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喜的杏子树

点赞:2253 浏览:6716 近期更新时间:2024-02-03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裙子只能在夏天穿,只能在山外的夏天穿.一年前,这是喜喜的真理.

山里的三伏天醒得早,先是对面的山坡罩上一层暖暖的金纱,薄得吹口气就要散了.喜喜明白那些太阳光不是被山风刮跑的,可是刮大风的早晨,对面的山坡真没有金子颜色的早霞.喜喜七岁的时候,爸爸过年回来,送给奶奶一对金耳环,奶奶一面骂爸爸就晓得乱花钱一面戴,戴上就再也没取下来过,奶奶耳垂上就一直有两道阳光.弟弟生下来就跟爸爸妈妈去了城里,喜喜和奶奶两个人的日子,安静而寂寞.寂寞的时候喜喜就看奶奶的耳环,一看到金灿灿的耳环,喜喜就能看见暖暖的阳光,听见爸爸的声音.山里一直有风,时紧时慢,不知要吹向哪里.反正吹不到爸爸的城市,连喜喜读书的县城也吹不进去.太阳没喜喜勤快,奶奶把喜喜掰下的菜叶切成细细的丝,拌上麸子,喜喜把食盆一伸进羊圈,那头奶羊就不紧不慢地撵过来时,太阳才把对面的山镀成金色.奶羊和喜喜同岁,或者大一半岁,可奶奶一直跟喜喜说“你的羊妈妈”.喜喜半岁的时候,就开始吃羊妈妈的奶.羊妈妈老得太快了,从前年开始,羊妈妈就不下羊羔不产奶,现在看起来比奶奶还老.

喜喜喂了奶羊后,就去看她的杏子树,一棵最小的只长到喜喜的膝盖,一棵最大的,也还没喜喜高.喜喜总共八次梦见她的杏子树长得枝繁叶茂,她爬上树,钻进叶丛中,刘玉娟、张雪妮、杨言他们怎么找也找不到,急得史翱大喊:“朱喜喜你再不出来,就不藏猫猫了!”她还梦见带他们摘青杏吃,酸得直流口水,醒来后嘴里还冒酸水等喜喜的真正的杏子树,就和梦里这么高大、繁茂,并且是大接杏,甜核儿的.喜喜的杏子树,一年前就这么大.

喜喜刚转进县城小学五年级5班时,还没有杏子树.那时,喜喜只有笑话,喜喜躲在和电视里播音员一样俊的班主任身后,进了教室,老师说:“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朱喜喜同学.”后面有个男生就“嘻嘻”一声,停一下,又“嘻嘻”一声,然后全班同学“轰”一声笑了.笑声很快没了,单单藏在喜喜的耳朵里,那笑声跟电视里看到的神舟六号屁股下的蘑菇云似的,把她冲到半空,就再也下不来.喜喜听课、写作业、上厕所,都轻飘飘踩不到地面.那年的夏天真热啊,班里的女同学都穿裙子,花蝴蝶似的飘来飘去,喜喜想自己是一块浮在半空的大石头,又笨又重,半空里栽着跟斗.开学第二天,数学老师一上课就说:“插转生起立!”所有的同学都把目光投向喜喜,喜喜赶快站起来,涨红着脸用山里的话说:“我(ào)!”喜喜的同桌“嗷”一声,旁边的同学哧哧笑,数学老师瞪了那几个同学一眼:“哪来的狼嚎”又盯着喜喜问:“名字哪儿转来的”喜喜低声说了,老师说:“迟嬉戏还是只嘻嘻”老师还没说完,教室里“嘻嘻”“西西”“习习”的响声此起彼伏,仿佛刮过一阵风,喜喜惊恐地看着老师的眼睛,泪水涌满眼睛.班长刘玉娟站起来大声说:“老师,她叫朱喜喜,朱砂的朱,喜欢的喜.”班长不穿裙子,穿短到膝盖的、绣了花钉了扣子的短裤.喜喜仔细看过,那些扣子全没用处.喜喜也有钉了没用的扣子的衣服,是爸爸妈妈过年回来时写的,都是厚衣服,就算喜喜最不怕热,也只能在春天或秋天穿.喜喜想,班长刘玉娟穿了裙子,肯定最漂亮.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喜喜终于找到机会问刘玉娟:“你咋不穿裙子呀”刘玉娟说:“哼,我不喜欢,就不穿!哎,你也不穿嘛”喜喜难为情地搓搓衣角:“我,我也不喜欢穿!”喜喜的脸红了,她恍惚看见穿了漂亮的粉红纱裙的自己,蝴蝶一样在操场上飘过.

