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烟的古龙窑(外一章)

点赞:3840 浏览:12683 近期更新时间:2023-12-17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人们说起“前墅”这个名字,脑子里立即会浮现出一位600多岁的老人的形象来,年龄600多岁,不光是活着,还生育,生儿育女,“炊烟不熄,生息不止”,不是摆上供桌、深藏保险箱的古董,而是一条继续耕地获取五谷养育生命的大水牛,这就是坐落在宜兴丁蜀镇东南角的古龙窑.

宜兴之所以能得到“陶都”这个美名,其根由是“窑火”.早年,丁蜀周边的小山坡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龙窑,所有的陶器,全都填进窑肚子,经过烧炼,再从窑肚子里扒出来,这就成了包括茶壶、夜壶在内的瓦缶器皿一应俱全的“窑货”.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秸杆、松枝、竹枝、灌木柴草、煤等原始燃料逐渐被油、汽、电替代,龙窑的生产能力、生产价值越来越低,和种田一样,“木头犁耙老黄牛”的传统远走高飞,人们为“小麦也收1000多斤一亩”的新科技欢欣鼓舞,烧窑的不再向往龙窑,就同人饿了要吃饭那样自然.但是,一种文化意识,人的一种潜在的保护老祖宗的本能,摆出那个“你掘我祖坟老子和你拼命”的勇气,这样,前墅古龙窑被它的子孙们留下来了.

龙窑的结构很简单,分为窑头、窑身、窑尾三部分,成15度、20度、35度坡依次向上延伸,窑头处于坡底,一个深坑,这是窑头的燃烧室,俗称火膛,以煤为火底,掌控着龙窑的预热和底温,即“火本”,龙窑的烧成分成三个段落:预热、烧成、冷却,烧制原理是自下而上自然升温,最高温度可达1220度,非常节能.窑身内壁用耐火砖砌成,中间宽大两头窄小,最高处1米7,用一句形象的话说,就像一条怀孕的母龙.外壁涂有太湖土,保持龙体的仪表堂堂和美丽漂亮.窑体上,显眼的是几十对鳞眼洞,这就是烧成阶段的燃烧孔.龙窑是一节一节烧的,下面的烧好了,立即把鳞眼孔封死,打开上面的孔添进柴禾烧,烧窑人要一直忙下去――说一句笑话,人们常把妓院说成“窑子”,恐怕就是因为“眼眼”多的原因罢.

前墅古龙窑是一座小窑,只有40多米长,42对鳞眼洞(最长的龙窑有70多米长、73对孔),建窑时大致以地势而就,它的窑尾是个陡坡,不能再长了.就是这座窑,养育了前墅村祖祖辈辈29代人,窑火升起,化土成金,全村人做坯,做成坯拿来烧制,烧成器拿去卖,代代延续,窑火不断,直到今天.它还有过光荣的历史,“大集体时代”,一年中曾经烧制73窑,平均五天烧面一窑产品,为农民“填饱肚子”立下了汗马功劳.且因为窑体坚固,骨架硬,子孙们大加保护,几百年来没有受过损伤,平平稳稳地过到今天.据说,全国只剩下一座还在生火古龙窑了,广东的一座已经“熄火”了,毫无疑问,“前墅古书窑”成为国宝了.它给人拍了多少照片,拍了多少电视,已经无法统计了.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其中的艰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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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屋没人住会蛀腐,古龙窑不生火会倒塌,要保护古龙窑,关键是要生火,要烧,检测如说这座古龙窑还想保存一千年、一万年,保持它的本来面貌,那么,它必须烧一千年、一万年.而烧这个窑,不说农民不再愿用耕牛犁耙,就这“窑火”而言,在一个小烤箱里烧出的产品,一把茶壶几千、几万甚至于几十万,可龙窑的大肚子吃一饱烧几天,因烧制的是“大路货”日用陶,要不起价,烧窑人“做死做活”也只能是个“衣暖饭饱”.在经济大发展、人人向钱看的今天,谁愿意干在这里,我看到两个人:吴永兵和张小伟.人说这两个人是聪明的傻瓜,保护古龙窑的责任就落在他们两人的肩上.前墅古龙窑被列为国家文物,市里重视,省里重视,重视,级级重视,级级不拿钱,没有专项经费,只能把这条老黄牛牵出来,继续耕田,种出萝卜吃萝卜,种出青菜吃青菜了.

