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长助理(短篇小)

清水河惟一的饭馆春兰饭馆,坐落在村边公路的南侧,饭馆里惟一的雅间也起了个名字,叫合意轩.中午12点,正是天上冒火地下滚烫,树上的知了拼命嚎叫的时候,春兰饭馆走进来三个男人.
走在头里的是48岁的清水河村党支部书记刘大壮；跟在后面的是23岁的乡长助理杨朝晖；最后一个是50多岁的大王乡民政助理蒋运起,人称蒋民政.
饭馆面积不大,柜台后面是一位白发老者收款记帐,两边摆了几张桌子,有人静静地吃饭,有人大呼小叫划拳行令,确有几分兴隆.一位姑娘微笑着把三个人迎进合意轩雅间,杨朝晖打眼一看,心里咯噔了一下,噫,这姑娘好漂亮.联想到那位收款老者,定是姑娘的爷爷,杨朝晖由此推断这春兰饭馆这合意轩雅间,必是由爷孙俩的名字而来.杨朝晖一问,果然如此,只是那老者不是爷爷,而是姥爷,南方人唤作外公.杨朝晖的脑子里猛然就涌出了两句诗：春兰花开春兰育,合意轩兴合意培.
按年龄和资历,蒋民政应该坐上座,但是他进了雅间就一屁股坐在旁边的位子上.刘大壮说,杨助理你坐中间吧.杨朝晖也不谦让,在中间的位子上坐下笑笑说,这可是个写单的座位呀.刘大壮说,你做东我写单,在我们这个破地方请领导吃饭,就够丢人现眼了.
一周前,杨朝晖从省农大毕业,以选调生的名义分配到清水县大王乡政府任乡长助理.选调生都是学校里的尖子人才,毕业的时候不用托门子找关系,上级早已内定了他们的去向,一般先到乡镇锻炼,实际上就是作为后备干部来培养.这样的待遇,放在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农村孩子身上,真是从天上掉下馅饼来,撞上了好运.杨朝晖没有回老家看望父母,带上介绍信马不停蹄,一路从市、县两级组织部门跑下来,前天就赶来大王乡报到.
吃过早饭,乡党委书记田丰就把他叫进办公室,给他派了这个下乡的任务.田丰书记说,这阵子关闭污染小纸厂保护华北明珠白洋淀,省里市里下了死命令限期关闭,乡里的领导全部上阵忙得焦头烂额,这清水河村又来凑热闹,村里两拨人他娘的把蒋民政轰出了村.我怎么办两边都不能出事,要是闹出乱子来,我这中华人民共和国最小的地方小吏摘掉乌纱帽事小,造成不好影响事大,责任不好交代啊.田丰书记看了看眼前这位刚出校门的大学生,像根麻杆儿似的单薄瘦弱,不免生出几分疑虑,说朝晖你先去清水河了解情况稳住局面,只要不出乱子就是大功一件.等我忙完了治理污染这当子火烧猴屁股的烂事,就可以腾出手来助你一臂之力.
合意轩雅间虽然装修简陋却也干净舒适,东面墙壁上安装了一台挂式空调,习习的凉风从张开的叶片里不停地吹过来,三个人脸上的热汗顿时消退了.杨朝晖抬眼发现对面墙壁上落着一只好大的苍蝇,像一只马蜂又像一个长钉子楔进了墙壁,让他的心里有点别扭.
春兰很快把凉菜和冰镇啤酒摆上了桌子,与杨朝晖相视一笑飘然退去.杨朝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端起酒杯对左右两个人说,蒋民政回乡里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乡党委派我来清水河,我先敬二位一杯,一为蒋助理送行,这二呢是请刘书记给予配合.凉丝丝的液体哗啦一下灌进了肚子,就感觉周身透凉,杨助理禁不住喊了一声―――啊,爽.
杨朝晖来到大王乡这两天,乡政府大院里空空荡荡没有几个人,见蒋民政一个人在屋里抽闷烟,就陪着他聊天唠嗑,大体也知道了一些清水河的情况.有一帮村民跟党支部书记刘大壮较上了劲,非要把他拉不可.刘大壮也不是省油的灯,似乎更有些来头,这一来二去就闹得村里怨声四起不得安宁.闹事的村民全部由女人组成,领头的是个中年妇女,叫吴兰花,外号110.之所以获此雅号,就因为她时不时给乡政府打报警,要求迅速来人处理问题,闹了几次以后这个雅号便光荣诞生.不过,在这些女人圈内都不喊她的雅号而叫她连长,那是因为她们把自己的队伍比作昔日的红色娘子军,把吴兰花当成了革命前辈吴琼花,自然就荣升为连长了.谁也弄不清吴兰花竟有这么大的能耐,只要她一个就能集合起十几号妇女,绝对的一呼百应.杨朝晖问蒋民政,村民反支书,总有个谁对谁错,要是村民无理取闹,把那个吴兰花抓起来交法院处理,不信就刹不住歪风邪气；要是支书有问题,将他免了重新选举,不就完事大吉了吗蒋民政苦苦一笑说,哪有那么容易他好像不大愿意提起这些事,又闷下头自顾抽烟.
杨朝晖也就知道这些情况,他听田丰书记说的如此沉重,倒没受到什么影响,反正自己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对农村的生活习惯并不陌生,只要上靠政策下靠村民,自己行的直走的正把村民当成衣食父母能有什么问题当时他就跟田丰表态,说放心吧田书记,我打不了胜仗也绝对不会打败仗给你丢人惹事.
