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笈的最后一页(3)

“你等可不可以再说一次等”我坐在客栈的大厅,面对着一个老大年纪了还装无辜的女人无力地道,“你真把我们门派的《天机秘笈》弄丢了?”

“都是我那儿子不听话嘛.”上官琉云眨眨眼道,“莫莫,你就帮帮我吧.如果秘笈真的找不回来,那我不成天机门的大罪人了!”

我叹气：“可找秘笈这种事,一向都是师姐你这个神偷最拿手的吧?”她却摇头道：“自打成亲后我便退出了江湖,现在啊,也就只能带带孩子.”说罢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更何况我答应了我家相公,所以这事我做不得.”

我郁闷：“那你打算怎么办?”上官琉云浅浅一笑：“莫莫,你笔上功夫那么厉害,就直接把《天机秘笈》重新写一遍嘛.”

我抑制着想掀桌子的冲动：“《天机秘笈》我就看过一遍,还因为易正轩那个臭小子没看完!怎么可能记得住!”毕竟是求人的,上官琉云的气势有些矮了：“我不是那个意思,那秘笈本是我们几个同门加上师父联合写成的,你只用分别拜访他们,了解到每个部分的大致意义,然后拼拼凑凑不就出来了等反正啊,这秘笈也没什么外人看,不过是我们天机门的纪念之物.”

“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等”想到可以借机拜访多年没见过面的众位同门及师父,我虽犹豫,却还是点了点头.见我答应,师姐欢呼一声,一把抱住我道：“莫莫,你最好了!”

告别的时候,师姐有些神秘地笑道：“莫莫,那秘笈最后一页很重要哦.”我问：“为什么?”

师姐看着街道尽头来接自己的家人,眼神温暖：“因为传说,它会实现某个人的愿望.”

好吧,我,许莫莫,江湖第一百晓生,就这样踏上了卖苦力的征程.

《天机秘笈》算不上什么师门至宝.它是由我们这一辈的弟子分别写就,记录了我们各自武功的身法心法,以及完成的种种任务.师父曾说这本秘笈是天机门里最宝贵的东西,现在看来确实没错,因为我年少时美好的回忆几乎被江湖上的尔虞我诈尽数埋没,唯一剩下的,就只是初入江湖时所怀揣的执著了吧.

所以我必须找回那本秘笈,无论是从江湖上,还是从回忆里.

二师姐洛已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她依然是那么温柔.长安城东面的小小医馆里,我的出现让她吃惊得差点扭掉一个病人的胳膊.

“莫莫变漂亮了.”洛一边给那个病人拿药,一边跟我说话,“你还是个胖丫头的时候,小易和上官最喜欢欺负你了.”

我低声嘀咕：“现在还不是一样.”我将来意告知,并希望她能告诉我关于她的那部分内容,洛师姐很爽快地答应了.

“留一晚上再走吧?”看到我眉宇间的匆匆神色,她有些不舍,“我好久没看到小师妹了,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呢.”我犹豫半晌,终是点头.那天晚上师姐给我讲了很多以前的事,她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到后来竟哭了,而我只能作为一个倾听者,轻声说没事.

那一刻我在想,是不是我太久没有回家了?在这个人情似纸张张薄的江湖中呆久了,我竟是有些忘记了温暖的含义.看着师姐,我下定了决心,我一定要将《天机秘笈》的内容都找回来,一字不落.

第二天一早我便告别,洛师姐送到门口,突然问道：“莫莫,《天机秘笈》的最后一页你有没有看过啊?”我摇头道：“没有啊,最后一页上有什么吗?上官师姐也提到过呢.”洛师姐微笑道：“我只能告诉你,那一页会让人得到幸福.”

翠峦峰上,我沿着幼时熟悉的青石道路一步一步向上走去,心里谈不上喜悦,反倒有些五味杂陈.青苔石板、大榕树、倒吊泉、还有开在悬崖上的腊梅花,我蓦地想起小易.那个臭小子等想起他我便觉得生气,从小就喜欢跟我吵架,我俩一起罚站也不知有多少次.只是越到大了,他与我们的差异却越明显,最终因为一件小事与师父闹翻,一个人离开了.后来听说他在北方被人陷害,身败名裂,自此便没了下文,连生死也不知道.

