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章2016年11期

钓鱼迷海明威

旅美期间,我参观过芝加哥郊区橡树公园大道北路200号海明威文学博物馆.浏览馆内展品,给我印象最深的,除了写作用的打字机、各种语言的作品版本之外,就是作家生前用过的钓竿、渔网、渔篓、他捕过鱼的小船,还有他两手提着钓到的大鱼让人拍照的得意笑容.据他母亲回忆,海明威3岁生日那天,就跟他父亲到河边钓鱼.我在博物馆里,看到一幅他6岁那年头戴草帽、带着鱼篓、站在河边持竿垂钓的照片.从表情看,他已是一个耐心沉着的小渔翁了.进了中学,整个夏天他都在密歇根湖边野营、游泳、钓鱼.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写了一艘渔艇,他定居在渔产丰富的佛罗里达基韦斯特（Key.West）渔岛.

他每天划着渔船出海,在水天一色中垂钓.即使有海鸟飞到他船头上歇息,他仍一动不动.如果有鱼儿上钩,钓竿颤动,他轻拽钓丝,猛地一拉,一条金鱼就啪的一声落进了船舱.有时箭鱼成群结队,袭击他小船,几乎要把它拱翻.有一天,海明威的渔钩钩住了一条大鱼,那庞然大物像拖拉机似地拖着他的船游了八海里.海明威跪在船上,腰缠钓绳,跟巨鱼搏斗.那场人鱼大战,持续了两个钟头.他慢慢牵动绳索,每牵一下就把大鱼拖近一段.眼看几百斤重的大鱼即将露出水面,咔嚓一声,钓竿突然折断,那大家伙侥幸脱险,逃得无影无踪.海明威此时精疲力竭,大汗淋漓,拍着船帮,懊恼之极,痛骂自己.

打渔的日子长了,海明威看着海面的波纹,就知道水下潜游着什么鱼类；瞧一下天空云状,就能判断出近日气候如何.那时佛罗里达海峡对岸的古巴每年举行一次国际钓鱼锦标赛.海明威参加了,他一出手就不凡,不多时间就钓住了一条大鱼.他放下长长的钓丝,让大鱼疯狂逃窜,消耗其体力.过了一段时间,他把手探进船舷旁水中,发现船速已慢,知道鱼的体能已快耗尽,便收缩钓丝,用尽平身之力,把鱼拖上船头.称一下,大鱼重达354公斤,创下了海上垂钓重量的世界纪录.参赛的各国钓鱼好手们围拢过去,向他投上羡慕的目光.哈瓦那、纽约的报纸,登出了长篇报道和巨幅照片.海明威成了钓鱼英雄.他的亲友、读者更是对他崇拜有加,贺信、贺电像雪片似的朝他飞去.

没有极限体验的阅历,决写不出让人体验极限的作品.有如此丰富钓鱼经历的人,当他写作打渔人卡洛斯给他讲的穷苦老渔民在大海里跟鱼搏斗的故事,当然会得心应手,细节丰满,游刃有余.当这部《老人与海》的小说在《生活》杂志刊登之后,48小时之内竟出售500万册之多,打破了世界纪录.据此改编成的电影一经上映,盛况空前.于是他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漫话幽默

2012年《现代汉语词典》最新版说“幽默”是指有趣,可笑且意味深长的话.据我所知,这个词语在社会生活中流行开来只有八十多年的历史.1924年,留美的文学家林语堂把英语“humour”创造性地、音义兼备地译成汉语“幽默”.这是一个神译,对丰富汉语词汇作出了贡献,应得翻译奖.

幽默表示心灵的光辉和智慧的丰富.在充满纠葛、坎坷、紧张的社会生活中,幽默可舒缓痛苦、荡涤烦恼、化解压力、开阔心胸、增加生活的乐趣.列宁说：“幽默是一种优美的,健康的品质.”挪威科学家研究显示,拥有幽默感的人,比缺乏它的人更长寿.极具幽默感的癌症患者,比起缺乏幽默感者,死亡率低70%.

许多作家具有幽默故事.我的好友兼兄长赵大年是个侃爷,说话风趣,大家爱听他讲话.有一次他被邀到北京大学讲课,主持人颇多溢美之词,他不敢承受,于是来个自贬的自报家门：“我赵大年,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八,最高军衔少尉,最高职务团小组长,历次政治运动挨整,从没整过别人,不是不想整,是没缓过手来.如今垂垂老矣,连整人之心也没有了.”几句开场白,逗得听众大笑,活跃了会场气氛,拉近了和大家的距离.