那只苍蝇还没有飞走,杨朝晖想叫春兰进来解决了它,转念一想也许是个钉子就没有开口.刘大壮说杨助理我敬你一杯,欢迎你到清水河来支持我们工作.杨朝晖说刘书记你该敬蒋民政才对,他在清水河呆了半个月费心费力,人都累瘦了.刘大壮说我不敬他,他呆了半个月,那帮娘儿们越闹越凶,谁知道他是干什么累瘦的杨朝晖听了这话就有些动气―――刚才从乡政府出来的时候,蒋民政执意不来,说杨助理你自己去吧,那个清水河不欢迎我,我干什么非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凉屁股杨朝晖说要是这样你必须跟我去,我们是代表乡政府执行任务,那帮老娘儿们胡说八道情有可原,他刘大壮是村支部书记怎么能胡来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组织观念这个面子我一定给你找回来.
走进合意轩雅间以后,蒋运起还没有说过一句话,眼睛总是眯缝着,像是在打瞌睡,以至杨朝晖总想喊他一声,怕他睡着了.杨朝晖觉得他确实有点儿窝囊,怎么刘大壮满嘴里喷粪你也能吃下去,是不是真的跟那帮娘儿们有一腿杨朝晖说,蒋民政你倒是说话呀,不会是真犯了桃花运吧蒋民政哼了一声说,人家自己的嘴张开是圆的合上是扁的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有什么办法但是我敢起誓,谁要是摸了哪个女人一手指头,我蒋运起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刘大壮说蒋老蔫儿,你也别检测装正经瞎起誓,让你自己说这半个月都干什么了整天东家串西家转,弄得那帮娘儿们蹬着鼻子上脸,都快他娘的成精了.我看你不是来解决问题,倒像是来挑事,只怕这清水河的水还不浑.杨朝晖敲了敲桌子制止刘大壮,说刘书记你说重了,要说蒋民政来挑事,不是说乡党委政府在挑事吗他可是代表乡党委政府来的.杨朝晖刚才听刘大壮叫蒋民政老蔫,才知道他有这个绰号,心说这绰号叫的不错,这老兄是够蔫的.杨朝晖已经听出了刘大壮的口气,他表面上是在说蒋民政,实际上也在威胁自己；他没有把蒋民政放在眼里,更没有把他这个毛头小子往眼皮里夹.杨朝晖抬眼看那只苍蝇还钉在原处一动不动,心里顿时火起.刘大壮没有发现杨朝晖脸上的变化,仍然气哼哼地说,乡政府怎么了,派了个蔫巴虱子,和事老抹稀泥连个响屁也不敢放,乡政府是不是没有人了,不想要清水河了
杨朝晖盯住那只苍蝇,想起在大学里投掷垒球,自己是投球最准的高手,右手就紧紧抓住了一个啤酒瓶子.只听“嗖”地一声响,手里的啤酒瓶子便冲着那只苍蝇飞了过去,接着又是“哗啦”一声,酒瓶子破碎了,酒水和玻璃碎片飞溅一地.蒋民政的眼睛睁开了,刘大壮的眼睛瞪圆了,那位漂亮姑娘春兰慌慌跑进来,见了这阵势,吐了下舌头又缩了回去.
杨朝晖说,刘书记是看我们两个人不够格吧,那好,我们回去复命,让田丰书记来.杨朝晖站起身,蒋民政也站起身,刘大壮两手按住杨朝晖的肩膀让他坐下,笑着说杨助理小老弟好老弟,就算我放屁还不行吗别看我这鸡屁股嘴脏嘴臭,其实我什么意见也没有,就是有点着急.你说我能不着急吗一帮老娘儿们整天围着你吵围着你闹你说烦不烦人我这可是为了清水河着急啊.这样吧,我自罚一杯,算我陪个不是.刘大壮咕咚咕咚喝下一杯酒,又给自己和蒋民政各斟满一杯说,蒋民政蒋领导蒋老兄,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给我个面子,这杯酒我敬你,一来感谢你为清水河做出了贡献,二来算是给老哥赔个不是送个行吧.刘大壮举起酒杯一仰脖儿把酒喝干.蒋民政也随之干了酒杯,说刘书记我没有做好工作,没有完成党委政府交给的任务,对不住清水河；现在杨助理来了,他是大学生有水平比我强,他肯定会把事情办好让刘书记满意.刘大壮听了此言又赶紧敬杨朝晖,又说了一大堆亲热奉承的话.
[2][3][4][5]杨朝晖出门的时候,看墙壁上那只苍蝇不见了,地上也没有发现什么,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蒋民政要回到乡里,杨朝晖对刘大壮说,刘书记,今天我们是见面交接工作,明天我就正式来清水河,你给我安排个地方睡觉―――村委会办公室有地方吗
刘大壮说,有是有,就是外屋有扩音器,一广播起来影响你休息.杨朝晖说,没事,我不怕吵.
第二天,杨朝晖来清水河,田丰书记派了乡农委小王小张送行,告诉他俩,把杨助理的食宿问题安排好了再回来.杨朝晖将自己的行李和洗漱用具交给两个人带着,自己先蹬上自行车头前走了,他想早一点儿见到刘大壮了解情况,尽快进入角色.
