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生

无聊得像个小疯子,一切都很不可思议.――2006年一个中国哲学家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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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一部书,内容与我硕士论文大体相关.投稿后出版社的回复：学术著作内容我们不看,先交刊号费两万,其余的再联系.我的妈呀,两万！得了本来指望这本书火一把,结果把自己骨头都卖掉也不够.我颞颥着：能不能便宜点对方显然没时间和我聊这事,急躁道：便宜,你当这是地摊上黄书我们是正规出版社,严格按照规定运作,因为你是工大硕士我才说两万,其他人一百万也没门！我的妈呀一百万,干脆绑票去.出书不成权当练习写字,但总得弄点东西出来,否则毕业后人家问你是研究什么的都不好回答,再说工大这种破地方不弄点东西出来人家不让毕业啊,迷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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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来想去我还得写篇文章.写完后给杂志社打,编辑劈头就问：多少字,够不够6800字我喜出望外,怎么编辑就好像我肚里蛔虫知道我论文6800字.我说：正好6800字.编辑问：那还能不能再扩充我说：6800字是你们要求的,还扩充干什么编辑笑：这你有所不知,我们收取费用按照版面,每个版面250元,你这样文章三个版面750块,不如再写点凑整吧9000字四版,版面费正好1000块.原来这么回事,我又回去努力地写.第二天给编辑打,他显然已经忘记我.我解释：我是昨天给您打的小于.那人道：小于我笑：嗯,工业大学硕士,想起来没有那人似是回忆：哦,工程大学硕士小于,小于我跟他纠正：工业大学不是工程大学.那人问：这俩大学没合并吗
工程大学与工业大学合并我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大概没合并吧我没敢太生硬.他说：哦,那你有什么事吗我说：我写了篇论文想投给贵社.他问：多少字我说：9000字.他问：能不能再扩充我说：9000字已经够多的,还用再扩充吗他说：其实我看你写得太长,想帮你扩充一下给你个书号,将来刊印出来多体面！我说：那好啊！我又回去努力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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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期后,我又给该杂志社打说找吴前图编辑.一个陌生声音仿佛喝了酒般醉醺醺地说：他已调走现在是啤酒厂销售部主任.我道：我等他问：什么我急忙将没出口的话咽回去,改口道：前写了本书准备投给贵社.他说：我们这里不出版书,但别的出版社让我们帮着代卖几个书号.然后他又问：你是教授吗我道：我是教授的学生,工大研究生还没毕业.他说：那够呛,你不是老师没有学生出了书也卖不出去――我们一股只给老师出,因为他们每年可以卖给学生,这样我们才有销量.我说：吴前图编辑说帮我出书,书号送我.他笑：吴前图说了不算,这号是国家正规书号别人一百万都休想写去,看你是工大硕士才要你两万八.这倒霉催的,绕一圈长了八千,要知道我当初早点说不定现在已经长出来又可以卖.
不能再考虑.人血是有限的,卖完血我该怎么给党的事业作贡献我得想出路.作为一个高尚的共产主义青年,我想我应该为繁荣社会主义文化市场而尽自己绵薄之力,因此我决定以抛头颅、洒热血的来为这本书的出版而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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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宿舍在八公寓,每天清晨就有工人砸来砸去地盖楼,传说新盖的叫“祖光楼”,还有人说叫“格物致知楼”,更离谱的说叫“航天飞船神州无敌楼”.说工地的事吧,我发现那里有台破车闲着.我是工大研究生,我不能太鲁莽.我特意找到个从前同学现在做资产评估的,问他这破车能值查重.他看后说：两万八.
我的妈呀,上帝赐我一件无主财产让我卖掉它换钱出版书于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我启动这辆破车直接开往二手货市场.二手货市场上一个黑胡子老大爷问：孩子,这辆车查重我说：两万八.他笑：孩子,还在念书吧.我说：我是研究生.他问：你是研究锁的我摇摇头：不,我是研究世界经济的.他说：你第一次偷东西吧.我辩解：什么第一次偷东西,这车是我自家的.他笑：骗谁呀,这辆车在这黑市上出现过起码八次,每次都是被国有企业写回去,然后管理不善被偷出来再卖.我说：这不是从国有企业偷的,是从工业大学工地上偷的.他哈哈大笑：看,怎么样这不还是偷的,一万卖给我.我说：不行,这样我就没钱出书,我得要两万八出书呢.正当我们磋商之际,一位悄悄地靠近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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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里,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用铁棍子狠狠砸我腰一下：说,干什么我道：我是研究生,工业大学的,就这附近.他愤然道：你们这些社会渣滓,垃圾,蛀虫,毒瘤,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诉苦说：我写有本书没钱出版.这好像升起兴趣：你写书就你这样还写书！我道：我是工大研究生,当然能写书.最后结局是：他答应我不立案,我得答应他那两万八用来出书,第一作者是他第二作者是他们局长第三作者是我.我没答应――我是个知识分子,我的精神成果――我辛辛苦苦写的书怎么能说是他们写的于是我被判刑三年.执行车把我缓缓地运进监狱.管教问我：干什么的我如实回答：我是研究生.工大的.他往我脸上吐口唾沫：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工大早已在报纸上声明,人家根本没你这样的学生.晕,工大已把我除名他道：好好反省吧,争取党和人民早日把你放出去.说完把我兜里的钱全部掏走.这是我妈给我用来发论文的1000块钱,于是我就拼命往回抢.他骂一句,随手用铁棍子往我脑袋上打一下,我顿时昏过去.
