,人的尊严不得尊重,人的生活不得自由,都是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