谁知到了村口,呼啦啦从路边跑出来一群女人,把杨朝晖从车子上拉下来.有个身材苗条的女子抢过车子,两个身高体胖的女人一左一右夹住胳膊,其他人簇拥着他往村里走.杨朝晖知道这是吴兰花一,说你们这么拉拉扯扯要把我弄到哪里去该不是要把我大卸八块做成下酒菜吧架着他的那个高鼻梁女人是领头的,杨朝晖猜想她就是吴兰花.她说杨助理你放心,你身上光有骨头没有肉吃你什么我们是要把你带到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杨朝晖感觉很不舒服,两个女人的前胸和大腿软绵绵地积压着他,让他喘不上气来.杨朝晖对高鼻梁说,你是吴大姐吧,我没见过你可一猜就能认出来,你放开我,你说去哪儿我就跟你们去哪儿.高鼻梁说我是吴兰花不检测,可是我们不能放你,你们儿的官官相护,吃了喝了就不认他娘的东南西北了,蒋民政就是这道东西.杨朝晖无论怎么挣脱也无济于事,他想起小时候去地里干活,村里女人们开起玩笑来脏话连篇胡说八道,弄得一个个小姑娘双手捂住脸喊叫你们别满嘴胡诌了,我们还没有结婚呐.想到这些,杨朝晖突然大叫一声,放开我吧各位大姐嫂子,你们这么多女人折腾我一个男人,还不把我累死啊!
这一招果然灵验,首先是吴兰花听出来了,她停下脚步松开了手,拍打着杨朝晖哈哈大笑,好你个坏小子,想占你姐姐们的便宜.其他人也明白了杨朝晖的意思,这个打一下屁股那个拧一下脸蛋,不过打也好拧也好,都是轻轻地打轻轻地拧,感觉倒十分舒服.
乡农委的小王小张赶到村办公室,一直等候在那里的刘大壮说杨助理根本就没来.小王小张慌了神,刘大壮说别急,你们去吴兰花家看看,兴许在那儿呢.小王小张赶紧去吴兰花家,一走进院子,就听到屋子里唧唧喳喳吵翻了天.两个人隔着窗玻璃往里面看,见地上炕边坐着一群女人,正围着杨朝晖慷慨激昂唾沫星子乱溅.杨朝晖坐在地桌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抽烟,认认真真地侧耳倾听,那沉着老练劲儿倒像一个见过大世面的老干部,小王小张这才一块石头落下地.

杨朝晖碰到的问题十分棘手,因为涉及到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还涉及到一条人命.这笔钱是村里毁林卖树的收入,究竟收入了多少不清楚,反正卖掉的是六七十年代在北河套栽种的防护林,大约一百多亩.树木都已长到了一搂粗,树干笔直,全是上好的木料；一条人命是六年以前的清水河村老书记,被人诬告蒙受毁林砍树的罪名含冤而死,县局断断续续查了好几年没有头绪,成了无头案子.
杨朝晖没有吃吴兰花家的饭,在春兰饭馆大厅找了一个空位子坐下,要了一碗肉丝打卤面.显然春兰给他的肉丝太多了,差不多就是一碗瘦肉.他抬起头,正撞上她迷人的微笑,他的心里又是咯噔一动,也用微笑还给她.他想,春兰这棵“秋天的菠菜”是为谁送的呢她跟我不认识,如果不是本性,那肯定是为了什么,是为娘子军鼓劲还是为刘大壮说情杨朝晖难下判断.
上午,据老支书的女儿刘凤娇透露,六年前,她父亲随着县里组织的参观团去山东考察大棚蔬菜,回来后刚进家门就让局带走了.到了局他才知道自己成了被告,有人告他毁林卖树,把北河套的百亩防护林夷为平地.当时老支书一口鲜血吐出来晕倒在地不醒人事.他并不是因为遭人诬陷心里气愤,而是心疼这些树,那是三十多年以前,他和当时的老村长,那时还叫大队长的周俊英带领着全村乡亲一棵一棵栽种起来的,眼看着小树长成大树,大树又变成树林,怎么就狠心一股脑儿伐光砍净一棵不剩这不是土匪强盗砸明火吗老支书在局呆了一天一夜病情加重,用救护车送医院抢救,几天后离开了人世.老支书一死,这毁林卖树的罪名很自然被带进了坟墓.刘凤娇说刘大壮十几年前从部队回村后,接替患病的老村长周俊英担任村委会主任.老支书含冤死去他又担任了村支部书记.人们后来私下议论,刘大壮和当时的乡党委书记,现任清水县县长李先搞了一笔交易―――刘大壮把卖树的钱送给他去写官,他保证刘大壮接替老支书的位置.刘大壮上任以后,借助李先作后盾大肆捞钱,先是如愿以偿把自己开办的沙场往清水河下游发展,然后利用给村民审批房基地,一手抓钱,一手抓色,村里有些姿色的女人几乎让他搞了一遍.当时的乡党委书记是李先推荐上来的铁哥儿们,对刘大壮睁一眼闭一眼,清水河村民对县乡两极政府的积怨由此加深.
虽然漂亮的春兰给杨朝晖送上了很新鲜诱人的“秋天菠菜”,但是这碗肉丝面没有让他吃出丝毫的味道来,他的脑子里始终在想着一个问题―――是像蒋民政那样不哼不哈打鼓退堂还是像吴兰花的娘子军锲而不舍咬住刘大壮死死不放他十分理解蒋民政为什么装糊涂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这让他真正领悟到了姜还是老的辣.
一碗肉丝面五块钱,杨朝晖掏出十块钱递给春兰,也不等找零,匆匆离开饭馆.