当我沉浸在回忆里的时候,一阵迅疾的风突然从背后袭来,我侧身,扭肩错步,左手执出一只判官笔来,一招“凤回首”,堪堪架住来敌的剑.

“你的功夫倒是没有退步.”来人清亮的声音如同深秋之月,将周遭的一切都染上了清冷的气氛.

我回头,对着眼前的人微微笑道：“大师兄早.”眼前这人或已不能称年少,岁月的风霜磨平了他的鬓角,却没有改变他清冽的气质,只听他道：“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大师兄.”知是这位当了天机门掌门的沈清寒埋怨我隔了这么久才来看他,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我笑道：“我知师兄事务繁忙,恐妄自上山拜访会有打扰,故才拖了如此之久,还请师兄谅解.”

他缓缓走过我身边,脸上虽没表情,眼中却有了一丝明快的含义：“既然来了,就上来坐坐吧等离开了这么久,总有些变化,是你不曾料到的.”

天机门确实变了,当年它不过是江湖中一个小小的门派,在翠峦峰上只有一隅破旧的别院,几个同龄的孩子开心无忧地生活着.如今看到庞大的练习场,漂亮的客房,竟有些陌生.

“师兄经营这么大的地方不容易吧等”我抬头,寂静的山林里只有风声呼啸而过,弟子们大概都在房里做早课,空无一人的院落格外幽静.

大师兄回头看着我：“或许是因为慕名而来的弟子越来越多,场地越来越大等我总觉得我失去了最初的什么,那些我曾经执著过的东西等”我叹气道：“我又何尝不是?曾立誓以笔荡平天下黑暗,现在想来却是枉然――江湖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东西,可以将我们这些锋利的石头任意打磨,直到辨不出原来的形状.”

师兄沉默了很久,这才问起我来的原因,我过细细讲来,却不料他愣了一会儿,然后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那秘笈不是――”他话到半途,却突然一转,“你还没有去拜访过师父和正轩吧?”我点头：“我接下来就去拜访师父,小易我却没有他的消息,师兄若知道可能告诉我?”

师兄的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连百晓生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会知道?当年我撰写秘笈的时候留了自己的副本,你就拿去重新写吧.”这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事着实让我高兴了一阵,直到很久后我才无意中想起一件事：“师兄,你看过《天机秘笈》的最后一页吗?”

师兄的表情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得很微妙,他缓缓说：“那一页,是我觉得整本秘笈里,写得最好的一页.”

当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在大街上的时候,我站在偏僻的院落外,看着门上堆积的大雪,两侧新贴的春联,恍然记起已是新年了.

自从打听到师父住在这里后,我便在门口踌躇不前了半天,我知我是有些害怕面对这样的现实――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铁胆宗师已变成垂垂老人,在冬季来临之时坐在温暖的家里,悠闲地打着盹儿.可是,这些都无法避免一个人的寂寞吧?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惭愧,这么多年才来看望师父,而最初的目的竟然是因为上官师姐的拜托――还真是等不孝啊等

“有谁在外面吗?”有人这样问了一句,面前的门突然打开,大雪随着风飘进了干净的院落,也落到了眼前这人的肩上.我瞪大眼睛,一时惊讶得忘记了说话,眼前的少年一身青衫,虽然眉宇间已经成熟,却没有改变眼中的纯粹.

“莫莫等”他低声喃喃道,“你等你是莫莫?”“正轩,是谁啊?”老人的身影从院落深处走来,目光越过少年修长的身段,一瞬间凝住了,“小莫等你,你回来了等”

在听到“你回来了”的一刹那,我再也忍不住,像个小孩般哭了出来：“师父,对不起等对不起等”

晚饭后师父坐在太师椅上睡着了,自始至终他都是乐呵呵的.小易忙完一些琐碎事物后坐到了我的身边,我有些奇怪：“小易,以前你不是总吵着要离开师父自己去闯吗?怎么现在等”