统管这座古龙窑的是丁蜀镇三洞村.早先,人们不把龙窑放在眼里,它的名称就叫“前墅日用陶瓷厂”,体制改革后,吴永兵接手承包,自负盈亏,企业改名“前墅古龙窑陶瓷厂”,但生产大路货日用陶的格局不会变.吴永兵是本村人,在这个窑上工作了30年,窑上的一砖一瓦,一把草一把土,他都熟悉,都能说上一通“道道”来,他热爱这座窑,自不必说.他是个“做厂长”,装窑,烧窑,看火,却窑,做坯,写进卖出,什么都干,是个真正的“一把手”.他们做的全是手拉坯,即使是价值上万元的大花缸,也是“空手做成”,并且全部是自制自烧自卖.有一点,不为人注意,他们的产品上的“釉水”,并不是那种“光彩夺目”的化工釉,而是纯天然的土釉,采用太湖里的一种粒子形状的石头,碾成粉末,用太湖土调和,涂抹在器皿上,成了实在的绿色产品――想写无公害陶瓷玩艺的朋友,得当心挑选了.


大冷天,我们走进吴厂长的办公室.这个办公室,可称寒酸,窄小的半间屋,一张小小的办公桌,一部机,一只饮水机,一个货架上摆着碗盏盅碟,地上有些坛坛罐罐,再不见别的东西了.他抽的烟是20元一包“红杉树”.当我们和他谈起保护古龙窑的话题时,他说,烧这座窑,哪怕一分钱不赚,我也得烧下去,古龙窑不烧就要坏的呀,它在冒烟,就有生气了.

好一个“有生气”!

说到底,古龙窑是一种民族文化底蕴深厚的意识,一种民族精神,陶的精神,窑的精神,火的精神,宜兴的精神,它和“陶都”二字紧紧相连,或者说,“陶都”就是它的子孙后代.这种意识和精神的深化、发展,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张小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知道为什么,张小伟当上了前墅古龙窑窑长.窑长一个窑的长是,窑长,真正的窑长.不过,他这窑长一不拿工资二不拿津贴三没有奖金,双手空空的一个“长”,以宣传、保护古龙窑为己任,有得忙,有得碌,没有分文进项,只有付出.大凡有人来参访问古龙窑,本地的,外地的,外国的,考古的,拍电影的,拍照片的,画画的,写文章的,出于好奇看看的,三两结队的,七八成群的,大巴呼呼的,都是他“导游”,他引领,他接待,他作古龙窑的来龙去脉的介绍和演说.吃顿便饭,小意思,三五个人,七八个人,来一盅小酒,甩一包烟,带一点小礼品走,小来来小来来,三五百七八百不见了.不说“经常”,几乎是隔开三五天就有一个“小来来”,全部“用场”就是宣传、保护古龙窑.吴永兵用火保护古龙窑,他用钱、用精力、用智慧、用气度保护古龙窑,这两个人一敲一答,就有了古龙窑的平安和生息了.

又是一个钱的问题.没钱不能办事.钱是张小伟自己挣的.他1990年进宜兴紫砂厂,后进美术院陶瓷设计系进修深造,自幼喜爱书画,擅长鱼化龙壶的制作,2009年,他成为一名紫砂工艺师,个人工作室兼营销中心开设在丁蜀陶瓷城张裕陶艺坊――保护古龙窑,光凭一种热情是空话,希望张窑长多多赚钱,古龙窑天天人来人往,兴旺发达!

宜兴夜壶

宜兴有两个名堂:茶壶和夜壶.

茶壶是喝茶的,夜壶是撒尿的.

茶壶是儿子,夜壶是老子.

茶壶圆滑,夜壶墩实.

茶壶让极少的人腰缠万贯,夜壶解决了千千万万人的生活难题,特别是行动不便的老年人.

那么,我们就来拜谒一下老祖宗吧.

早年――也就五六十年前吧――在外界首先叫响的不是宜兴茶壶而是“宜兴夜壶”.一件小事:一个大孩子,要出门拜师学徒,当父母的第一句要吩咐他的话是:你记住:你要天天给师傅倒夜壶啊.不说给师傅倒茶而说倒夜壶,可见夜壶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

宜兴人对夜壶也有一种自豪感,有民谚说:不做强盗不做贼,宜兴夜壶是老只(子)!

我对夜壶和“宜兴夜壶”的感情特别深刻.