老舍是个语言大师.有一次他到一个单位演讲,开头郑重说明,他今天给大家讲六个问题,接着一、二、三、四、五井然有序地讲下去.谈完第五个问题,他发现离散会时间不多了,便审时度势,提高嗓门,一本正经地说：“第六个问题最重要,散会!”听众听了一愣,接着哄堂大笑,热烈鼓掌.他出乎听众的意料,收到了幽默的效果.

钱钟书说：“我既然姓了钱,钱对我不那么重要了.”这就是大学者委婉的语言艺术.

汪曾祺对我说：“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更加平淡了.”他随遇而安,用豁达、幽默消释他的不幸,表达了“退后一步心地宽”的智者心态.

美国作家马克·吐温一生有许多幽默故事.有一次他到一个小城去演讲,演讲前他想先理理发.“你喜欢我们这个城市吗?”理发师问他.“喜欢”.马克·吐温回答.“您来得真巧”,理发师说：“马克·吐温今晚要发表演讲,想必您一定想去听听.”马克·吐温说：“是的.”“您弄到票了吗?”“还没有.”理发师耸耸肩,惋惜地说：“那您只好从头到尾站着了,那里不会有空座位.”“对”,幽默大师说：“和马克·吐温在一起真糟糕,他一演讲我就永远只能站着.”

195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罗素,1970年临死时,亲友们围着他哭泣.他在弥留之际,摇动着食指,道：“不要哭泣,上帝让我去安息,进入无梦的长眠,别耽误我离世的时间.”表现了一个哲学家对死亡豁达的情怀.

的士里的天籁

暮春的一天,我打的去音乐厅.走了一程,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听到一阵“唧唧——唧唧”的鸣声.低头一看,这声音来自排挡杆前棕的葫芦.我好奇地问：“这葫芦里养的是鸣虫吗?”的哥答：“蝈蝈.”我说：“一般在春夏之交才看到有人挑着一串篾笼叫卖蝈蝈.这春天里北京怎么有蛔蝈呢?”的哥说：“这是到花鸟鱼虫市场上写的宠物.它是养虫专业户人工繁殖的.他们让雌雄蝈蝈8、9月交配,10月初孵化出幼虫,到了11月,幼虫蜕变为成虫.这时你可到宠物市场上写来喂养.”“那你喂它吃什么呢?”“胡萝卜,菜叶子,面包虫,煮熟的豆子.不能喂水,喂水会胀肚子死掉.”

“唧唧——唧唧——唧唧”,葫芦里又想起了鸣叫声.我问的哥：“我能拿起来看看吗?”

司机左手握方向盘,右手从托盘里拿起葫芦交给我.

我仔细一瞅,盛蝈蝈的葫芦相当讲究,它外表有龙纹、云纹、花草纹.我问：“这葫芦上的花纹是怎么出现的呢?”的哥说：“这是在葫芦没有长成之前就套上模子,箍紧了压印出来的.”

我细看葫芦,口上放置一个盘丝状的线圈,覆上有许多透气孔的盖子,既可使蝈蝈呼吸,更让鸣声清脆、响亮.我眯眼往里看,里面是一只身体碧绿、后腿粗壮的蝈蝈.

的哥说：“雄虫前翅互相摩擦,就发出‘唧唧唧唧’的叫声,好像是薄金属片相击的声音.翅膀越厚,摩擦越有力,音量就越大.”

我问：“蝈蝈为什么叫呢?”

的哥答：“它的鸣叫一是吸引异性,二是呼唤同性,遇险时也会惊叫.”

“那你为什么把蝈蝈放在出租车上呢?”

“解闷儿.一个人开车久了、累了、烦了,这小精灵一叫,就能提神.有这个活物陪着,消除了寂寞,心情会好些.心情好了,我才能热情待客.”

“这么说,在旅途上蝈蝈成了使你保持好心情的小伙伴.”

“不仅如此,大冬天,下了雪,你约了几个朋友,到西山八大处温暖的茶室里,品着香茗,把各自的蝈蝈放在一起,边赏雪,边闻着月光下凛冽空气里腊梅的幽香,同时聆听蝈蝈们此起彼伏的齐鸣,那是何等的乐趣,何等的享受!”

“雅兴,你们玩出了雅兴.你们把昆虫玩出来了如此高雅的休闲文化,此前我闻所未闻.”

排挡杆前托盘上葫芦里的蝈蝈一路上“唧唧——唧唧——唧唧”有节奏地鸣叫着.这欢乐的小天使一直为我们的交谈作着殷勤的伴奏.我本是去音乐厅欣赏音乐的,想不到先在出租车上听到了蝈蝈发出的天籁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