他平静的目光投到烛火照亮的屋子里：“确实是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就像是一只渴望离巢的鸟儿,用尽力气挥动着翅膀,只为证明自己.之后,权利、财富让我迷失其中.直到我被仇家所害,身败名裂,才想起师父说过的话,‘本心莫失’等原来错的人,一直都是我.你不能想象我的窘迫,普天之人畏惧我的仇家,没有哪处地方肯收留我,除了师父等那时他只说了一句话,可就是那句话,让我有了重新活下去的勇气.”师父说‘回来就好’等”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沉默了,月光洒在洁白的雪地上,反射出温暖的光,然后他问：“对了,莫莫,你怎么会过来等”我把大致情况说明,小易愣了一下道：“那本秘笈就在这里啊.”我有些吃惊：“你说什么?”

小易点头：“上官师姐丢了秘笈后先是托我找.我一周之前就告诉她已找到秘笈,只是还没来得及送过去等”我有些生气,一周前不就是她找我的那天吗?原来她现在还是喜欢捉弄我.看到我脸色不好,小易有些心虚：“我等我去拿给你看等”

已经发黄的书页入手,懊恼的情绪突然烟消云散,我看着手中的书,竟有些舍不得翻阅,似是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将这些尘封的记忆撕碎.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完整地展现眼前,如梦幻般,让我的眼泪簌簌的掉了下来.终于到了最后一页,我开始有些紧张,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内容,让大师兄和两位师姐都特别嘱咐.

这时,一直静着的小易突然不安起来：“莫莫等别,别看最后一页等”然而我已翻开,单薄的纸张上,粘着一朵颜色暗淡的梅花,以及旁边六个笔迹幼稚、却工工整整的字.

“这是你写的吗?”我愣了半晌,转过头来问.

小易红着脸道：“是等是等而且我等”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突然抬起头大声说,“而且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等”

我微笑着拭去眼角的泪,看进他的眼睛里：“这么巧,跟我想得一样.”

他愕然,微风吹起,翻开了已合上的书页,露出记忆中最美丽的话语.

秘笈的最后一页.

莫莫,我喜欢你.

长老会热评

陈怅（《量子江湖》作者）：“我喜欢你”四个字虽然普通,可是经过作者精心的铺叙后,显得既峰回路转又水到渠成.作者另辟蹊径,用温婉含蓄的笔触描述了师徒间,师兄妹间的几段情分,读来清新动人,是一篇难得的佳作.

疯流财子（《千门八将》作者）：作者文笔稍显稚嫩,但叙事不凡,表意清晰.秘籍的最后一页到底是什么?问题随着主人公的脚步逐渐地加深.但最后谜底揭晓之时,无论是答案的重量还是气氛的渲染都与前文的大力铺垫量级不符.

小林寒风（《神游记》作者）：我从文中读到的更多是感情,武侠作品要写得这般温馨不容易.每个人物形象都比较丰满,各有各的亮点；结局也在情理之中.稍显遗憾的是,上官琉云指使莫莫寻找秘笈的目的难以自圆其说.

扶兰（“巫山传”系列作者）：故事主题并非新颖独特,布局精确简洁,对于“最后一页”的题目的把握,颇有一语双关之感――秘笈的最后一页,人生的最后一页.

慕容无言（“大天津”系列作者）：一般来说清新的文字令人轻松,但往往会少了一份值得回味的厚重.而小篇幅的文字人物处理尤为重要,令人物有特点、有特色、有特征是第一要务.因此人物间合理的笔墨分配应该是最需要关注的问题.

邹积信：《天机秘笈》弄丢了,辛苦一遭,找回的却是温馨与幸福,家一样的温暖.作品虽没有直接描述江湖的与险恶,但却透露出江湖“本心莫失”这个哲理.上官琉云、沈清寒、许莫莫等师兄妹那种暖暖的情谊,不也正是秘笈的最后一页所表示的内涵吗?

河流如金：文章的整体构思还是比较新巧的,尤其通过串珠式的结构,讨论“江湖岁月”这个主题,有人生况味的感染力,比较有说服力.而结局虽然在意料之中,却不让人讨厌,有清新可喜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