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阳光

盛夏的阳光塞满了院子,白晃晃地晃着我的眼.爹就蹲在阳光地里,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烟是白的,雾是白的,唯有他的影子,是黑的.

在令人窒息的闷热中,我的呼吸声开始粗重起来,于是,我便大吼一声：“给我一年时间,我去复读！”

这一声,把爹的烟灰震落一地.他瞅了我一眼：“你,复读”我迎着他的目光：“我,复读！”

爹背转身丢下一句：“那行,明天你就去工地挣学费吧.”

爹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我,冲着他的背影,我大喊道：“有啥了不起的,去就去！”

第二天,我去了一家建筑工地.

工头说：“抛砖去.”又瞟了我一眼,“会吗”

我伸手捡起一块砖头,“呼”地扔上脚手架.

工头把眼一瞪：“轻点,你扔炸弹啊”

扔炸弹这话让我眼睛一亮：对呀,何不把这堆砖头当做游戏中的库呢想象着“炸弹”扔出后,敌人鬼哭狼嚎的惨相,这抛砖何累之有这么一想,我就立即精神抖擞地投入到“战斗”之中等

可粗粝的砖头,毕竟不能和光滑的鼠标相提并论,很快,我的手掌便火烧火燎地疼起来.于是,再抛出的砖头,就像中弹的小鸟,常常从半空径直栽落下来.“你没吃饭啊砸烂了我的砖头,扣你的工钱.”我刚才满场飞奔时,没见工头的影子,可刚一懈怠,他就幽灵般地出现在我身后.

我瞪了工头一眼,专挑那些表面粗糙的砖头往上抛,当尖利的棱角从我的手掌划过时,我体会到一种自虐的快感.

中午休息时,我找个角落坐下,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但我没有抬头,只是拿着牙签去戳手上的血泡,一个,两个等等我再抬头时,一块砖头上,放着一瓶碘酒,一双手套.

一个星期后,我不再需要手套了.因为手上厚厚的老茧,已经经得住砖头的磨砺了.这时,工头又来了,说：“工地人手不够,从今天起,你除了抛砖,还要去掂灰桶等”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工头的苛刻,便一声不吭地掂起灰桶就走.尽管我努力在做,可依然顾此失彼.“人哩抛砖――”“人哩来灰――”

在我忙得焦头烂额时,工头又出现了：“你在影响我的工程进度,知道吗按照规定,扣除你半天的工钱！”

十几天的忍耐,终于在这一刻达到了极限.“砰”的一声,我把灰桶扔了老远,大吼一声：“把工钱结了,我不干了！”

工头不紧不慢地点起一支烟,说了一句：“走可以,工钱一分没有”

“你等”

“你什么我如果拿个半拉子工程找你甲方要钱,你会给吗同样的道理,你半途而废,就等于你以前的努力一分钱都不值了等”

我呼呼地喘着粗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走是留,你自个琢磨吧.”说着,工头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

这时,我清楚地听见内心的呐喊：“走,走,离开这个鬼地方等”事实上,我的腿真的在走动.可走着走着,我却鬼使神差地弯下腰,掂起被我扔掉的灰桶等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被工头叫到他的办公室.他拿出一张纸,说：“这是复读学校的招生简章.它设在一个偏僻的乡镇,全封闭教学,半年放检测一次等”说着,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我的面前等

又是一个七月天,阳光热辣欢快地泼洒下来,宛如此刻我雀跃的心情,我拿着某所大学建筑系的录取通知书,去了建筑工地.

远远地,我看见工头拿着图纸,正和几个人指指点点.

我走了过去.

工头把图纸往别人手中一塞,兴奋地打开通知书.看着看着,他不由得咧开嘴,露出一嘴焦黄的牙齿.在一圈人注视的目光下,他突然抬起头,望着火辣辣的太阳：“这天好热啊等”说着,他张开巴掌,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那手迟疑了―下,就落在了我的肩膀上,“好儿子等”

在如火如荼的阳光下,我的眼睛突然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