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守望者

点赞:1844 浏览:5583 近期更新时间:2024-04-15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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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下了几天雨,天上的星和地上的灯被擦着透亮.隔着飞机的窗鸟瞰,高速路上的汽车在缓慢地爬行.空姐甜甜的声音,飞机开始下降,如锦的大地上一道光束划过窗舷向前冲去.“高铁!”有人忍不住叫出声来,只见列车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前方.

“云南十八怪,汽车跑得比火车快”,这是当年上山下乡时知青对如蜗牛般爬行的火车的调侃.

速度是人类文明发展和生活水平提高的重要标志,西方历史把1848年到1875年这段速度大提高的时期称为西方的“经济革命”时期.

1996年我为铁路战略发展作策划,那时候铁路的经营状况不是很好.全国各主流媒体都给予了格外的关注,常常有“铁老大还是老大吗?”“铁路如何凤凰涅重振雄风?”的大标题映入眼中.

提案在北京交通大学的会议室进行,面对航空和汽车的竞争,我提出十六字的解决之道:放弃两头,抓住中间,提速突破,功能延伸.即暂时把长线让给航空,把短线让给汽车.以提速为战略突破口,并把列车的运输功能延伸为旅馆的功能.

听说提速,会场立即骚动起来,事实上我国铁路单公里运行的密度是全世界最高的.屋子里的气氛有点激动更有些无奈,骚动过后是长长的沉默.是啊,提速谈何容易?在那时,简直是天方夜谭.

时间一晃已过去十几年,今天,我国高铁试验的最高时速已高达486公里,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速概念?三百多公里的时速足以把一架巨型波音飞机推上天空.当年在日本乘坐新干线时,对时速260公里的速度感慨万分.

如今中国高铁总里程已超过欧洲和日本,成为世界第一.

高铁放大了中国在地缘政治和经济实力上的影响能极,它反映并决定了人口、资源和产业结合方式和产出结果.

正如美国《财富》杂志在题为《中国炫目的新头列车》的文章中所说,中国通过投资高铁,刺激了经济增长,吸引了大量剩余劳动力.这正是美国亟需的.

其实,在很多人眼中,每一条铁路背后都会自然而然贴着特定的民族和情绪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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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家门口有铁路,很长,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总会惦记地想,天的尽头是怎样的呢?有的说是海边,铁轨可以和船连在一起;有的说是山,火车从山的肚子一直开到老远;也有的说是苏联老大哥那儿,他们的铁路比我们的窄一点.五弟的大哥就是被保送到苏联莫斯科大学,据说那儿有几万个房间.妈呀,一天睡一间,这辈子也睡不过来.

没事总爱在铁轨上走,提着单腿地走,倒着走,快步如飞地走,垫块瓦片让前面的伙伴拉着走.冬天的西北风呼呼地刮着脸,鼻涕坚硬地挂着;夏天,铁轨如烧红的钻,能闻到鞋被烤煳的味道.真的,铁路是有味道的,煤烟味、铁锈味、干草味、尿酸味,还有夏天我们在滚烫的铁轨上烤小鱼吃的鱼腥味.铁路下面有小沟,沟里有鱼.用泥堵上一半,用瓦片把水泼到另一边,黏糊糊的泥潭里躺着一条条再也蹦不起来手指般大小的鱼,多数是有黑纹我们叫古巴鱼的鱼.拿木棍把鱼砸扁,放在铁轨上烤,半生不熟,又香又苦,大了才知道苦是因为没有把鱼胆弄掉.

铁轨总是骄傲地横在路基上,看起来纹丝不动,但我一直感到它是涌动的.有时站在上面,闭着眼睛作双手展翅状,屏息等待.我感觉到铁轨的颤抖,这种颤抖被隆隆的轰鸣鞭策,火车由远而近昂着头咆哮着冲来.于是轻盈地跃下铁轨,让火车压着黑暗擦身而过,那种淋漓的感觉让人只想撒尿.我从铁轨上捡起放在上面的小铁片,神奇啊,被火车碾过的铁片有了磁性,这种小把戏的玩法竟让我陶醉了许久.

家门口的铁路平时很少有火车出现,据说这是一条战备铁路.但有一天火车突然多了起来,车厢被严严地包裹着,小孩眼尖,“哇,看有大炮.”“还有坦克.”

大人们的脸挂不住了,私底下悄悄地说要反攻大陆,也许还会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铁路是很难去了,时常看见扛着的民兵在巡逻.父母开始偷偷地囤集火柴、食盐.那是三年自然灾害,城里人还算有吃,天天山芋、卷心菜梗、萝卜缨来回翻.

