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医”到“东方神针”,中医在北美的传播

何明星,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文化传播方向博士,曾在新闻、图书出版业工作二十年,现为北京外国语大学副教授.长期致力于出版文化史、对外文化传播史研究.

今天再没有人怀疑中医在世界上的影响力.而图书、期刊的出版由于纸媒的稳定性,往往意味着某种文化思想的定型和知识场域的形成.那么,在北美地区,有关中医文献的出版到底是什么情况?是否能够验证中医已经取得广泛影响力的结论?笔者试图根据有限的材料给一个粗线条的梳理,并希冀为中国出版业正在热议的中国图书“走出去”路径提供一些启发.

中医曾经长期被认为是“巫医”

从18世纪到20世纪中叶,中医在北美的200多年间一直没有取得合法地位,中医被美国人视为“巫医”、不科学而遭到否定,对中医的这种偏见根深蒂固,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还普遍存在.

中药材传入美国比针灸要早,最早可以追溯到18世纪的中期.明末至清初的17世纪,欧洲出版有关中医药的图书总共约有10种,以波兰耶稣会传教士卜弥格（1612～1659）所撰的《中国植物志》一书影响最大.欧洲医学家在临床应用针灸术取得良好疗效后,在19世纪初出版了一些有关著作,中医针灸术也随着欧洲医学文献一并传入美国.1820年后,美国医学杂志开始选载欧洲应用针刺术的经验和学术报告记录,引起了美国医学界的兴趣,然而针刺术对美国医学界并无多少影响.直到19世纪40年代末,大批华人移居美国,尤其是1848年美国西部发现黄金后,赴美华人中有不少中医药从业者,中医针灸、中草药开始流行,但只局限旧金山等华人集居地区.

笔者目前尚能找到截至1972年中美关系正常化之前,北美地区出版中医书刊文献种类,但可以肯定的是数量不多.

1972年后中医逐步

获得法律地位

真正改变中医药在美国社会地位的,是1972年尼克松访华以后,在美国掀起了一股“中国热”.尼克松的随行私人医生塔卡在华时参观了针灸麻醉手术,一名美国记者还亲身体验了针刺感受.塔卡回国后介绍他的见闻,“我看到的东西很少,但已足够使我相信其中有重要的东西存在,这是我们应当重视的,并在临床上应用它”.此后,美国一些著名医学刊物和报纸才开始经常刊登介绍中医、针灸的文章,中国针灸被媒体誉为“东方神针”.

在加拿大,加拿大著名医师、安大略大学医学院的教授斯鲍尔先生在20世纪70年代曾应周恩来总理的邀请前来中国进行考察.斯鲍尔回国后,对加拿大的中医工作大力支持,自此加拿大也开始中国针灸热.

作为对中美关系正常化的互动,此间中国也出版了有关中医的外文图书.根据笔者的统计,1972年的《努力攀登医学高峰》（英文版）、《在打开聋哑禁区的路上》（英文版,1973年又出版了该书的法文版）、1973年的《中国的针刺麻醉》（德文版、西班牙文版）、1976年《中国针灸史话》（印尼文版）、1977年中国中医研究院编写的《中国针灸学概要》（法文版）、李经纬的《在创造中国新医学的道路上》（英文版）等六种,均为外文出版社出版.这些书通过当时中国对外发行专业机构――国际书店发行到世界各地.

尽管中医针灸随着中国与美国政治关系的好转而升温,但北美医学界排斥中医的思想没有得到彻底改变.直到1981年9月11日,在渥太华出现了历史性的转折点,一位法国籍针灸医生高林被安大略省西医公会两次告上法院,罪名为“非法行医”“非法使用医生名衔”,开庭审判结果是判高林医生无罪.1983年加拿大针灸界一批志同道合的中医针灸师成立“加拿大中医药针灸学会”,该协会的成立标志着加拿大中医和针灸工作的法律地位才正式确立,以中医针灸为标志的中医思想传播在北美才进入新的阶段.

1990年后中医图书出版逐渐增多

真正产生重大变化的还是在1978年中国改革开放之后.随着中国经济的迅速发展,中国与北美地区的经济、贸易、文化、教育等领域的往来日渐密切.从1978年到1990年,经过十多年的缓慢升温,90年代后期北美地区的中医书刊出版才真正繁荣起来.

