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万千字(散文)

点赞:32087 浏览:152869 近期更新时间:2024-03-15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我一边游走一边敲击大地的键盘,是为了使万千汉字歌唱着成型,成风声雨声,并在苍茫中发出阵阵回响.

——题记

威严火山

这儿的每一块石头、每一片土都有不凡的经历.它们有的喷射过,有的飞翔过,有的如浪涛一样翻卷过、奔流过.它们都曾猛烈地燃烧过,都曾发出过巨响,闪耀出过最灿烂、最绚丽的光辉.

这儿有一个气韵生动的名字:夏威夷.

它是太平洋中心的一簇绵延1523英里的明珠似的大岛小屿.现在仍然可以看见它的与世殊异.

一座山,整个地像爬满了鳖和乌龟,鳖盖和龟甲,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黑色的光亮.那些大大小小的鳖和乌龟,大的如一间屋子,小的如一个巴掌.那是成万成亿的鳖和乌龟,挤挤挨挨,相互叠压,不知它们该怎么呼吸怎么行动.那是从高高的山畔上奔涌下来的鳖和乌龟,那黑黝黝的山畔绵延上千米,那黑压压一片的鳖和乌龟,就摆开着绵延上千米的庞大阵势,一齐奔涌下来,无休无尽,那是一幅多么浩阔的图景!

那是火变的乌龟,那是火变的鳖,火曾是它们爬动的身躯爬动的形象爬动的漫山烂红.它们的同行者明显还有海豚海鱼,还有巨蟹和巨蛙,还明显有蟒,不过海豚海鱼巨蟹巨蛙和蟒们也都是火变的,它们也曾经是浑身的光焰浑身的高温千度使万物为之战栗.离地三尺有神灵,神灵常过往,神灵应该见过应该记得,那些当年呼啸而下的东西也许其实并不是龟,并不是鳖,并不是海豚海鱼巨蟹巨蛙和大小的蟒蛇,它们应该是隆隆作响愕然大明大灭的雷霆和闪电,其气势可怖气势逼人气势排山倒海气势永难磨灭.当它们以火的凶悍火的威力劈顶压下来的时候,树木被悉数摧毁山石被悉数摧毁,一只只被烧着了翅膀的飞鸟四处飞逃,而四处的山精石怪都是一片鬼哭狼嚎,到处冒着烟到处是触目惊心的死寂到处是满目枯焦,从此寸草不生.

经过一个月,两个月,或者三个月四个月,火的温度终于降低下来,火的光焰终于黯淡下来,火的乌龟火的鳖火的海豚海鱼巨蟹巨蛙和大小的蟒蛇,终于也降着温度并且由原先的通体之红,而黑红相间,而黑多红少,而成了一片煤炭似的黑色面目.但它们仍然是有灵性的黑色煤炭,是黑色的乌龟黑色的鳖和黑色的海豚海鱼巨蟹巨蛙和大小的蟒蛇,它们还在慢慢爬动.它们在夏威夷的美丽蓝天和美丽白云的映射下,黑得触目惊心黑得诡诡异异黑得奇奇幻幻,那是黑黑的传说似的现实,是现实的黑.那黑,厚重而又灵动,沉稳而又活泼,如同有风有月的黑夜之黑,并且有摇曳的灯光在那黑夜之中闪烁,它们是黑色的歌曲黑色的抒情慢板.但它们如黑的活的有韧性的生命,它们终于爬到大海里去了.大海里早有它们的先躯,先躯们早已在那儿堆成一道坡,它们就从那坡上爬下.它们引得水族们不断前来观看,水族们面对它们上瞅瞅下瞅瞅,但发现它们并不是真的自己的同类,它们只是形似或者神似,末了只好苦笑,摇头,说:现在这个世道啊,查重都造到这儿来了!

这大慨是黑色幽默的起源.

这就是当年的景象.

更早呢?

更早,太平洋是一块天大的玻璃,大约五百万年之前,这里也是那玻璃的一部分.但是从那时起到五十万年之前,这玻璃的这部分便不断爆裂,不断冲丈万丈的火焰,那当然是火山的壮丽爆发.于是,硬是在那太平洋的洋底,轰隆隆崛起众多大山,那便是你好岛的诞生,夏威夷岛的诞生,毛伊岛的诞生,也是卡胡拉韦岛、拉奈岛、莫洛凯岛、瓦胡岛、考爱岛、尼豪岛的纷纷诞生.