我们家有八个兄弟姐妹,挤在一间十二平米的小房子,那时母亲上班前会把我们每个人的饭菜分好,放在各自的碗碟里.铁路不能去了,就老想着碗橱里的食物.好想好馋,不住地咽口水,不住地往上转眼珠.家里人个个瘦得皮包骨头.我灵机一动,把自己的肋骨一根根涂黑如琴键,唱起了《铁道游击队》的歌.弟妹们好奇,围了过来,我说给你们讲故事.道具是一张透明糖果纸上画着铁轨,钻到床底下,用手电照着,黑黑的墙上趴着两根歪歪扭扭的铁轨.我也许有讲故事的天赋,把《铁道游击队》的情节、《林海雪原》的情节、甚至是《水浒传》的情节一股脑儿混杂在一起,煞是好听.门票是他们每人碗碟里躺着的做午饭菜的几粒蚕豆.每次我嚼着食物说香时,总会看见弟妹眼里噙着可怜巴巴的泪水.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铁路格外得热闹起来.成千上万的工人造反派、红卫兵涌过来涌过去,漫天的红旗跟着飘过来飘过去.铁路桥上每天挤满辩论的人,以及戴着高帽子被批斗的人.高音喇叭雄壮地吼着,雪花般的传单从各个角落撒下.我们勤奋地在铁路上捡传单,不是为看.废纸可以卖钱,可以当手纸,可以糊墙,可以做三角片玩,也可以放在水里捣糊了做“”.说不过是把竹子掏空,把捣糊的纸团塞在竹筒里,用筷子使劲推出会发出清脆的响声,打在人脸上麻麻的疼,很得男孩子的喜欢.

没有文化大革命前,铁路路基的两边长了很多可以做饲料的青草.暑检测时,我们会帮大人割草卖.最多的是“小辫子”家,一天可以赚毛钱,这在当时可不得了了.我家十口人,一天平均的菜钱超不过一毛钱.那时钱太好使了.楼下的杨书记是钢铁厂的党委书记,十干部,每月工资一百六十四块,把整个新村的人羡慕死了.

冬天草枯了,就砸石块,把大的石块砸成能铺在路基上的小石块.林阿毛比我大三岁,挺能砸石块,钱自然赚得多,时常带我们到曹家渡吃汤团.那儿的汤团在上海很有些名气,黑洋酥的四分一个,肉的五分一个.林阿毛的绰号叫三指手,不是他偷东西,而是砸石块时,两个手指被砸得粉碎给截了.

文化大革命了,草不能割了,石块不能砸了.二木瓜捡传单卖,他家差点被打成反革命.好吧,我们也开始革命,挤上公共汽车唱个革命歌或背段语录就算革命了,就可以免费坐公共汽车.

那些时候,对孩子来说每天像过大年似的,有武斗,有抄家,有游行,有锣鼓,有歌声,有鞭炮,太热闹了,兴奋如猴.

对面邻居王医生被北京来的红卫兵押着批斗,他的头发被剃成了阴阳头.王医生是我们新村最有学问的人,戴着眼镜,说话细细,老眯着眼睛,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听说他过去在香港呆过,解放后回来的,现在说他是特务.红卫兵很气愤,高呼着口号,使劲地打他的头.他惊恐地望着人们,腿抖得厉害,有人给了他重重的耳光,又往他脸上吐唾沫.突然人群一阵尖叫,只见王医生从桥上跳下,脑门重重地摔在坚硬的铁轨上.铁轨染成了红色,好多年后,枕木上的血迹都没褪去.

那些年,铁路上经常有人,卧轨的,上吊的.在以后很长的时间,当我夜晚行走在铁路上,总会莫名地感到有人在哭泣,总会感到背后凉飕飕的.

那时,我渐渐长大,依然会望着铁路的尽头发愣.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又是怎样?

我知道不只是我一个人在和铁轨发呆.大姐望着铁路去了新疆,四姐望着铁路去了黑龙江,1970年我也望着铁路决定去云南.

生平第一次坐火车,车厢里极挤,行李架上和座位底下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行李.人们穿着仿制的军装,每张青春的脸,因要远离故乡追随的革命路线而涨得通红.

站台上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最前面站着一排手挽着手的“文攻武卫”队伍,队伍后面是双眼哭得肿肿的亲人们.火车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驶离站台的.过去是有两分钟的预备铃,因为这生死离别的铃声造成过人们疯狂踩踏的惨剧.