外面的阳光很足,杨朝晖只觉得脑子晕晕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蹬上车子去村办公室,想在那里静静地休息一会儿,可到了办公室却是铁将军把门.杨朝晖想,刘大壮也许上午来过自己没有听见,就掏出手机看,果然有一条未接短信,却是田书记发过来的―――致公务员：表面风光,内心彷徨,颜容未老,心已沧桑,成就难有,烦闷发慌,比骡子累,比蚂蚁忙,偶尔糊涂,被人当,扪心自问,比民工强.杨朝晖看完笑了笑,先给刘大壮打,问自己的铺盖放在了哪里.刘大壮说在村办公室的里屋,还以为你不着急回来呢,我马上派人给你送钥匙.关上手机,杨朝晖骂,放你娘的屁,你还真以为我在吴兰花家吃饭睡觉呀.趁这个时间,他给田书记发了一则短信：领导累,常思革命老前辈；领导愁,千头万绪没个头；领导烦,大事小事没个完：领导苦,最怕单个跳独舞；领导忙,办公沙发当睡床―――要体谅啊,同志们.

刘凤娇没想到杨朝晖来她家,见杨朝晖走进院子,说杨助理你怎么来了,眼里就含了泪花,转身就往屋里跑,把炕上地上乱放的东西迅速收拾好了再出门来迎接.杨朝晖笑着说,凤娇姐你客气什么呀,我们家也是这个样子.刘凤娇家住的还是老宅,进大门以后三合院.主房是南房,东西两边各有两间小房子.院子正中有一棵石榴树,灯笼似的石榴挂满了枝头.杨朝晖驻足观赏,说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石榴树,结的石榴又多又大.刘凤娇说,这还是我父亲栽种的,已经有五十多年了,我妈妈看到它就好像看到了父亲,把它当宝贝一样照看.杨朝晖走进屋子,也许是刚从阳光下进来,眼前黑糊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杨朝晖站了一会儿,见房子不高,四面墙壁和屋顶的檩条椽子经多年烟熏火燎已变成了黑色.靠南墙有一个旧时板柜,板柜两端各放了一把椅子,上边的墙壁挂了一张放大的照片,是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目光炯炯有神.杨朝晖望着老人,老人也望着他,两双眼睛穿越了时空的阻隔在静静地交流对话：
杨助理,多少年了,我还没见到过一位上级领导.你是第一个.我不是领导,我是你的晚辈.
你代表田书记来怎么不是领导田书记刚来半年就知道了我的情况,我知道他要为我说句公道话.
[1][3][4][5]可是,老书记等你也知道等阻力很大.
杨助理,千万别灰心.我有40多年的党龄,担任村支书也有30年了,我相信组织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我眼睁睁等了六年,就是等着这一天.现在终于等到了,党没有忘了我.
从东间屋传来颤巍巍的声音,凤娇啊,让客人坐下,喝杯水呀.
杨朝晖扭过头,用湿润的眼睛看刘凤娇.刘凤娇说,杨助理,这是我妈.父亲去世以后,把眼睛哭瞎了.
杨朝晖迈动脚步,撂开东间屋的门帘,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从炕头上慢慢地往炕边挪动,眼睛望着门口,显然她听到了杨朝晖的脚步声.
杨朝晖坐在老人身边,望着她本已失明,但仍然苦苦期盼苦苦等待的眼神,一把抓过那双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握住,喊了一声娘啊,泪水喷涌而出.
老人说,孩子,你别看我的眼睛瞎了,我的心里明镜似的,清楚着呢.我不死,我会好好活着,等着你们这些好官给她爸爸伸冤,等着把那些没心肝的坏人千刀万剐.
老人说着,一行浑浊的泪水从干瘪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杨朝晖跟老人说了许多安慰话走出屋门,见一位穿着得体的男子走进院子,手里提着一袋水果,管刘凤娇叫了一声姐,冲杨朝晖点头一笑,径直进了老人的屋子.刘凤娇见杨朝晖回头看,便说他是老村长周俊英的小儿子,自己在村里组建了一个基建公司.杨朝晖说,老村长现在干什么刘凤娇说已经去世了,刘大壮接替他的时候,他患了中风病.我父亲含冤去世不久老村长也离开了人世.这老哥儿俩在一起共事二三十年感情很好,直到现在我们两家人也像亲戚一样走动.杨朝晖心想,有时间应该认识一下这位公司老板.

十几年以前,刘大壮从部队复员回到家乡,以50块钱一亩的承包了清水河村的五里河滩.人们以为刘大壮简直是疯了―――河岸上的沙土地50块钱没人要,他却要50块钱承包寸草不长的河床,那里面能种什么是种天上的西瓜还是种龙宫里的蔬菜
刘大壮笑笑,哀叹家乡的父老还像这河床一样没睡醒呢.就在人们懵懵懂懂的时候,刘大壮开始了他的创业计划,他先在清水河上游建立沙场,这里不仅是邻村的分界,还有一条县级公路横穿河床,往西可达县城,往东不远就是107国道.
很快人们就知道了刘大壮的厉害,不到三个月,他还清了村里的全部承包费用,不到半年他成了村里和乡里的首富.那时候是重视能人的年代,乡党委书记李先来视察访问,把他树为致富典型,推举他接替患病的老村长担任村委会主任,两个人的关系从此越发紧密.
又过了几年,上游的沙子采完了,需要向下游开发.但是在下游建沙场几乎不可能,河岸上边就是大片防护林,不仅防护着村庄和田野,同时也妨碍着刘大壮的沙场开发.刘大壮跟老支书商量,说这些年连年干旱,雨水稀少,这防护林早已失去了防洪的作用,不如把大树伐了重新栽种小树,还可以给村里解决资金困难.老书记说砍伐树木要通过县林业局批准,以前倒是提过这件事,他们不同意一次砍伐干净,考虑村里解决资金困难,可以分批砍伐,随伐随种,每次伐几棵,都必须按规定砍伐证.要是随意砍伐便是违法,轻者受到处罚,严重的还要判刑呢.