而五十万年之后一直到今天,这儿的火山还在不断爆发,如同节日的焰火.

每一次火山的爆发都会从那地球的熔铁炉里喷出气体、液体、固体,但最终都以固体的形式保留下来,那就是火山石和火山灰.火山石都含着密密的气孔,用手掂掂,轻得有点儿不像石,而像柳木杨木或黑色的塑料.因而那路两边一望无际的黑,有时候让人感到它们是落在地面的一片片黑云.想那黑云间是曾经划过闪电的,响过雷声的.那是曾经吓死人的黑云.黑黑黑云,重重黑云,厚厚黑云,脾气暴躁气宇轩昂威风八面黑极一时的黑得不能再黑的启明发亮的黑云呐那黑云.但它们是落地的黑云,但它们依然有着黑云的韵律黑云的姿态,黑云的滚滚滔滔.但它们也像黑夜的凝固了的江海大波,不再奔腾了,不再翻卷了,却留下了猛烈的运动模样运动态势.你看它黑黑的波峰高高,黑黑的波谷深深,黑黑的都带着吼声啸声,都携着阵阵凌厉的风.但是它们现在的确早已凝固了,只成了一个休止符,一个沉寂了的声音.或者是一个滚滚大波的模型.但是在这模型上,有的大波已碎裂了,有了大大小小的裂缝裂口和裂片,一副伤感的模样,不能再复原了.但是它们有着骄傲的记忆,它们记得它们曾经气吞万里如虎,如辛弃疾的当年.但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那历史的风雨,至今还在频频斜扫横吹.于是它们有的变成如犁铧翻起的黑黑的土壤,有的变成如什么人倾倒在那里的一堆煤渣;紧连着这些“土壤”和“煤渣”,也有些黑色平原、黑色丘陵和黑色隧道.而在这一切的底下,是被长期深埋而又最终裸露出来的黑色的不规则的方块巨石,焱焱鑫鑫赑赑叠叠磊磊垒垒畾畾.我们的汽车就在这黑色的焱焱鑫鑫赑赑叠叠磊磊垒垒畾畾的夹峙中如豹在踨跃.

如豹踨跃又如豹躺卧下来.我们在豹的身边远看环视而又蹲下,我们细看细品.我们除了感受到当年那岩浆奔涌的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的惊天动地的气势之外,也感受到了在那奔腾岩浆成了强弩之末的时候,它们似乎为了完成一个神圣的使命,还在作最后努力最后挣扎的那份悲壮和悲情.那时候,它们像灰烬似的却还想重新腾起火焰,它们像枯泉似的还想重新冒出水滴,但我似乎在此听到它们陡劳的绝望呜咽.它们的生命最后成了一条胳膊粗的麻绳,那麻绳在顽强拧转;它们的生命最后成了一条雪后的巨型蚯蚓,那蚯蚓坚忍地爬着却最后还是逐渐停止了呼吸.它们的这一刻,全被造化生动地记录下来了,形成了密实绝美的地质图案,图案鬼斧神工.有的图案上,还残留着些许的淡红色,那应是顽强拼争的颜色,让人想起它曾经的宝石般的灿烂红光,它至死也未完全改色.

黑黝黝的一架山,只有一两株白色的断树,它们是已无生命迹象的幸存者.海风中,它们似在诉说着当年的恐怖和惨烈.虽然这死寂的天地里已经长出了一些草和花,这儿一星,那儿一点,歌唱着生命的不屈不挠;但严峻冷酷的事实是,大劫之后,山上原来的生物已经灭绝了.但其实,在很长很长的岁月中,数百万年吧,数十万年吧,或者再短一些,十万年,八万年,这些岛上曾经是没有任何生命的.后来风暴刮来了昆虫和草籽.后来波利西尼亚人来了,带来了狗、猪和鸡,那是一千年以前.在后来的日出日落里,一位勇敢的船长来了,岛上便不止那三种动物了;再往后,几乎在一夜之间,华人来了,日本人来了,东南亚人来了,欧洲人来了,带来了种种植物和动物,扎根的扎根,产仔的产仔,到处是生命的喜悦生命的歌舞,当然也有生命的偶然争吵.但是,这儿至今没有蛇,没有蚊子,山野里也没有野兽.虽然地火总在脚下奔突,也不时会突然冒出又凌空砸下和倾倒下滚烫的石头和火山灰,然而不久,这儿又是一片最安全最洁净最自在的土地.

