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之维2016年第6期

●忠实于自己,然后才能忠实于别人.然而,最大的困难也就在这里.要防止那些对人说出的谎言,首先要防止在自己思想中潜行的谎言,而这难乎其难.于是,我们又不妨从忠实于别人开始.

●完全真诚是多么难,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借助于较大的自由度,真诚将比较容易一些,越是不自由,伪善越多.

●我们读过、今天我们的孩子还在读的小学课本中的一课是：放羊的孩子几次说谎,叫喊“狼来了”,结果最后一次被狼吃了.这不是从道德的角度,而是从功利的角度反对说谎,然而“”时将这个故事说成是污蔑劳动人民,却可一笑.

●把人们实际上奉行的道德原则揭露出来,常常会引起众人的憎厌.人们宁愿这样做,却不愿这些原则被公开主张,这使人很怀疑他们是要从隐瞒这些原则中得到好处,正像一个反对“自我设计”的人所说的：“那谁来掏粪呢?”这说明：第一,他对人性实际上抱有一种很阴暗的看法（而他还以为他在反对这一看法呢）；第二,他希望不是由自己来掏粪,而是干干净净地坐在办公室里.

●一些人老觉得自己遇到好人,一些人老觉得自己碰着坏人.其实他们碰到的人可能是差不多的,问题在于他们自己的内心和性格是容易引出别人的善或是别人的恶.

●大人们常常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自私,但常常是礼节上的不自私.

●有学匪是因为有学阀.

●笛卡尔说：“谁在隐居中生活谁就过得最好.”但隐遁也可以成为一种博取名声的努力.

●聪明的奉承差不多是百发百中的,而笨拙的奉承也能击中许多人.

●人往往要处于某一道理的受惠者的地位时才明白和坚持这一道理.例如应尊重和善待自己的父母的道理往往要到老年才懂得,只有这时他才深深体会到老年人特有的孤独和凄凉,其与世界的隔膜和对温情的渴求.然而,他再唠叨这些道理却又只能让人生厌,因为他已经不处于可以自己履行这些道理的有利地位了.

●在道德上,比起对于何为得体何为不得体的一种精细辨别力来,更宝贵的是一种不拘小节却深明大义的品质；比起一种谨小慎微的癖性来,更宝贵的是一种见危授命的气度.

●我们习惯于把一切现实的东西看成是必然的,然后又把必然的东西看成是合理的,最后又把合理的东西看成是道德的.

●有一些人认为别人的帮助是理所当然的,是别人应该对他们尽的义务,当别人不愿如此做时就谴责别人是自私或小气.

●任何没有经受过诱惑的人都不能说自己是纯洁的,任何没有遭受过拷打的人都不能说他是坚强的.因此,人啊,不要太匆忙和苛刻地谴责那些有失足和变节行为的人们.

●贫苦的圣徒,是极少有的；而且即使现在处在贫苦中的圣徒,也大都是从高贵温柔之乡中毅然挣脱出来的.

●一个人的利己主义有时可以用另一个人的利己主义来医治,但正像任何药物一样,这并不总是灵验的.

●一个人随意品评别人往往有损其德；而一个组织却使品评别人成为“正当”的了,甚至使之成为一种“义务”.

●坏人经常不是被好人打败的,而是被别的坏人打败的.恶恶相克即为善,或即无恶,世界上比起善恶相争来更多的是恶恶相争,而恶恶相争有时也能争出善的效果.善不必与恶争,或至少不必死争,即便“人而不仁”也不要“疾之已甚”.

●不能以似乎小的不义反对大的不义；不能以自己后发的不义反对别人已发的不义；不要存有一劳永逸地消除不义之念.

●战争频繁的一个原因,就是人们老想发动“最终结束战争的战争”.

【选自何怀宏著《若有所思》中国长安出版社版】

题图／无题／MuhittinKorogl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