刘大壮一听心里就凉了半截,他想这他娘的要等多长时间,十年也没有指望.不过他从老支书的话里听出门道来,树是可以砍的,只是要什么砍伐证,这么一想他的心里就有了底.
正巧乡党委李先书记要竞选副县长,跟刘大壮伸手要钱,刘大壮就跟李先说了砍树的事.李先说,县林业局长是我的同学,你要想办砍伐证我可以帮你说说话,可你要以我的名义伐树,这钱我也不能要了.刘大壮说我哪有这么缺魂啊,你就等好吧,这事包在我身上.刘大壮知道老支书过几天去山东考察大棚菜,一走就是六七天,这么长时间什么事都办完了.
刘大壮冒充老支书,马不停蹄去县林业局砍伐证,有李先的招呼在前,一路绿灯格外顺利,最后刘大壮又模仿老支书的笔体,在经办人名下签了刘全林三个字.
没想到老支书这么不经折腾,到局三问两问就昏死过去送医院抢救,抢救无效还是死去了.刘大壮得到这个消息,也感觉对不住老支书,跑去给老支书吊丧,跪在灵柩前哭了个天昏地暗.人们全都蒙在鼓里,就连刘凤娇和她母亲当时也为刘大壮的真情感动了.
让刘大壮高兴的事接踵而来,很快便顺利地由村长变成了村支部书记,顺利地在清水河下游建立了沙场,他的坚强后盾李先也如愿以偿登上了副县长的宝座,接替他担任大王乡党委书记的也不是外人,是他在任时的铁搭档,大王乡乡长郝顺.
随着种种迹象逐渐露出端倪,善良的清水河人意识到被人狠狠地愚弄了.他们开始清醒,开始重新审视这个无头冤案,把怀疑的目光转向老支书的接班人刘大壮.但因抓不到把柄,更重要的是上边不予理睬,终究变成了无声的叹息.
年初,田丰书记还没有到大王乡就任,县长李先就给刘大壮追过来一个,告诉他田丰是县委高书记的秘书提拔上来的,要他格外小心.在田丰上任以后,刘大壮也感觉到了他和以前的郝顺书记不一样.时不时就从乡里派人下来,当然确有一帮老娘儿们起哄捣乱,可是出在以前,乡里的领导至多给他打个问问情况,嘱咐他注意形象稳定形势,从来不会派什么人来搞什么蹲点调查,难道这些人都他娘的没事干了吗
这天,杨朝晖在春兰饭馆吃了晚饭,有一条短信发过来：小心暗算,晚上千万别出门.这是一个陌生,发短信的人也不留姓名.杨朝晖想了半天就想到了老村长的儿子,那位基建公司经理,原打算去他家里拜访,见短信这么说,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杨朝晖蹬着车子往办公室走,他想趁这段时间填平办公室院里的一个土坑,那是以前粉刷墙壁时澄石灰挖出来的,至今没有填上,小孩子来院里玩耍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杨朝晖干完活儿出了一身汗,走进办公室想洗一洗,却见地上有两张纸条.一张纸条上写着四个字：小心狗头；另一张上面写着一句话：杨助理,乡里真想下决心解决问题吗杨朝晖把那张威胁字条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子,把第二张字条夹在了笔记本里.
杨朝晖拿出手机,给田丰书记发短信：今天收到一纸条,问我是否有决心,我猜这是知情者,担心我们心不诚,请示书记下指示,我们何去又何从要么一直查到底,要么半途撤回兵.
过了一会儿,田书记发回了短信：宜将胜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深夜,几声巨响把杨朝晖从睡梦中惊醒.他赶紧打开电灯,屋里飞进了三块砖头,有两块落在地上,一块正好打在床上,距离他的左腿仅差了两公分.杨朝晖很是庆幸,沾了自己麻杆儿的光,一张单人床仅占了三分之一位置,否则自己的左腿肯定会变成残废.杨朝晖迅速蹬上鞋冲出门外,见几个黑影向大门口跑去.杨朝晖大喊一声,有种的别跑―――狗日的.
杨朝晖回到屋里,想起那张探听他决心的字条,打开了放在外屋的高音喇叭.他冲着麦克风吹了口气,大声喊道,各位父老乡亲,非常抱歉打扰你们睡觉,我是乡政府派到清水河村蹲点儿的杨朝晖,刚才有坏人威胁我,用砖头砸了我休息的办公室.乡亲们,你们是我的衣食父母,你们的儿子受了委屈我就要跟你们说.请你们相信,你们的儿子是坚强的,他有上级党组织支持,决不会被几块砖头吓倒.乡亲们,请你们相信,坏人一定会―――.这时候,那几个跑掉的蒙面人又返回来,涌进办公室.杨朝晖又喊了一声“他们又来了”就没了声音.这伙人先关掉扩音器,然后朝着杨朝晖一阵猛烈的拳打脚踢.
刘大壮和吴兰花刘凤娇几个女人很快赶到,他们把杨朝晖抬到床上.杨朝晖满头满脸全是血,那条没让砖头砸断的左腿还是断了,这回是让脚给踢断的.
[1][2][4][5]乡派出所的张干警李干警在殴打杨朝晖的现场查找线索,因为案发之后又有解救的人进来,原先的现场已经破坏.干警在窗户外面细细查找,还真发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另外把那几块砖头也收起来作为证据.
两位干警离开清水河直奔县医院,找杨朝晖了解情况.杨朝晖讲述了当时几个凶手都说了些什么以及说话的语气,干警都一一做了笔录.