在这些岛屿上,我们在草丛、林间,甚至在酒店的门前,也都看到了留存着涌动形象的火山石.水中黑黑的火山石间有螃蟹爬动,但生命太神奇了,那螃蟹为了自我保护,居然演化得成了纯黑色.我为此叹喟良久.

但是有的岛屿已全无火山喷发的痕迹了,了无痕迹.遍地碧绿.花朵在风中摇曳.房舍漂亮.道路宽畅.牛马在静静地吃草.仿佛这儿不曾发生过任何事情.完全是一派原叶原味和谐安详的大自然的模样.不过我们心里知道,这儿是曾经堆积过厚厚的火山灰的,因而这儿的土壤异常肥沃.加上地处热带,雨量充沛,所以这儿完全成了一座最繁茂的热带植物园了——乔木灌木,大大小小的树,荆棘,野草,藤萝,大叶小叶阔叶,各种形状和色彩的花,都长得生机勃勃,万千草木竞自由.有的长着长长厚厚的叶片,被当地人编成了漂亮的帽箍,曾由邮轮公司给每个男性旅客都发了一顶,戴在我和小孙儿岸笛的头上,由我们尽情显摆和招摇.而说到显摆和招摇,我爷孙与花儿相比,又显得黯然失色相形见绌了.花儿们仿佛常常跟着你跑,撵着你走,你走到哪儿它们就先行赶到了哪儿了.因而有人佯嗔:不胜其扰!有时你走到牲畜啃噬过的绿草滩里,一片高高低低的草茎草根,你怀着表面庆幸而实质惋惜的心情,以为这下肯定无花了,无花之扰了,但是且慢,一个不留神,或黄或红或紫或泛青的蓝,花儿就会撞碎你的视线.而刚安静了一下,转过一个无花的弯儿,猛一抬头,一大片红艳艳的花儿却扯着藤蔓攀上你头顶的万丈的树梢,一副调皮的姿态,似在咯咯地笑.

但我们顾不上多看.想起有人告诉我们,头天夜间,我们邮轮经过一座山,远远地,看见一条红线从山上蜿蜒而下,那是令人新奇惊喜的流动的岩浆.遗憾得很,其时我们正在熟睡.我们亟欲一睹火山口.

跑了好多岛.大部分岛上的火山口都像一个圆底的巨盆,盆底和盆壁,都是土、石和草.在它们的底下,地表深处,地壳板块已将那个可怕的洞穴封死了.它们死了,成了死的火山.但我们终于攀上那座流着岩浆的活火山了.它刚喷发过后还不足一个月.它距海平面一万呎,空气稀薄却十分新鲜.山坡上尽是斗大的巨石和火山灰.有的地方也有经风雨育化出的土壤,那近处的土壤是咖啡色的,远处的则是泛着蓝的咖啡色,颤着两色交响的音色音调,加上云气缭绕氤氲弥漫,其音迷迷离离,如梦如幻.

还没到火山口,已看到好多地方的地缝在冒气了.你站到那气的跟前,好像它和一般气是一样的,但是一旦风将那气吹向你,你就会感到那气里有一股灼热的逼人的冲击力,使你断难停留,赶紧跑开.你马上会意识到那是太岁身上冒出的汗气.

我们在那儿参观了一个火山展览馆.我在那儿看见了火山爆发的种种图片和屏幕演示.红哈哈大如排球场的的火山口.火在喷起.焰在喷起.石头在喷起.一喷就是千米高.漫天岩浆飞溅.隆隆的咆哮和巨响.一些勇敢的摄影者的黑黑的剪影就显示在那一片血色之中.我在一个展厨前看到一个摄影师的衣服,那多袋的上衣被烧得尽是窟窿,那裤子已成了碎碎的布片.衣服旁是一把登山锤,木柄虽然基本完好,但铁的锤头已熔化了,如一摊岩浆.

世界上总有一些不甘平庸的人.面对九死一生的可怕险境,世界上总有一些敢于发起挑战的人.我在这个展橱前,似乎看见了他们从容的面容,听到了他们均匀平稳的心跳.我不由向这个也许死了也许还活着的摄影师默默致敬.

