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人快乐的何立伟

认识何立伟有很多年了.我认识他时他已是蜚声文坛的名腿了,《白色鸟》早已获了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那时的何立伟三十多岁,骑一辆轻便摩托车,爱玩,常常一溜青烟地飙来飙去,那辆轻骑名叫玉河,路上跑时总是冒着淡淡的青烟.后来他换了辆重庆８０,也是身后冒烟的.九十年代初的一天,他把他到处夸奖的重庆８０（主要是赞美那辆车节油,说每次加油时都不记得上一次是哪天加的）,停在长沙市四医院的住院部前,和几个朋友一脸快乐地去湘江里游泳,泳是游了,摩托车却被偷车贼偷了.我骑着我的摩托车,驮着他到处寻,南寻到平塘镇了,北寻到纺织厂一带,但没寻到他的重庆８０.那时候我们玩得很多,他的作品也多,尽管他一天只写三四个小时.他说一个人一天的文字感觉只有三四个小时,过了那三四小时,再写作就没感觉了,因此还不如拿这些时间感受生活好.那年月何立伟感受生活的方式不是很多,聊天、吃饭、打打.我们聊天时,大多是他主讲,讲的多半是某作家或某作家的小说,完了就打.我打就是跟他学的,当时我不会打,他鼓励我说,五分钟就能学会.于是我们不但成了文友,还是麻友.我的中篇小说《生活无罪》,就是他于一九九二年时推荐给《收获》的编辑,于一九九三年《收获》一期刊发的.

何立伟对生活非常有热情,那种热情都超出了他的年龄.他这种年龄的人,大多只会唱老歌,如《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或《送别》一类的老歌,流行歌曲一般都不会唱也不爱唱,这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歌曲.检测如一行人步入歌厅里唱卡拉ＯＫ,那个最能唱当下流行歌曲的,就是何立伟.他点的歌是我们一点都不熟悉的,自然就唱得我们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敞开喉咙、闭着眼睛猛唱.不是说他的歌唱得有多好,而是那歌似乎还尚未流行开来,他就晓得唱了.有回,女作家贺晓彤对我说,何顿,打叫何立伟来,何立伟什么歌都晓得唱.她说这话时,脸上都很佩服.只有对生活充满了热爱的人,才会不断地吸收新东西,听新的音乐和接触新的事物!几年前,我写小车时,拿不定主意写什么车好,就跟他打.那段时间他也打算写车,马上就在里跟我讨论汽车,桑塔纳、捷达、东风雪铁龙,哪款车的发动机最好,哪款车的外观最漂亮,哪款车的刹车性能最过关,哪款车的安全性能相对不错等等,居然讲出很多用在汽车上的专用术语,真让我吃惊,仿佛他不是作家,而是个汽车经销商似的.前两年,他受他儿子的影响,忽然爱上了摄影,一出门腰际便挂着台数码相机,聊天时或吃饭前,他会表情夸张地走到你面前按一下快门,然后把相机递给你看,看缩小了的你在他相机的显示屏上傻笑.他说,可以吧?明天我就发到你里.他果然就发了,并打问我,怎么样?我说有的可以,有的一般.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摄影热情,去年夏天我们在圣彼得堡的一处婚纱楼前,只见他全然不顾地冲向那一对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俄罗斯新郎新娘,歪着一颗光头使劲拍,为了拍俄罗斯新郎新娘接吻,那台小巧的数码相机都伸到新娘的脸上去了,吓得俄罗斯新娘面对这个胆大妄为的中国光头男人瞠目结舌.

早两个月,忽然又听他说他爱上了画画,与我高中时代的一个画画的同学在河西租了个画室,在画室里画油画.他对我说,几好玩.读者都晓得,何立伟是画文人漫画的,几笔下来,加上一段读来好玩的文字,便颇有情趣,虽然就绘画基础而言,我不敢恭维,但他的漫画仍能让你我一笑,觉得他把住了生活里幽默的瞬间.他画油画,我就不懂了.我知道画油画不是随便几笔就能勾勒出效果的,但只要他觉得“几好玩”,这就够了.何立伟除了写作,唱歌、摄影、画画,他都要搭一手,最近又钻研起经济学了,而且谈起来头头是道,还一脸的担忧,这让我很想拿只脸盆接住那些忧虑,转身泼掉,好让他快乐点.

何立伟是能给很多人快乐的,他是个施展快乐的好手,他能把握气氛,说话幽默,差不多就是个天使.能给一桌人或一群人带来快乐的人,基本上都是天使!如今的社会,压力很大,很多人被压力压得脸都变了形,所以带给他人的也是压力,于是一桌人就郁闷.何立伟地到来却能改变这种郁闷,这是很了不起的,大家就喜欢他,叫他伟哥伟哥的.这几年,何立伟写得较少.我想文联主席一职占了他不少时间,一个一个的会议,是很能剥夺作家写作的闲心的,写东西一定要有闲心,紧张了就写不好.另外他的各种爱好也分散了他写作的精力.我们在一起就很少谈文学,谈的都是玩,到哪里玩或哪里好玩.去年在挪威,我和他睡一间房,坐车累了,一躺下我就被睡眠这张网捕获了.记得有天晚上,我正朝着梦乡那条路上旅行,他突然说,其实我有时候很孤独,尤其是夜晚一个人时,那种莫大的孤独让我喘不过气来.这句话把我的瞌睡吓到了一边,我看他一眼,他双手捧着头（从二００六年起,他剪光头了）,光头歪在床边,眯着眼睛,一脸的忧思,仿佛天空一下子变矮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什么抱着头凝望前方,前方不就是粉色的墙壁?难道粉色能让他陡生孤独?刚才在酒店的大厅里他还精神饱满的样子开刘小莽的玩笑!我说,你这么快乐的人,人缘又好,也会孤独得喘不过气来?他说,当然,有时候我一个人时,我会深深感到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