经过干警初步分析,认定这次打人事件是刘大壮身边人二狗一伙干的.其实他们在接到报警的一刹那就清楚是谁干的,他们甚至嘲笑刘大壮是屎壳郎串门儿―――臭球到家了,怎么就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二狗自小没了爹,娘改嫁他村,他跟爷爷奶奶过日子.爷爷奶奶死后,他便成了流浪儿,靠偷偷摸摸混饭.刘大壮的沙场刚一开张就把他收在门下,从此他管刘大壮叫干爹,两个人变成了父子关系.二狗又招来自己以前的狐朋狗友,这些年确实为沙场立下汗马功劳.有村民也想卖沙子,他们横眉竖眼往跟前一站,吓得写沙人赶紧溜走；临村的人想争地盘,他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扎破了人家一个肺叶.二狗坐了两年牢狱光荣回家,刘大壮为他接风设宴,从此二狗的威名在三里五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刘大壮就是靠着两头保住了沙场没有更名改姓,一头是靠下边,有二狗这些人横刀立马包打天下；一头是靠上边,有李先这些政府官员幕后支持做坚强后盾.
杨朝晖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头上的绷带解掉了,腿上的石膏还捆绑着,问医生能不能出院.医生说可以,但不能下地走动.杨朝晖给田丰打,说医生允许出院,想回到清水河修养,在医院里都快憋死了.田丰想了想说,你回去也可以,让小王小张还陪着你.至于食宿,你们最好不要在村办公室,那里不方便,我让刘大壮另安排个地方.
刘大壮派自己的车把杨朝晖三个人接回村里,安排在一处闲置的宅院,这家主人外出打工,正需要有人看管.车停在门口,小王和小张搀扶着杨朝晖从车里下来.街上有几个人站着,杨朝晖跟他们摆手打招呼,几个人不但没有反映,反倒缩回院里去了.杨朝晖心里正在疑惑,抬眼一看开门迎接他们的竟是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自称叫孙香香,是房主的表姐,说刘书记这两天感冒发烧,要她负责给三个人做饭.杨朝晖想起村民反映,刘大壮同时跟几个有姿色的女人相好,这个孙香香怕是其中一个,又联想到刚才在街上几个村民反常,吴兰花刘凤娇不见露面,他意识到情况不妙.
小王和小张两个人,一个秀气灵活,一个憨厚诚实.平时和杨朝晖聊天侃大山都是小王,小张就在一边默默地听,听着听着冷不丁扑哧一笑算是表态.杨朝晖悄悄问小王,你经常下乡,肯定认识饭馆的春兰吧小王本来就明亮的眼睛更加灿烂,说认识啊,谁不认识她,漂亮的天仙.杨朝晖说,我给你个任务,去春兰饭馆跑一趟,别说是我让你去的,就像是没事随便转转,探听一下风声.如果春兰不在,你再去基建公司找,他是那儿的经理.
果然出事了.小王惊慌失措从街上跑回来,进门就喊吓死人了,说有个村民放出一条狼狗追咬他,幸亏跑进了一家院子,要不大腿上非咬下来一块肉.小王交给杨朝晖一张传单,说是给的,告诉他千万注意,谁也不要出门,以防再出现意外.杨朝晖说,你见到春兰了没有小王说见是见到了,她好像很害怕,头也不抬就躲开了.
传单篇幅不长,杨朝晖匆匆看完,一拳砸在土炕上,脸憋得通红,半天不说话,然后发出嘿嘿一声冷笑.
事情的起因竟是杨朝晖自己说过的一句玩笑话.
刚来清水河那天,吴兰花一帮女人“劫持”杨朝晖,杨朝晖为了挣脱这些女人,脱口喊了一句话：你们这么多女人折腾我一个男人,还不把我累死啊.当时杨朝晖这句玩笑起了意想不到的作用,立刻缓解了他和这些村民的对立情绪.后来她们之中有人当笑话说起这件事,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有人就抓住把柄借题发挥,印发了几百张传单,几乎家家户户的门缝里都塞进了一张.传单上说杨朝晖小时候就是个流氓,专喜欢年龄比他大的女人.来到清水河以后,一头扎进这些女人怀里鬼混,只要看看他的麻杆儿样子,就知道是怎么造成的.最后一句话是,小流氓滚出清水河,如再看见让你去见阎王.
就在散发传单的那一天,清水河村十几个家庭都乱了套,骂声四起摔盆打碗鸡犬不宁.有的女人挨了丈夫拳打脚踢,有的被丈夫骂回了娘家.包括吴兰花,也让老实巴交的温秀泉抽了两个嘴巴.这些男人也知道那些传单纯粹是胡说八道成心起腻,可是人家就起腻了你能怎么办去找谁说理找谁算帐可是话又说回来,屎盆子泼了他们一身能让他们睁一眼闭一眼检测装糊涂吗谁有那么大的肚量他们一个个气急败坏觉得给祖宗丢了八辈子人现了八辈子眼,一肚子火气全都发泄在自己女人身上,说要是再看见她们跟那个姓杨的小王八羔子在一起就敲断她们的腿撕烂她们的嘴,这日子谁也别想过了.

