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稽的中国文化思想史

我们中国的历史是以黄帝纪年开始的,到现在已是四千七百多年了.我不想说我们和西方相比哪个高明,只是说明我们有历史记载,是从轩辕黄帝开始的,是有记录的真实资料.

黄帝时始的历史记录,是以天文、数学为主.真正要研究人类科学史,中国文化中的数学、天文,应该是人类历史先进的第一页.黄帝时代把非常复杂的天文现象、数学原理,变成几个字来代表.譬如用十个天干代表天文,十二个地支代表地球的运行,这十天干、十二地支合起来是六十花甲,如甲子、乙丑、丙寅、丁卯等等.不过现在却用来给人算命、看相、看风水,变成迷信的东西了.

到了两千百年前,中国的文化不但有科技,还发展到人文,所以产生“诸子百家”之学,非常发达.

和孔子、孟子同时的有一个大学问家叫墨子.他在当时的影响很大,但西方很少知道,中国的学者也很少研究他.他的学问已经有社会主义的思想,孔子的徒孙孟子,当时反对他的社会主义思想.

早在两三千年前,他们就在讨论,人生下来的人性是善还是恶的?老子、孔子、孟子、释迦牟尼、耶稣、穆罕默德,差不多都是讲人性本来是善的,后来给自己搞坏了.《圣经》里就说,本来男女都很善良,后来给蛇骗了,吃了苹果,就变坏了.

墨子的思想则与众不同.他认为,人性既不是善也不是恶,而是一张白纸,无善也无恶.受外在环境的影响,把这张白纸染成黑的就是黑的,染成白的就是白的,都是我们自己乱玩出来的.墨子尤其主张科技的发展,他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科学家、工程师,而且他反对战争.

战国时代,如果有哪两个国家要打仗,墨子就来说不要打.他只是一个人,没有权力,没有军队,可是每个国家都怕他.因为墨子还是中国最早的帮会头子,他有很多的学生,有着严密的组织.他对那些国君说,你杀了我也没有用,很多的墨子都会来.史载墨子光着脚不穿鞋,吃得很简单,衣服穿得很破烂,一天到晚在外面奔波,叫做“摩顶放踵,以利天下”.他从头到脚,如果能有利人家的,什么都给人家,他就是这么“天下为公”的一个人.

可是现在中国有些年轻人研究墨子,说他是阿拉伯人、印度人,因为他光个脚,剃个光头,皮肤晒得黑黑的,像印度人,太好玩了.

和墨子同时有一个人,叫做杨朱.墨子是“摩顶放踵,以利天下”,杨朱则是绝对个人主义,“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你把我一根胡子拿走,对你有好处,我不干.刚好和墨子对立.

杨朱的思想,类似资本主义社会的个人主义、观念；墨子思想是天下为公,相似于共产主义、社会主义观念.当时两派思想争斗得很厉害,孟子就说过：“天下之言,不归于杨,即归于墨.”

但儒家的思想就和这两派不同,他们走中间路线,认为天下绝对为公不可能,天下完全自私也不可能.人类保存一小部分为私,才可以做到天下为公.就像我们每个人完全帮助别人做不到,绝对不帮助别人,也做不到.

我们现代人读墨子的书觉得很难懂,因为他有很多科学的东西.比如,墨子和同时代的公输班,也就是鲁班,都各自发明了飞行器.他们当时用木头造了一个鸟,放到空中飞几天几夜.这不是神话,是真的.

当时打仗用的都是冷兵器.有一次,墨子和公输班各自的国家要打仗,对方领头的是公输班.墨子马上来了,说战争太残忍,不准打.墨子说：“我知道你有武器,你的武器像,我拿个打火机把你烧了.”鲁班说他还有别的武器,墨子说,我都可以对付你.讲了半天,鲁班没有办法.最后鲁班说：“我有一样东西,你绝对破不了.”墨子哈哈大笑,说：“我知道了,你现在想把我杀死.我既然来了,就不怕你杀死我,我死了,我下面的学生多得很,很多墨子会来.”

晋朝时,有个和尚也造了一只鸟,在空中飞了七天.不过政府不准做这些,中国的政治思想对科技的发展,一向是严厉禁止,认为是“奇技淫巧”,对于奇怪的思想、特别的工具,都一概禁止.儒家认为物质文明越发达,人类的越提高,人类对于物质的越提高,社会越乱,导致精神生活越空虚了.这是中国两三千年政治思想的中心.所以,中国科技就受了影响,被压制了.

人们就把天文、数学的原理,专门研究人、研究人生的运气了.算这个人明天碰到什么,包括明天会不会摔跤都能算出来.把科学技术用到了这一面.

所以,中国几千年的文化思想就是这样滑稽.但你能说它不对吗?它也很有道理.既然不发展科技,发展什么呢?发展生命科学.

到了南北朝,当时的人就研究人应该怎么样打坐、怎么样修炼能变成神仙、如何长生不老等等.不但能够长生不老,还能靠自己的精神,修炼出来另一个我,可以永远存在.所以现在西方搞的克隆,其实中国早就有了.

中国历史上对于生命科学、认知科学非常发达,儒释道三家,都是个人自我的研究生命,成佛成仙,都是生命的升华,向自我的精神方面走.这差不多持续了一千年.

西方文化这一千年在干什么?其实和中国一样.因为天主教已经形成了,专门研究神存在不存在.西方只是到十六世纪文艺复兴以后,工商业的发展促使了科技文明的发达.这一演变,使人类倾向于唯物的享受了,结果到底是好是坏,现在也很难下定论.

【紫檀木难荐自《magazine精英》2007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