亲人们跟着火车跑起来,车内车外的叫喊声、号哭声混杂在初夏混浊的空气中.

我始终屏着泪,领队的校革委会主任跟我说了,带个头,坚强些.他试图组织大家唱歌,但没成功,我那还未发育成熟的喉结,躲在脖子深处只是咕哝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6月9日离开的上海,晚上火车驶过了杭州,城市的影子越来越小.在火车毫不厌倦的咣当声中,我的视野我的心扎进了深深的荒芜中.

一直到6月18日,经过了十天的长途跋涉,我终于到达了连队.连队坐落在山脚下,因为是旱季,尘土淹没脚踝.用茅草盖的房四仰八叉地挤在一块,屋檐下是一张张木然的脸.空气中弥漫着热乎乎的腐酸味.偶尔有漆黑的猪跑过,掀起一片混浊.大耗子趴在梁上并不怕人,友好地发出似欢迎欢迎的吱吱声.

这就是我常常望着铁轨一直向往的地方吗?黑夜里,我终于忍不住让泪水冲出了眼眶.那一年,我还未满十六岁.

3

八十年代末,败的呼声很高.我策划拍摄了大型纪实片《肃贪风云启示录》.其中铁道部调度局的大案轰动全国,这让我有机会更深入地了解了铁路.我看到了成堆的煤炭、粮食、日用品嗷嗷待哺地等待运出输入,我看到编组站彻夜不停忙碌的火车,我同样看到不同地方的人在四处奔走.批文、车皮、钱,如暗流一般在涌动.我想,如果没有很好的监督机制,钱权交易的恶瘤,是极易在这土壤中滋生的.最近报道铁道部部长刘志军落水又证明了这一点.当然,这是另一个话题.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经历和铁路有关,才会对铁路有那么绵绵的不解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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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阅历的增长,特别是我参与编写《世界电影博览》一书,突然发现太多的电影:如《卡桑德拉大桥》《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东方列车谋杀案》《铁道游击队》《安娜•,卡列尼娜》《德克萨斯州的来客》《罗马检测日》《黑雨》等故事背景都跟铁路有关.世界著名演员苏菲•,玛索演的法国电影《逃之夭夭》,把、追逐、悬念、凶杀等元素糅在列车车厢里让人喘不过气来.这还不够,好莱坞三大幕后高手根据《逃之夭夭》的故事框架,找来世界第一性感女星安吉丽娜•,朱莉和性感男星约翰尼•,德普,以新片名《致命旅客》,合谋策动了2011年第一场浪漫布局,故事依然以列车为场景,扣人心弦地堆积了色遇的种种扑朔迷离.

常常想,为什么这么多人对铁路情有独钟?

也许,它是视觉、听觉、嗅觉、幻觉一切感觉的最佳组合;也许,永不交叉的铁轨,把不同的空间连接起来,从而承载了人们太多的想象.

德国莱比锡把废弃的火车站改成了购物中心,从洛杉矶去拉斯维加斯路上的火车咖啡馆吸引了络绎不绝的游客,而由昆明最老的火车站建成的主题餐厅,总能把人的思绪带回到久远的过去.

那一年,上海淮海路改造需重新定位,在海内外进行招标.

淮海路解放前是法租界,叫霞飞路.为研究梳理它的历史脉络,我来到巴黎.

在巴黎我坐上了“欧洲之星”.“欧洲之星”是连接法国巴黎北站、英国伦敦圣潘可拉斯以及比利时布鲁塞尔的高铁.最高时速可达三百公里.“欧洲之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豪华舒适充满浪漫气息,特别是它的速度给我感官的震撼是空前的.心想,中国哪一天会有这样的列车?想归想,总认为那是可望不可及的事.

巴黎初夏的太阳很是妩媚,坐在“欧洲之星”上,让懒懒的阳光偎在肩上.望着熙熙攘攘的站台,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在站台边站着一个小伙子,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列车快要开时,一个金发碧眼的姑娘急急走来,径直来到小伙子身旁,他们仿佛认识,姑娘拿出钱递给小伙子,小伙子悄悄塞给她一包东西.情景很像电影里间谍在交换情报.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交换的是.后来我才知道姑娘叫莎弗,一个地道的法国南部的姑娘,在巴黎大学学图书管理专业,并在修学中文.

看到我注意他们,莎弗嫣然一笑,跨上车厢,坐在我对面的位子.列车开动了,有香奈儿的香水味迎面飘来.