张警官破案有了进展,杨朝晖功不可没,他提供了两条很有说服力的证据,让张警官锁定犯罪凶手就是二狗一伙人.那天他从春兰饭馆出来,接到那条“小心暗算”的短信,心里就加强了防备.回到办公室,在填平院里那个石灰坑的时候,顺便往窗户跟下边撒了几锨细沙土,以便有人从窗户里跳进屋子就会留下证据.二狗几个人偷袭杨朝晖,怕弄出声响,都是光着脚来的.他们原打算从窗户里进去,可是杨朝晖把窗户关了个严严实实,于是改变了主意,用砖头隔着窗户往里砸,砸着了算杨朝晖倒霉,砸不着也能吓唬吓唬他,没想到就中了杨朝晖的圈套.杨朝晖提供的第二个证据是二狗的口头语.二狗平时在撒野的时候,总爱说一句口头禅：他娘的我废了你.那天他在殴打杨朝晖的时候,无意中就说了这句话.张警官让杨朝晖回忆当时的经过,杨朝晖除去描述几个人高矮胖瘦以外,很肯定地说出了这个细节.当时张警官一听就笑了,他太熟悉二狗这句口头语,十分佩服杨朝晖的精明,想不到这个瘦瘦的年轻人非同一般.
逮捕二狗那天,乡里有意造了个声势,召开了一次全体村民参加的公审大会.乡党委书记田丰也来了,乡派出所的干警全部到场维持秩序.田丰书记在大会上讲话,他讲的很严厉,说二狗这些害群之马殴打下乡干部,散发传单造谣祸众破坏安定和谐大好形势必须严惩.说有的村民也跟着起哄,放出狗来咬工作人员,幸亏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否则照样要请到台上来.田丰书记说着指了指二狗这几个带的人,说他们几个人想轰走工作队是因为自己犯了罪害怕追查,你们为什么也要轰走工作队呢就因为二狗他们散发了那些传单吗我想问问你们,你跟你老婆睡了十几年二十几年觉就一点不了解她的为人吗怎么就这么容易上别人的当动不动打老婆骂老婆出气,这算什么本事今天我要给这些女同志讲几句公道话,她们跟工作队反映问题没有错,我也希望那些打老婆的英雄好汉放下大男人架子,跟老婆道个歉认个错,打跑了的要主动把她们接回家来,这样做不丢人,这才是敢做敢当真正的男子汉.
会场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吴兰花和刘凤娇那些人一个个眼含泪花,两个手掌都拍疼了.这些天她们受尽了屈辱足不出户没脸见人,今天才算真正出了口窝囊气.有些女人的丈夫知道受了二狗几个混混儿的捉弄,跑到前面要打人,被人员拦住了.
散会以后,吴兰花来看杨朝晖.杨朝晖开玩笑说,吴大姐你这连长当的不怎么样,还争取妇女翻身得解放呢,怎么温大哥的两巴掌就让你打了退堂鼓吴兰花说别臊我了,我现在才体会到,这家庭压迫可比阶级压迫厉害得多―――你总不能跟他天天吵架闹离婚吧,杨朝晖又收到一则短信,杨朝晖打开手机看,还是那个神秘的手机,问杨朝晖什么时候班师回朝杨朝晖回短信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杨朝晖发完了短信,就立刻拨这个手机,但是响了半天无人接听.待杨朝晖关了手机,短信很快又发了过来,说你不必给我打,抓走一个二狗算不了什么,他只是一个小卒,下一步能否敢钓大鱼杨朝晖只好又发短信,既来钓鱼,就是冲大鱼而来.对方短信：水深杆短,怕是不行.杨朝晖又发过去,杆短线长,引鱼上钩.对方的短信再没有发过来.杨朝晖琢磨这个发短信的人究竟是何人,听那口气,好像又不是.如果是他,完全可以直截了当地询问,何必躲躲闪闪暗处探听想了半天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这双眼睛曾经给他送过“秋天的菠菜”.
[1][2][3][5]杨朝晖跟吴兰花打听春兰的情况.吴兰花说你问她干什么是不是对她有意杨朝晖笑着说,是啊,她那么漂亮,哪个男人不动心吴兰花说,你可别瞎动心,要是别人,我当姐姐的给你牵线搭桥,但这个人我劝你离得远一点.杨朝晖见吴兰花说得怪吓人的,装作好奇的样子问,怎么她身上长着红斑狼疮吴兰花说那倒不是,春兰和她妈妈前几年才来清水河,据说是刘大壮战友的老婆孩子.刘大壮的战友原是南方一个县级市的局副局长,因为除恶遭人暗算,春兰她娘俩在那个小城市呆不下去,就变卖房产投奔了刘大壮.刘大壮这人很讲义气,帮她们在村里写了一处宅院,在马路边开了饭馆.都安顿好了以后,春兰妈又把老父亲接了过来.
杨朝晖心里纳闷,如果不是春兰,那神秘的短信是谁发过来的呢吴兰花以为杨朝晖情绪失落,笑着开导他,说杨助理你的条件要比春兰强千倍百倍,她就是再漂亮也是个农民,比不上你国家干部前途无量,以后如花似玉的姑娘有的是,不是由着你随便挑吗
县委县政府联合发文,严禁在清水河流域乱采乱挖破坏生态环境,限期关闭各种名义的沙场；县委将组成督察组拉网检查,如发现没有关闭的沙场,将严肃处理,是党员的开除党籍,是干部的解除职务；同时追究上级领导的责任,决不姑息迁就.
杨朝晖没有想到事情发展的这么快,刘大壮经营了十多年的沙场转眼消失,河岸上乱建的宿舍食堂全部拆毁,河床里夜以继日嗷嗷吼叫的挖沙输送机也拆除卖了废铁.几天后,县纪委把刘大壮招去接受审查,这让杨朝晖真正领教了上级领导的力量.