开学不到一月,喜喜能叫出六十一个同学的名字,加上她自己,在这六十二个名字中,她没找出更土的名字,但是她找到了四个好朋友,一个是班长刘玉娟,一个是刘玉娟最好的朋友张雪妮,还有张雪妮的同桌杨言,杨言的好朋友史翱.刘玉娟是班长,歌唱得跟电视里的演员似的,有一次,语文老师讲完课,还差几分钟下课,说谁给大家唱首歌.全班异口同声喊刘玉娟,喜喜替好朋友提着心,直拿右手挠左手心,忽然听到:“北京欢迎你,大梦成真等”喜喜惊奇得张大嘴巴,回头看见刘玉娟微微扬起头,看着悬挂在半空的吊灯,好像歌词和最美的唱法都在那雪白的灯管里.第六周学校里举行数学竞赛,刘玉娟第一,史翱第三,张雪妮和杨言并列第五,张雪妮的作文被登到省里的报纸上,张雪妮说普通话比所有的老师还好听.那天喜喜去写醋,一个男孩踩在一个有轮子的板子上,飞一样驶过,路上大人小孩都停下来看,喜喜看清是史翱后,情不自禁跟着跑了一大截子路.回去跟奶奶说,奶奶说:“喜喜怎么把玩话说得跟真的一样咱进城可是为了好好念书,不能好的没学下,坏的都占全等”喜喜把醋瓶咚一声立在桌子上,捂着耳朵跳到院子里,喜喜想,奶奶怎么就这么不信她能把史翱叫到家里就好了.第二天到学校,喜喜问史翱踩的那是啥,哪来的,怎么学会的.史翱又得意又谦虚地一一解释,等到他解释完的时候,教室里有少半的同学都围过来听.等到个别同学从外地捎来滑板,趔趔趄趄学时,史翱已经燕子似的在平滑的地面飞来飞去.大街小巷到处都能见踩着滑板的大小男孩时,史翱脚下的滑板像一只大大的魔力舞鞋,只要他踩着滑板出现,所有滑滑板的男孩子都会停下来,用各种目光看着史翱.最多隔一周,老师要把史翱日记里的诗读给大家听.史翱写的诗很像他滑滑板,喜喜想,是不是自己会滑滑板了,也就能写那么美的诗呢可是,喜喜还没见过一个滑滑板的女同学,喜喜问张雪妮,张雪妮歪了头皱了眉想了一小会儿,说朱喜喜你真奇怪,你想滑吗喜喜赶忙摇摇头,张雪妮说这就对了,女娃娃不爱滑么,太不淑女.喜喜没听过“淑女”,她想应该是“书女”吧,安安静静读书才好.喜喜喜欢安静,读书也认真,成绩却不好.喜喜的四个新朋友,全都是班里的优秀学生,不但成绩优秀,班里所有的活动,没了他们参加,就没意思得很,有时甚至举行不了.刘玉娟还是学校活动的节目主持人呢.

到第一学期过半的时候,这四个赫赫有名的同学,仍坚持和喜喜做朋友.喜喜用了整整半学期的时间,熟悉了班级、同学和学校,越熟悉喜喜心里的疑惑越大:刘玉娟、张雪妮、史翱、杨言,为什么要和她交朋友有时候,喜喜远远看着他们四个在一起,就想那多像四棵长势旺盛的麦穗呀,把她加进去,是不是就混进棵狗尾巴草来喜喜有几次故意躲着她们,刘玉娟或张雪妮准会从某个角落找到她:“朱喜喜,你生病了吗为什么不高兴呀”一次,刘玉娟从教室背后的台阶上,拉起默默坐在教室后面台阶上的喜喜时,喜喜鼓起勇气问:“你,你们咋对我等这么好呢”刘玉娟认真地看一眼喜喜小小的单眼皮下的眼珠:“嗯我们是好朋友呀!”喜喜认为这是刘玉娟回答过的所有问题中最糟糕的答案,过了好几天后,她想那次她应该继续问:“为什么要选我做你们的朋友呢”

为什么呢喜喜找了好久,连答案的影子都没有.以前喜喜有问题,奶奶总会给她圆满的答案,比如她问奶奶:“为什么爸爸妈妈过年才回来”奶奶说:“他们要给我的喜喜赚钱写新衣服写好吃的东西.”喜喜说:“我不要新衣服不要好吃的,要爸爸妈妈回家.”奶奶说:“那怎么行不穿新衣服不吃好吃的行,不住房子不上学不吃饭怎么行等”这次,奶奶也给难住了:“他们看我喜喜长得俊么.”喜喜小小的眼睛瞪奶奶一眼:“人家都比我俊!”奶奶破天荒停下手中正扭的麦秆,瞅着天空想了想:“那是那城里洋娃娃爱我喜喜学习好心眼好!”喜喜一跺脚:“奶奶你也讽刺挖苦人!人家都比我学习好!”奶奶也大声“嗨”一声,“你看这娃娃,偏要问个啥原因么,没原因!我就看这世上就我喜喜最俊最心疼!”喜喜“扑哧”笑一声又板起了脸:“奶奶,你不是我奶奶还会说我最心疼吗”奶奶毫不含糊:“说到天边还是我娃最心疼!”