莎弗不是我想象中的法国女孩那样的时髦,她穿着一件雪青色的紧身T恤,下面是宽松的米色毛麻裤,背着黑色的斜挎包.辫子麻花般地挂在脑后,单根的,用手绢扎着.倒是那条围在脖子上的Versace方丝巾,透出了法国女孩特有的精致,很是柔美很是飘逸.

莎弗会说汉语,着实让我吃惊,尽管生硬,却倍感亲切:“你是中国人?台湾还是大陆?”

我们算认识了,彼此倒谈得来,她跟我讲有关法国特别是巴黎的故事,有些我是知道的,她当然也很吃惊.

应她之邀,我们来到法国西南部吉伦特河畔.她带我到左岸一家酒庄,酒庄的名字我已记不太清楚了,好像叫兰吉堡吧.她说酒庄是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已有上百年历史了.在酒窖里,我喝到了正宗的波尔多红葡萄酒.说老实话,那时我还不会品尝红酒.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直到今天还能回忆起当时味蕾被激动的瞬间.

知道我来法国的目的,知道淮海路有法国的故事,莎弗相当高兴.由于我不懂法语,本来法国的朋友给我安排了一个留学生.现在全省了,因为莎弗快毕业了,正在准备论文,时间不成问题.我们去了不少地方,可以说我囫囵吞枣地通读了一遍法国,了解了法国的历史、文化、艺术、国民心态.我明白了,为什么风靡世界的迪斯尼在法国经营不善.

在如何给淮海路重新定位方面,莎弗给了我不少有益的建议.

在相处的日子里,我一直想问莎弗为什么吸食?那天在去尼斯的火车上,天已黑,外面的景色若隐若现.还有三天我就要回国.我俩站在车厢的交接处,黑暗中我发现,莎弗的眼睛是幽蓝幽蓝的,完全不同于我的同胞,一种陌生遥远的感觉倏地在心中涌起.

气氛在不动声色中转换了.女人对感觉的辨识全世界是一样的,敏锐、细腻,略带些神经质.

莎弗告诉了我她为什么吸食.

是群体的颓废,也算猎奇,只是偶尔,没上瘾.

她告诉我在学校学生们吸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纯粹好玩,是一个年龄段的标志.

她的笑声在车厢交接处晃动:“它吓着你了吗?”

她那幽幽的发亮的眼睛定格在我的脸上.今天回忆起来,我不记得当时怎么说来,或者压根儿什么也没说.

当我的策划方案从国内外一百多家竞标者中脱颖而出一举夺魁时,我想,如果在法国我没有遇上莎弗,结果会是这样吗?

4

木头在铁路上是蛮有名的,他的家就紧挨着铁路,也许,这是上海最后的棚户区.木头小时候跟我在一个学校读书,长得树墩一样,他的绰号还是我给起的.整天在铁路上玩,很少有人打得过他.那时铁轨铺的是枕木,挺沉挺块,起先我对木头说,你壮得像枕木一样,他挺满意就让枕木枕木叫开了.不知怎么伙伴们是图省事,还是觉得用上海话叫枕木太文绉绉,慢慢枕木被喊成了木头.

几十年生活在铁路上,很少没人不知木头.节检测日难弄,他手上有的是票.跑写卖的行李多,他叫上一拨人翻上墙,几十件行李就稳稳当当地上了列车.占了别人的空间,为这事就难免吵架,木头出现了,列车长似的放声一吼,还真能镇住人.

知青回沪后,木头没什么正当的职业,开始也想凑热闹补补学.那次,夜校老师进行摸底测试,因为我们这一拨人太参差不齐了,有高中学历的,也有初中学历的,我和木头都是小学六年级的学历.巧了,老师问了一个和铁路有关的问题:“为什么铁轨与铁轨在铺设时要留有间隙?”

木头自以为是老铁路,一下蹦起来:“那不简单,说要节约闹革命,留间隙就是为了节约,全国有这么多铁路,那将节约多少钢铁等”班里笑翻了天.

木头受到了打击,就再也不去上课,一直在铁路上混码头,日子还过得滋润.听说木头住的棚户区终于拆了,木头分到了二居室.按理这可是天大的喜讯,但是木头不这样认为.聚会时他一脸沮丧,离开铁路,还能靠什么吃饭?

三杯酒下肚,木头的脸阴转多云:“兄弟,你是搞策划的,帮我合计合计,现在不是说体验经济吗?我想去郊区铁路边,找个地方盖个棚户体验客栈.”