这天杨朝晖高兴,自己掏钱请小王小张去春兰饭馆喝酒.三个人进了合意轩雅间,春兰走进来.杨朝晖故意瞥了春兰一眼,正巧和春兰的目光撞在一起.杨朝晖发现在春兰的眼睛里没有喜悦,倒有一丝淡淡的忧虑.杨朝晖十分理解她此时的心情,毕竟刘大壮是她和母亲的救命恩人,感恩图报都在情理之中.杨朝晖说,春兰,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们.春兰一笑说,这是哪里话,你是客人,客人是我的上帝,我要谢谢你们才对.杨朝晖也笑笑说,不管谁谢谁吧,我们三个人干了这杯酒,祝贺你的饭馆生意兴隆.春兰笑了,依然那么好看,但是细心的杨朝晖看见,她的眼角闪动着两点晶莹的泪花.
田丰书记要杨朝晖速回乡政府,有新情况告诉他.杨朝晖不知道是福是祸不敢停留片刻火速赶到.当他冒着汗水气喘吁吁走进田丰办公室,却见田丰在笑,笑的很阳光,把杨朝晖笑懵了.杨朝晖说田书记你快说吧,别吓唬我,我现在神经衰弱经不起大喜大悲.田丰书记说不是大喜也不是大悲,简短地说吧,就是六年前刘大壮毁林事件以及老支书的冤案都有了眉目,刘大壮完全承认毁林是自己冒充老支书的名义干的,老支书没有一点责任.至于卖树的钱,刘大壮也一个人承担下来,说是补偿了那些年村里的窟窿.
杨朝晖说那个大领导呢他也没事了吗田丰说上边的领导说了话,又没有发现他受贿的证据,可以说是没事了.不过他的工作岗位需要变动一下,调到较远的一个县当县长.田丰说清水河下一步工作是抓紧选举村支部书记,要杨朝晖回村以后摸一下党员以及群众的反映,看谁上来比较合适.
杨朝晖很不开心,他觉得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大获全胜大快人心.田丰拍着杨朝晖的肩膀笑笑说,老弟,已经够圆满了,不要把事情想的那么清澈透明,好多事都是这样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这件事之所以闹到这个地步,也是刘大壮这个人太讲义气了,过去了这么些年,老支书早已入土为安,他能把责任承担起来,也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
田丰书记见杨朝晖还是提不起精神,就说,我跟县委高书记谈了你的情况,他对你十分欣赏,说在乡里呆上几个月,就把你调到他身边去.你是省委组织部在册的选调生,以后前途无量,就连我也得敬你三分呀.杨朝晖说看来我还不适应官场的路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像我们山里的石头硬邦邦扎手,像山涧的泉水一眼能看到底.
清水河村重新选举的党支部书记,是根据民意推荐出来的人选,就是以前老村长的儿子,基建公司经理.紧接着清水河村召开了全体村民大会,田丰书记在大会上宣读了乡党委对老支书的评价,宣读了乡党委对六年前关于毁林砍树事件的认定以及对刘大壮错误的通报.刘大壮没有参加大会,他一个人跑到清水河边,跪在老支书的坟墓前默默地忏悔.几天后,他在清水河村消失,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直到三年后,他带着一个开发旅游的项目回到村里―――这是后话.
杨朝晖在离开清水河的时候,到春兰饭馆吃了最后一顿饭,春兰把一碗肉丝面端到他面前的时候,眼睛里蓄满了泪花,她赶紧把头扭向一边.杨朝晖不知她是惋惜刘大壮还是留恋他将要离开清水河,不管什么原因,杨朝晖还是给了她一个十分感动的眼神.回到住所,杨朝晖又接到那个神秘短信：你什么时候离开杨朝晖答：明天.对方发过来：请记住我.杨朝晖发过去：不知庐山真面目,难辨贵客哪路神―――遗憾.对方又来：一定如实奉告―――对不起.
杨朝晖离开清水河那天,吴兰花这些女人送他到村口,刘凤娇仍然给他推着车子.就在几个月前遭“劫持”的地方,吴兰花抱了抱杨朝晖,说小坏小子,我们认下你这个兄弟,别忘了清水河有一帮想你的大姐.刘凤娇把自行车还给杨朝晖时泪流满面,指着车筐里一兜石榴说,这是我妈给你的,她说一定要让我的儿子尝尝鲜.杨朝晖忍不住淌下泪水说,凤娇姐,告诉大娘,她儿子一定会来看望她.
杨朝晖回到了乡政府后半个月,收到了来自沧海市的一封信,杨朝晖打开信,满纸娟秀的字体,信是这样写的：
杨助理你好.你大概早已经知道了我是谁,不错,我就是春兰,那个匿名给你发短信的人.你可能会问,几乎天天见面,为什么有话不当面说,还要发匿名短信杨助理,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本是外来人,不宜搀和村里的事.
在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我是多么羡慕你是一名大学生,而我,永远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请你原谅我总在跟你捉迷藏,总在探听事情的进展,那是因为我处在十分矛盾的漩涡之中―――既希望你们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还老支书一个清白；又害怕你们把真相公布于众,因为他毕竟与我家有恩.
现在清水河的事搞到这么一个结果,我既感到一丝安慰又有些惶恐.那个二狗―――现在说出这个名字仍然觉得脸红,他为了表示与我亲近,透露了事情的全部真相.我恨自己没有勇气站出来揭发,我是那么软弱自私,那么令人失望,永远都不能够原谅.
我们已经回到了南方老家,用转让清水河宅院和饭馆的钱,在老家开了一家饭馆,名称仍然没有变.真希望能在我们老家的春兰饭馆招待你.祝你工作顺利,喜获良缘.
信写到这里,春兰,再见.
杨朝晖看完了信,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想起了田丰书记说的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杨朝晖说,娘的,这个世界上就我是个傻瓜.
【责任编辑苏惠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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