1990年之前有关中医书刊的出版物,根据“中医药在线”提供的材料,影响较大的有《简明人参手册》,由美国药物植物专家JamesA.Duke编著,1989年出版.《精灵之药――灵芝》一书由TerryWillard教授编著,1990年出版,据称这是有关灵芝的第一本英文专著.此外还有JakeFratkin的《中草药专利处方》和SubhutiDhermananda的《丝绸和纸张的处方》等书.Dhermananda独特的贡献在于,他梳理了中国处方的历史,即从一个方剂学家的角度进行写作.有关中医类期刊有《美国针刺疗法杂志》,创办于1973年；《美洲中国医学杂志》,1973年创办；《传统针刺法杂志》,创办于1977年；《国际临床针刺杂志》,创办于1990年；《草药谱》,由美国植物学会和草药研究基金会主办,创刊于1983年；《草药、香料与药用植物杂志》,创刊于1991年.

20世纪90年代以后,中医图书出版迅速增多.1990年,美国国立医学图书馆专门聘请中国文献研究专家赴美指导整理美国所藏的历代中医药学文献资料,《》在美国出版了三种译本.而且美国图书市场上专门出现了一些以中医药学书籍为主的出版公司,这些公司近年来大量出版中医类图书,至今已超过1000种.具有代表性的是美国马萨诸塞州的RedwingBookCompany公司,这家公司网站上大约有几百种图书,既有内经、伤寒、本草等古典的译本,也有世界各国知名中医、针灸专家的论文集,这些书大多数都是1990年后出版.

进入21世纪,随着中国出版各类中医图书的增多,尤其是2005年中国图书“走出去”工程实施以来,中医外文图书的出版迅速增加,人民卫生出版社、中国中医药出版社的有关中医图书出版最为显著.笔者用“针灸”一词在亚马逊网站搜索统计,相关中医药图书已经超过967种,以2000年之后出版的最多,其中包含中国太极拳、气功、道教等相关图书.以“中国”一词搜索,可发现大约有12553种,而中医类占据了“中国”主体词图书的8%左右.由此可见,中医类图书出版的大量增多,与中国经济发展在世界上取得举足轻重的地位有着密不可分的内在关联.

随着中医在美国社会逐步获得广泛认可,直接带动了中药在美国市场的销售.据统计,美国人每年要花费60亿美元用于营养保健品,而且这一市场以每年增长20%的速度拓展.美国约有5%的患者服用天然药物,其中80%的人在治疗过程中服用中药.此外,中国气功已被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正式承认为替代医学的一个专业并开始进入研究阶段,美国许多中医和针灸学院设立了气功讲座.随着2009年奥巴马政府推进美国医疗改革方案的出台,改革方案明确提出要大力推进健康促进教育,这为历来以健康预防为主旨的中医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契机.尽管如此,由于各种原因,美国国家食品药物管理局（FDA）对包括中草药在内的天然植物药法规,目前仍按食品或健康食品市售,不能在标签中称为“药物”,并不准注明或暗示可治疗或预防某种疾病.

中医从最初传入西方到今天获得世界的广泛认可,大约经历了200年的历程.梳理中医在北美的传播历程,有个最为关键的因素,就是20世纪中国的政治独立和经济发展,它改变了世界政治格局与经济格局,中医作为中国哲学思想、社会以及人生观念的代表,也在这两次世界格局的大转变中获得了发展空间.2008年金融危机到来,人民卫生出版社以370万美元收购了加拿C戴克出版公司的肿瘤专业和口腔专业图书,收购以后,该社除了拥有一批国际著名医学专家作者群,还拥有一批最多长达20年可不断修订再版的医学图书精品,达到了世界中等出版机构的规模.亲自参与整个收购过程的人民卫生出版社总编辑胡国臣先生坦言,如果不是金融危机,中国不可能获得这样的机会.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在于,文化传播永远是沿着一条由器到物的心理变迁历程,中医在北美社会的传播,正在这样一条路径上前行,只不过在200年的时间历程里,大部分时候是缓慢前行,而20世纪90年代以后的步伐突然加快而已.

而海外中医文献的出版,是中国医学思想在世界影响力逐步扩大的历史印迹.中医从被人讥笑、误读到最终能够被接受,梳理其不同历史阶段的数据变化,并探讨其与中国政治、经济的互动及促进,可能需要传播学界、中医学界的学人合力去研究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