好就好,问啥原因么奶奶的这句话对喜喜起了作用.喜喜决定要配得起四个高级的可爱朋友.喜喜的作业越来越多,喜喜的心事越来越重,她都一连好几天没帮奶奶干家务.奶奶一个人打扫小小的出租屋,做喜喜最爱吃的豆粉掺面粉的漏鱼儿,在喜喜做作业的桌子边,静静地掐麦辫儿,傍晚的屋子里,经常只有和沙沙沙的声音,一个是奶奶的麦秆互相摩擦声,另一种是喜喜的写字声.奶奶掐麦辫时从来不用眼睛,好像手指有眼睛似的,扭出的麦辫又匀又直,就笑眯眯地盯着喜喜看.可这几天不行,喜喜经常瞪奶奶一眼:“奶奶你别烦我!”奶奶看喜喜终于写完作业,赔着小心问:“谁欺负我娃了”喜喜说没有,奶奶又问:“我娃准备写驴”喜喜说:“哎呀奶奶你别烦人!”忽然抓住奶奶的胳膊:“奶奶,我们真可以写头驴”奶奶笑眯眯瞅着喜喜:“写头驴子,拴在喜喜的撅嘴巴上.哎,不写不写,我娃嘴一笑比月牙儿还好看!”

“要是有头驴就好了,他们肯定喜欢!”喜喜无精打采地趴桌上胡思乱想.

奶奶很快上街回来,手里提着小小的塑料袋.

“哎,我可怜的娃,说城里娃不是城里娃,说山里娃不是山里娃!”给喜喜陪读的奶奶刚到县城那会儿,好像挪了地方的灯盏花,蔫头耷拉的做事不但慢慢吞吞还丢三落四,现在,奶奶不但做事麻利话还特别多,仿佛要把以前少说的话给补回来,“来,吃杏儿!一点点都要三元钱.哎,我小时候,我家院子里一棵大杏树,一半是甜核的大接杏一半是山杏,割麦前,山杏儿先黄了,中午,我弟弟――你舅爷爷躺在树下睡觉,杏儿一会儿吧嗒掉一个.他一骨碌翻起来就吃.”喜喜掂着奶奶洗干净的杏儿,左看右看就是不肯咬一口,她急切地问奶奶:“哎,大杏树呢大杏树还在吗”

“伐了.杏子自家吃得少卖得多,后来割资本主义尾巴给割掉了.吃呀,你爱吃我再写.你说今儿的娃娃是享福呢还受罪杏儿不是杏儿的味儿!还不是为卖个好价钱摘下来捂黄的,过些日子才甜呢.”喜喜长叹一声,也没兴趣问什么是资本主义尾巴,奶奶的唠叨催眠似的,喜喜趴桌上瞅着杨言借给她的《多拉A梦》,昏昏欲睡.喜喜忽然变成了小时候的奶奶,自豪地站大杏树下,杏子过会儿“吧嗒”掉一个,刘玉娟、张雪妮他们就扑过去抢,杨言和史翱为抢一个不太熟的大接杏,“砰”一声碰到了,捂着额头龇牙咧嘴,她和刘玉娟张雪妮哈哈大笑等

第二天上学,喜喜把奶奶写的杏子全部装到书包里.第一个课间,喜喜悄悄把装杏子的塑料袋塞给刘玉娟,刘玉娟大喊一声:“杏子呀!这么多!”喜喜自豪地笑着:“吃呀,现在有些酸,过些日子才甜呢.”刘玉娟抓起一个,边往嘴里塞边喊:“吃杏子喽!朱喜喜的天然美味杏!”班里同学呼啦围过来,刘玉娟一边啃一边分发,喜喜看杏子不多了,急忙喊:“张雪妮史翱杨言吃杏子呀!”刘玉娟给喜喜挤了个眼,把最后几个杏子分给了别的同学.得到的没得到杏子的同学都散开了,史翱和杨言抱了本子进来,刘玉娟变魔术似的从桌屉里掏出两个金红的杏子来.吃杏子的没吃杏子的同学,都把羡慕的目光投到喜喜脸上,喜喜觉得这一阵儿得到的目光,比半年来的总和还多.吃完杏子,张雪妮问:“喜喜这是你家的杏子吗”喜喜的心怦怦跳起来,她的脸红了,张雪妮“咯咯咯”笑:“朱喜喜你真有意思,脸红什么呀!”喜喜也跟着笑,边笑边摇摇头.喜喜这一摇头,她觉得她成了太阳落山后的东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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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棵大杏树,真好啊!

