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识“蒜神”开始

近十年来,我一直写着宗教文化小说.《双手合十》、《乾道坤道》问世后,我还想再接再厉,让我的写作更加贴近中华文化之根,让学识浅薄的本人能够从中获得智慧上的长进.

然而,正当我倾力构思长篇新作时,一位“蒜神”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将我的关注点引向了经济领域.

2011年春节过后,我的一位远房表哥到我家做客,带来一位面皮白皙、眉清目秀的帅哥.表哥介绍说,那是他的侄子,叫郑威.郑威立即喊我表叔.落座之后,我问郑威多大年纪,他说是1970年出生,但我看他的样子,也就三十五六岁.问他做什么生意,他说做大蒜,电子盘.我不知道“电子盘”是什么意思,他向我解释,就是大蒜中远期电子交易,类似期货.他是金乡大蒜国际交易所总裁,第一大股东.

表哥告诉我,郑威在大蒜行业名声很响,人家叫他“蒜神”,上网能查到的.我吃了一惊,既然是“蒜神”,那一定是神通不小.我问他怎么得了这么个称呼,郑威笑了笑说：“主要是我对大蒜行情预测得准.”

我听说过“蒜你狠”、“蒜你贱”,就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主要是供求关系起作用.蒜商存上一库蒜,遇上“蒜你狠”,等于一天开进一辆小轿车；遇上“蒜你贱”,等于一天往外开走一辆小轿车.不过,电子盘里面的事情就复杂多了.可以这么说,大蒜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不知多少人靠它发了财；大蒜也是白老虎,不知多少人叫它吃掉了.

那天上午,他坐在我家的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中华烟,向我讲大蒜行业的故事,讲他经商的一些经历,许多情节惊心动魄.讲到中午,我请他俩到酒店吃饭,郑威在饭桌上接着讲,讲得眉飞色舞,滔滔不绝.饭后,郑威向我告辞时说：“表叔,等到合适的机会,我带你去蒜乡转转.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写一本书.”我笑了笑,未置可否.

他俩走后,我上网查了查,果然发现了一些关于他的资料.其中一篇帖子以《“蒜神”郑威》为题,介绍了他在大蒜行业的业绩,说他“主宰全球大蒜,威震全球大蒜行业”,是“一个在大蒜行业翻江倒海的人物”.

2011年清明节后,郑威又到了我家.他说,他已经把公司安在日照了,刚在海边租了一套别墅,正招兵写马.我惊讶地问：“你不是在金乡做吗?我记得你说你是金乡大蒜国际交易所的总裁.”

他说：“原来是总裁,后来我不干了,现在只是第一股东.我下一步跟盐城恒丰电子交易所合作,在日照安营扎寨.”

6月初,郑威要到蒜区考察,问我愿不愿去看看.我说好啊.

我们首先去了号称“中华蒜都”的山东金乡县.我看到了一望无垠的蒜田、长龙一般的运蒜车辆、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冷库群,参观了人头攒动的大蒜市场、名闻遐迩的“大蒜华尔街”和郑威曾经任职的大蒜电子交易所,接触过形形色色的蒜商、经纪人、小贩子、在此打工的“头巾女”和“大衣哥”,以及处于大蒜行业“生物链”最底端的蒜农等

离开金乡,我们去巨野县看了两家大蒜加工出口企业,掉头进入苏北,经徐州,过邳州,最后到达盐城.江苏恒丰商品交易怎么写作有限公司董事长袁宏达召开全体员工会议,宣布成立恒丰公司北方大区,任命郑威为副董事长,分管北方大区.

从盐城回来,郑威还是经常与我见面,讲他的业绩,讲大蒜行业的人和事.中间,还发生了他向金乡南店子电子盘老板讨要股份却遭殴打、南店子电子盘垮掉、郑威妻子起诉离婚等一连串事件.总之,“蒜神”前进的每一步都出乎我的意料,可谓步步惊心.