童年时,父亡母嫁,我侍候一个多病的堂祖父,充当一个家庭小保姆的角色,在本村小学读书.堂祖父终生未娶,脾气暴戾,动不动就打我,那一天白天忘了倒夜壶,夜里摸黑去倒,下河边洗刷时碰上一块石头,把夜壶碰破了.我吓得一夜不睡.我站在床前,看到祖父要小解时,我端起洗脚桶,让他轻松地唱了一曲小夜曲,我才没挨打,祖父一夜要唱三五回呢,我哪敢睡觉啊.

“宜兴夜壶”是我走上文学道路的起点.

1954年年末,我作为第一批归国部队的战士,从朝鲜回到山东青岛农村,当时还没有营房,同老八路一样住在老百姓家里.一天,华东军区派来慰问团慰问归国部队.我在团部防化排,近水楼台,当天晚上就有一位文化干部来到班里和大家聊天.座谈会变成了联欢会,大家把家乡的歌家乡的戏拿出来唱.我唱了四句锡剧,那位首长用苏北腔唱了一曲《小寡妇上坟》:小六子爹爹哎,青菜豆腐萝卜(咧噢)苦(咧啊)等从他的语言中、唱腔中,我断定他是苏锡常一带的人,于是问他:首长您是哪儿人啊他也看出我的“底细”,用常州方言说:偶常州白乌龟(鹅)为.我接着用宜兴话说:偶宜兴夜壶为.这一说,亲热无比,他抱住我一只肩膀打了一记又吻了一下,说,“老早先”宜兴属于常州府,一家人!他叫潘井,新四军的“快板大王”,军区一个门的一把手.他看中了我写的一篇墙报稿,把它全文抄下带走.不久,撤销华东军区,建立南京军区和济南军区.济南军区在建立的同时出版了一张《国防前线》报,就在那个创刊号上,我的那个墙报稿,取名《可贵的本领》,署上我的名字,在头版头条的位置上发表了.这是我的生平第一篇文章,我激动得两顿吃不下饭.之后他经常给我写信,给我邮寄写作学习材料,在他的鼓励下,我写了很多文艺节目,以至把我调进战士歌舞团,专事写节目.1976年底,我在《雨花》杂志的前身《江苏文艺》上连续发了几篇小说之后,我进了为时三个月的江苏人民出版社长篇小说审稿班学习.一天,我莫名其妙地接到一张写着详细地址的条子,让我去看望一个人.我摸上大门一看,竟是潘井老师.他像个小孩,手里扬着两本杂志,对妻子(苏州人)说:杨莲芳,隔开10多年,宜兴夜壶又来看望常州白乌龟了,开心啊,你看,他写的小说都发在头版头条,宜兴夜壶可不是检测的!过后,潘井调任总政当局长,在岗位上殉职,我含泪写了一篇悼文《哭潘井老师》,先发常州日报后又收入集子.我想,检测如那回我不说一句“宜兴夜壶”,或许就失去了机会,一辈子种田捉鱼放鸭子,而与作家没有关系了――读了两年半小学的我呀,和文字、文章怎么也想不到一块.

宜兴夜壶走遍全国.

1985年春,我单匹马走访了东北大森林.因为没人给我报销车马费,大多数时间我只能住山民家和职工宿舍.有一天,我和一位老人“唠嗑”,说热了,他说,哦,你是宜兴人呀,你是宜兴人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他摸摸索索爬上他那低矮的小阁楼,抱下一个包,外面系着带子,里面是一件旧衣裳,再里面是一层油纸,揭开油纸,竟是一只夜壶.他说,这夜壶是我爷爷从上海带回来的,他说这是宜兴造的,爷爷疼我等东北三件宝:人参、貂皮、乌拉草.那年深秋,爷爷说,我去弄几只貂子来给你做个貂皮背褡,有了这个大冷天你就不冷了.爷爷背上出门,再也没回来等老人双手抱着夜壶,哭起来了.当我问起他你爷爷到过上海,做过生意,一定有好宝贝,为什么要这个尿壶时,他说,这个尿壶是一个宜兴人送给他的,他们是好朋友,还有,爷爷用新尿壶灌了一壶南方的酒回来,这尿壶从此以后只装酒不装尿,在我们村子上人说“喝尿”就是喝酒,所以我要藏着它啊!

上了年纪的中国人,没见过紫砂壶的可能不少,没见过宜兴夜壶的人,那就很难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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