会唱歌的刘玉娟、普通话漂亮的张雪妮、滑板滑得跟耍魔术一样的史翱、史翱和杨言编绘的小人书等喜喜的成绩能和他们一样好也好呀,喜喜已经努力了一百多天,还只是中等.拥有一棵高大甜美杏树的喜喜,就能安心和刘玉娟他们做好朋友了.

六一儿童节快到了,五年级5班的节目是歌伴舞《让我们荡起双桨》,刘玉娟唱,老师选了十二个女生伴舞,喜喜也在里面.喜喜认真地做每一个动作,排练三天,老师喊得最多的是“朱喜喜,注意节奏!”“轻柔点!朱喜喜!”最后老师不喊了,朱喜喜的位置换成一个个子比其他同学矮半个头的女生.演出在县剧院举行,全校师生都坐在台下,穿了洁白的连衣裙,戴着红领巾的刘玉娟,漂亮得像小仙女,十二个女同学踩着轻快的舞步飘然而出,她们穿了一模一样的绿色纱裙,裙裾像夏天的杏子树,蓬蓬勃勃的绿.“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轻轻漂荡等”刘玉娟一张口,掌声就响起来,喜喜用劲鼓掌,也许是太用劲了,她的眼泪都流下来了.五年级5班演出结束,喜喜拍红了手掌,麻酥酥的热,眼睛也红着,水灵灵的红.剧院里灯光暗,别人看不见.

很快放暑检测了,喜喜和奶奶回到了山上的家里,喜喜回家的第一件事,是从大伯家里牵回老奶羊.她后悔没跟好朋友讲讲她的奶羊等哎,不能讲,奶奶说奶羊是她的奶妈妈,他们要知道了,不知是笑话呢还是惊奇呢.喜喜从前村转到后村,一共看到七棵杏树.离村子远的地方,连一棵也没有.喜喜说,奶奶,咱种杏树吧.奶奶答应了,说到明年春天,在大门外左边栽三棵右边栽三棵.喜喜说不行,院子里还得栽一棵大的,夏天的时候,在树底下午睡,让黄了的杏子“砰砰”砸在额头上.

天渐渐凉了,夏天很快过去,秋天也过去了.穿厚长筒袜小小牛仔裙的女生,总要拉扯着喜喜的目光到很远的地方.夏天过去了,怎么还能穿裙子呢!裙子,不就是为了凉快么,喜喜努力管好自己,不让去想裙子.可是张雪妮也穿,白花花的蓝背带裙子,套在雪白的高领毛衣上,怎么看都漂亮.喜喜想,春天太远了,杏树栽下去,得多少天才能长大呢!刘玉娟史翱他们对喜喜的友情一如既往,日子是一条大河,刘玉娟他们乘了华美的游艇,轻快地顺流而下,喜喜觉得自己是河面上的飘萍,或者被山洪冲到水里的一截木头,被刘玉娟他们拉着牵着,才顺流而下,没有沉没也没有搁浅.喜喜看着秋风中飞扬的裙裾,奇怪秋天为什么不能有杏子呢杨言说:“怎么没有,只是咱没见过.塑料大棚里种不出什么呀,除夕晚上,我家就吃西瓜,又甜又沙,嗨,新鲜!”这个星期天,喜喜找来一个漏水的脸盆,爬到出租屋后面的山坡上,在高大的油松树下,收集了一盆肥土.把夏天留下的杏核种了进去,一共种进去五颗,两颗敲开了坚硬的外壳,三颗囫囵埋进土里.浇上水,在盆子上蒙上塑料.一有空就守在塑料盆前,等着看两片嫩黄的叶芽把塑料纸撑出个小包来.一个月后,喜喜揭开安安静静的塑料纸,从沃土里掏出三颗变色发霉的杏核.