醒来时我躺在潮湿的地下室里,旁边有几个人.其中一个说：你小子命真大程爷铁棍都没打死你,你回家烧香吧！我说：这是社会主义中国还能反天他,他敢随便杀人那人道：你是干什么的这么硬气.我说：我是研究生,工大的研究生.他们不明白研究生到底是千什么的,这下可难住我一一我也不知道研究生是干什么的.最可怕的是,除掉一本拼凑的书稿和一篇粘贴的论文,我都不知道我研究生期间都在干什么.难道是他一铁棍把我打成失忆好像不是,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夜夜打牌、喝酒、跳舞,但就是想不起来什么事和研究生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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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家XX说：婚姻是围城.小B说：大学是围城,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今天终于知道：监狱原来也是围城,不同的是外面的人不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但我是个例外,在监狱5个月我结交到好多铁哥们.小R,1984年生,文盲,1998年因妇女被判有期徒刑10年.我在监狱记录上看到这条时不禁打个冷战.我问小R：1998年你多大他说：14岁.我问：你丫的是嫦娥怎么判10年！他说：什么呀,当时就是路过看个热闹,结果我说什么人家也不听,倒霉啊赶上那年严打.我道：你他妈活该,什么热闹不看偏看这个,结果进来了吧他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咱俩同一年出狱.我掐指一算,这小子聪[2]明着呢.我说：2008年出狱时我们一起去北京看奥运会吧！他笑：那我们得先赚钱,不如我们先找个工作吧.我沉默起来.我忽然很伤感,为小R的无辜与天真.我心里想,找工作背上“犯罪分子”的记号还想找工作也许这里就是我们永远的家.我们好久没有说话.
新来的管教听说是个才毕业的大学生.那天出操时我就觉得他挺面熟的,结果一细想就想起来他是我的学生.我跟小R说：这个新管教是我的学生叫小K,他是交大自考生,我在哈尔滨铁路局远程站做老师时给他们上过几门课.说到这里,我和小R击掌庆贺.结果被他看到.你们两个人渣儿得瑟什么站起来！我心里不禁窃喜：坐着看不清楚站起来你肯定能认出我,到时候等啪的一声,他手里皮带抽在小R脸上.我愤怒起来.我说小K你干什么,原来挺好的学生怎么刚刚毕业摇身一变就成为禽兽.可是小K已经完全不认识我.结果我也未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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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6目,同监小F出狱的日子.对小F来说这天意义重大,他从此获得自由.想起我们一起患难的日子,想起我们一起被罚站一周,我们挥泪告别依依不舍.结果管教不耐烦起来：你们他妈的人渣儿,不想出去就继续待着！小F离去,613舍最年长的监友――入狱19年的小F离去.19年,漫长的19年――小F进来时才21岁,现在已40岁.而且据小F说仅仅是抢了辆三轮车.他说老婆生孩子难产结果从路边抢过一辆车,本来准备用完就还回去.我问：那你老婆呢他说：当时抢车直接被抓了不管我说得多着急他们都不听,结果我老婆难产死掉.我对着空空的床铺和窗户不禁高叹：逝者如斯夫等结果小R显然不太明白,我也没解释,没那心情.
小F走后不久监舍里来了个新面孔,听说是个副省长.那天晚上我们开了个小Party,互相介绍一下就算是认识.这个副省长叫老潘.也是工大毕业的.至于因什么蹲进来我们一直到今天都不知道.我说：我也是工大的学生,我是研究生.老潘不屑地看我一眼：我们省委扫厕所的都是研究生！渐渐地我发现,老潘显然和我们不是一路的――他每天都可以随便上街购物,可羡慕死我们.再后来就是老潘失踪.监舍记录上写着：老潘,急病,保外就医.没事的时候,我问小R：怎么老潘好端端的就急病了呢小R说：估计是吃海鲜吃的,天天吃好东西胃能受得了吗我看不像.老潘从小公务员一直到副省长天天吃海鲜,怎么偏偏刚进监狱就吃出病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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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入册登记,我把自己编号居然写成学号“05S016018”.管教用皮带抽我时,我才知道原来觉得不怎么样的大学对我心理影响竟是这么大.小R问我：你写的是什么我骄傲地说：我的学号,我是研究生！可回头看看自己直往外掉草的床垫子,心里蛮不是个滋味.新年夜我和小R抱头痛哭.他想家,我也想家.我们真希望能早一天出去.就这样,在监狱里我们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算算距离2008年还有多少天.[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