我这时决定,暂且放下宗教文化题材,另写一部长篇小说,揭露曾经牵动国人神经的“蒜你狠”现象之内幕,针砭“处处讲‘狠’、人人斗‘狠’”的时代病,探讨建立良好经济秩序与道德规范的途径.此书名为《算你狠》,主人公以郑威为原型.

小说于2012年3月初开笔,进展非常顺利.4月22日,郑威在日照一家酒店召开“全国大蒜区域经纪人写作技巧商代表大会”,有二百多人参加,让我去看看.这一看不要紧,我的写作戛然而止.

其实,那天的会议氛围给了我良好感觉.袁宏达、郑威先后讲话,都表达了一个中心内容——恒丰坚决做到公平、公正,请广大客户放心.尤其是郑威,他打着手势,表情庄重地讲：“我和袁董一身正气,无私无畏.我在这里向大家郑重承诺等”他承诺的几条,都是为客户着想,保护客户利益.最后他说,“恒丰,要做成中国大蒜电子市场的典范,要做成中国大蒜电子市场的定盘星!”一些客户看样子很感动,几个代表先后上台发言,都表示信任恒丰,要继续在恒丰盘上做大蒜交易.

我多年来已经养成习惯,每天五点起床,一杯咖啡下肚,就会神清气爽,写出新的东西来.可是在蒜商大会开完的次日早晨,我的生物钟却完全失效——打开了电脑,却打不起精神,脑壳中的一条条电路似乎陆续中断,让我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觉.第三天起床后还是这样,我只能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我想,坏了.我以前有过经验,只要出现这种情况,就说明我的写作不对头,需要做一番大的调整.这是我的直觉在起作用.

那么,《算你狠》在哪里不对头了呢?

尽管一时想不清楚,但我的气已经泄了,便决定放一放.在这之后,我读了一些书,写了一些别的东西.

长篇写不下去,我对大蒜市场还是继续关注着.尤其是国际大蒜贸易网的论坛,我每天都要去浏览.

5月中旬,我看到了一个帖子,作者质疑恒丰违规操作,呼吁金乡“三千铁甲”杀往盐城.接下来的几天里,形势急转直下,盐城市政府门前出现大群的蒜商,媒体也接连报道恒丰电子盘的消息.25日,恒丰公司在网站上发布一条公告：免去郑威副董事长职务.

我想问问郑威这是怎么回事,他却不接.打给表哥,表哥说出大事了.有的大户要联合恒丰暗箱操作,郑威不答应,可是别人把那大户介绍给袁宏达,袁宏达同意了.结果,他们做反了方向,出现巨亏,恒丰只好停牌.好多人投进去的钱拿不出来,当然要闹了.

我又打问几个蒜商,他们说,恒丰崩盘,是因为公司几个头头儿参与了违规操作.

我扼腕长叹.万万没有想到,郑威曾信誓旦旦,说搞电子盘要公平、公正,结果,恒丰还是重蹈覆辙!

8月底,表哥打给我,说郑威让盐城局抓起来了.在他之前,袁宏达和好几个蒜商已经被抓.

我心中一片悲凉.回顾郑威投身蒜界的大起大落,打量黄淮平原上的万丈红尘,我突然想,郑威本身就是一个文学意义上的典型,我何必要将他变形、虚构,写成小说人物?大蒜行业滚滚沸沸,由上千万人组成的生物链弱肉强食,我何必要遮遮掩掩?白老虎年年吃人,背后的老虎更加狰狞凶残,我为何不去揭露,不去探讨约束它的办法?

不写小说了,写一部纪实文学吧!

这个念头一出,我精神抖擞,创作冲动油然而生.

忙了一段别的事情,我重启采访.去金乡,去邳州,还去北京采访了中国蔬菜流通协会的负责人.2013年元旦后动笔,我用半年时间写出了《白老虎》.

这是我第一次写长篇纪实文学,感受到了非虚构写作的独特魅力.尽管写得不尽如人意,但读者能够从中获取一些有价值的信息,能和作者一道关注和思考三农问题、商业秩序以及世道人心,吾愿足矣.

责任编辑/季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