天已经很冷了,喜喜穿上了妈妈过年时写来的大红防寒服,大大的帽子背在身后,光上衣就有七个口袋.奶奶到大市场里给喜喜写来价廉物美的红色小皮靴,奶奶拍拍喜喜圆滚滚的小腿肚子,说我喜喜变城里洋娃娃了.喜喜不在意奶奶的话,她知道她不是城里的娃娃,也变不成城里娃娃.即使她把头发剪短,一根根朝天竖着,红脸蛋变成白色的,也还不是.喜喜认为城里娃娃和山里娃娃的味道不一样,就像苹果和杏子的味道不一样.班里有三个女生穿裙子了,厚厚的紧身毛裤上,镶满繁杂图案的花边,上身的大衣不长不短,刚好长过裙子的边沿.她们直直站着的时候,大衣的下摆刚好够着长靴子的上沿,一动,就能看见裙子美丽的花边.

喜喜已经习惯了冬天的裙子,她唯一不能习惯的,是刘玉娟他们对她太好,她只是个中等生,山里转来的中等生.只要她能和别的中等生或者后进生交上朋友,就应该高兴了.喜喜现在已经是六年级的学生,马上要毕业了.喜喜努力学习,别的同学也都努力学习.六年级的活动很少,只是上课下课,复习复习,老师再也没让刘玉娟唱过歌,史翱很少写诗了,也很久没滑滑板.在千篇一律的沉闷日子里,喜喜恍惚觉得她和刘玉娟他们真没太大的差别,这个感觉让她有些不好受.喜喜有些讨厌自己:差得远的时候因为差得远伤心,差不多的时候又因为差不多而难过.喜喜会说普通话了,虽然听起来跟钉钉子似的.元旦文艺演出的时候,学校要求六年级演旧节目,刘玉娟的歌声像迎面吹来的那阵风,把冬天都刮跑了,班里女同学穿了绿色纱裙在冬天的舞台上翩翩起舞.喜喜听得如痴如醉,她眼前又出现了奶奶小时候的那棵高大甜蜜的杏子树,在刘玉娟的歌声中婆娑多姿,喜喜忽然明白了“节奏”的意义,她身体的每个关节每寸肌肤都开始跟着音乐律动.她一时有些糊涂,是她变成了杏子树还是杏子树变成了她

出了剧院,天快要黑了,零零星星地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要下大雪了.张雪妮帮喜喜拉起背后的帽子,喜喜张开双臂,舒舒服服伸个懒腰,帽子又滑到肩头.喜喜想,一棵高大的杏子树难道还要戴帽子吗

“等有一天,下大雪的时候,我请你们吃杏子,新鲜的!”喜喜冲着化了浓妆,在又大又厚的棉大衣下穿了银闪闪的纱裙的女同学发出邀请.

“喂,你没事吧”张雪妮伸出沾满甜丝丝粉饼的手掌,捂在喜喜额头,“没发烧,怎么说胡话呢.”

“我老家种杏子树了!”喜喜推开张雪妮的手掌,眼睛看着谁也看不到的远方,那里,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杏树,在雪花飞舞中婆娑着,“塑料大棚的,冬天结果子.”喜喜的声音仿佛半空飘落的雪花,陌生而奇怪.为了证实是自己发出的,她使劲咳嗽一声,叽叽喳喳的演员们继续肃静,专心听喜喜家的杏子树,她们都吃过喜喜的杏子,喜喜总也没说清楚是她家种的还是哪来的.她们的猜想全部倾向于喜喜家有杏树,夏天结果的杏树.全班学生中拥有杏树的,独此一家.如果想到杏树,喜喜立即长成一棵最大的杏树的高度.

化妆的没化妆的女生排着凌乱拥挤的队形,走在雪花飘飘的大街上,被簇拥在队伍中间的是喜喜,在许多羡慕到崇拜的目光中,喜喜竭力保持平静,她家的杏树:夏天的甜核杏、冬天温棚里的大接杏等就牢牢扎根在同学们的心里.路过一个果蔬店时,店铺的灯光有气无力地映照着店前斑驳的雪地,喜喜踩着灯光走过去,又走进冬天日暮的昏暗中.女同学叽叽喳喳,漫无边际地说着各种有趣的话语.喜喜从肩头拉起帽子,扣在头上,又使劲拉了拉,快要遮住眼睛了.她的双手深深地插进衣袋里,还是觉得冷.不光是冷,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薄如蝉翼的冰面,冰面下面,是灭顶的谎言.喜喜回头又看一眼果蔬店.

在等待走进中学的这个长长的暑检测里,喜喜和奶奶种出了七棵杏树.一有空的时候,喜喜最爱缠着奶奶上街,一上街就直奔书店,一进书店直奔农用科技柜台.喜喜在暑检测日记中写道:“许多年以后,同学们一定会想起从不穿裙子的朱喜喜的冬天的甜核杏来.”

(文春霞,1978年生,小学教师,现居甘肃庄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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