大家一脸雾水,木头来神了:“搬到新房做好事时,我老婆说,老公,你身体没啥问题吧,怎么没了过去威猛?”“操,我总算明白了,那时住棚户区,做好事时,火车咣咣地开过来,整个房子被掀翻似的颤抖起来,那响声、那气势,”木头的眼睛瞪圆了,“你就不由自主地跟着抖动跟着吼叫,野兽似的,爽歪了.我想没住在铁路边的人,绝对享受不了这撕心裂肺的快感.”

没人接茬.大家知道,有关部门根本不会让木头在铁路边盖什么棚户客栈.还有重要一点被木头忽略了,现在的高铁是无缝铁轨.

木头如被凉水泼脑,再次陷入沮丧.半晌,有嘀咕从他喉结里挤出,好像在骂娘.

5

2011年2月27日星期天,难得的好天气.我拿着此文的手稿,带着点点来到小区的花园.花园很静谧,有树林,有小河,有长廊,有凉亭.点点是纯种的京巴狗,雪白雪白,极可爱极漂亮.点点从来不设防,无论碰上什么狗,都会摇着尾巴上前亲热打招呼.我们遛狗从来不用牵绳,点点听到我的口哨声一定会疾奔而来.

一次,点点走失了,是小区的保安把“她”送回来的.我很生气,让“她”趴着反省.我坚持认为狗是听得懂人话的.点点知道犯错了,老老实实地趴着.有熟人路过不住地叫,点点一概不理,把头紧埋在草丛里,一个劲地摇着尾巴.我告诉别人点点在闭门思过,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天下竟有此等可爱的生灵!

半年来,出差太多,很少像过去那样和点点在一起,心里老内疚.点点很高兴,枯草已泛出嫩嫩的绿色.点点不停地奔跑,又不时地停下来用“她”亮得透明的大眼睛看着我.我挽着点点的手让“她”站起来,逗“她”翻跟头.

快中午了,我想把文稿再看一遍.起先点点是趴在我脚边的,只一会儿,真的只是一会儿,我把文稿看完了,点点不见了.无论我怎样吹口哨怎样呼叫,点点都没回应我.

点点被狼狗咬了.点点才两三个巴掌那么大,何以经得起两条恶犬的撕咬.“她”都没来得及叫,否则我会听见的.

点点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地躺在医院的抢救室.医生说“她”很危险,看来熬不过晚上,医生已开出了病危通知书.点点的妈妈和姐姐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我哀求医生全力抢救.我抚摸着点点的头,哽咽地说:“点点,挺着,爸爸妈妈姐姐都在为你鼓劲,你要坚持住.”

吊瓶的液极慢地滴着,氧气瓶有气无力地咕嘟着.点点侧躺着,“她”知道我们在“她”身边,起先“她”挣扎地叫着,声音凄如刀割,我看见“她”的眼角有泪水.点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心跳越来越弱.现代医学终究没能留住点点.一个鲜活的生命消逝了.

把点点抱回家,给“她”洗最后一次澡.联系了宠物殡仪馆,明天火化.要给点点置墓地,女儿执意要把点点的骨灰埋在花园的竹林里.

碑文已想好:唯有天堂无需设防.

我非常自责,检测如点点设防知道要远离恶犬;检测如我设防用绳牵着点点,悲剧就不会发生.

我彻夜难眠,一直在想,生命的价值是什么?

早上,天阴了,天冷了,有丝丝的雨.我家的不远处,是世界最大的枢纽中心――上海虹桥枢纽.出家门,看见高速列车在隧道桥上飞驰而过.我想,如果现在要我为铁路作策划,我定会提出“缓则圆满,安全为上”的战略取向.


如今世界最激烈的竞争是标准的竞争,“文明型国家”的最大特征之一就是具有标准原创能力.

“四纵四横”高铁网络,它将带给我们的绝不只是速度提升,而是世界上最大的统一市场的形成,是全球现代化进程中,中国标准的出现.

为此,当高铁经济、高铁外交成为国家战略而突飞猛进发展时,要设防就成为规避风险的重要课题.我觉得,这是点点突然离去给我的启示.

据说,德国早在七十年代就研试出时速四百公里的高速列车,但他们今天在运行的高速列车,时速却控制在三百公里左右.而日本新干线三十多年来一直维持着二百六十公里的时速.

这是为什么?很值得我们思索.

我想,这辈子我注定还将继续铁路的守望等

2011年2月28日于上海

[责任编辑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