我们终于走近这座活的火山口了.广袤的天宇下,野草摇摆的咖啡色的山塬上,没有鸟影,没有兽踪,火山口静静地冒着袅袅白烟.它离我们不太远也不算很近,被绳索拦着.我们不可以走上前去.我们不能越雷池一步.它像一只小寐着的猛兽,随时都会一跃而起,血盆大口龇着獠牙.它是威吓和威慑.它神秘莫测.它令人敬畏.面对它,我下意识地屏着呼吸.我感觉到了它的威严和不可冒犯.

终于多少总算平静点了.终于可以心情比较平和地观看那火山口了.由于是平视过去,我们看见的是一个冒烟的椭圆.那里曾是沸腾.那里曾是爆炸.那里曾是长啸怒吼.那里曾有一条火龙腾空而起,喷洒着漫天的流星大雨,引得全世界为之震惊占据了全世界各大报纸的醒目版面.那里是一个神秘的滚烫的深深洞穴,而洞穴口,似还有物,卧在那里,影影绰绰,让人望而生畏.但它现在沉默了,并且好像睡着了,只胸膛起伏着,鼻腔里有着呼吸.那白烟就是它呼出的带着体温的热气吧.但它似睡似醒.它处于似睡非睡的状态.它有时还动动耳朵动动蹄爪.它随时都可能抬起头,睁圆一双寒森森的眼睛.那是一双寒光流转的眼睛,碜人的眼睛,你绝没有勇气正视它那眼睛.现在它虽然睡着觉闭着眼,但它那形象也绝对是威严绝对是暴戾绝对是可怖.因之望着它,你不能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惊鸿不敢放稳双翅.

但这儿的风景其实是很美的.只能用美得惊人来形容.椭圆是风景中的椭圆.椭圆是风景中的风景.椭圆是景中景.是景的核心景的灵魂景的最亮丽的看点.拱围着椭圆,是一片咖啡色的开阔地;托扶着椭圆,是远处的、山下的一朵朵一层层的白云.那椭圆那火山口就像是一件刚出土的珍贵文物了,像一件珍贵文物似的需要小心地摆放在玻璃的展橱里小心地加以呵护.所以还需要小心地衬垫起来.衬垫它的,第一层是山体,是山体的坚实基座;第二层是咖啡色的土壤,是咖啡色的天鹅绒;第三层是这一朵朵一层层的白云,是白云的绫罗.站在它的前面,人人都好像是一位很有学问的考古专家.空气中有凉冰冰的水滴和甜甜的味道,每吸一口都教人沉醉老半天.它仿佛提醒着人们,这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呐,这可是太虚中的博物馆呐,哎,走路可得轻点!我们围绕着火山口拍照.我们飘飘欲仙.我想神仙应该就在这附近.我想神仙们是刚刚用过午膳的吧.我想这火山口就是仙界厨房灶台上的坐锅口.我想现在,神仙们的那口锅已经不知端到哪里洗刷去了,我们只能听见微微的响动,那响动宛如远处海面上的一片波浪的隐约闪烁.我想神仙们的液化燃料正在我们脚下缓缓涌动.而一旦神仙们要摆出一桌盛宴的时候,不用说,那又是一天的灿烂焰火.

雪燃冰河

1

海涛滚滚,鸥翅时掠,在我脚下,一座钢铁的岛一片移动的大山威武向前,我所置身的,是一艘巍然峨然的大邮轮,巍然峨然.

不错,是大邮轮.

大邮轮是什么概念呢?它无异于一座庞大而舒适的海上度检测村——,电影院,歌舞厅,赌场,商店,健身房,游泳馆,无限量的美食,正餐厅,小吃铺,比萨、薯条和冰激凌,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但是,我对这些悉无兴趣,我的心跳如鼓,我的呼吸应和着东太平洋大浪的起伏,我关注的只是渺远的前方,只是什么时候可以到达那神秘莫测的冷艳之地阿拉斯加.

早听人们说,阿拉斯加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最后一些净土之一.

早听人们说,阿拉斯加是一方极为寒冷又令人血脉贲张的古老大陆.

早听人们说,阿拉斯加是一块壮美得让人不能不号啕大哭的地方.

是这样的吗?

我在心里问着.我看见远山上的一棵躬腰老树,俨若写在蓝天上的一个巨大问号.

2

我如一个穿了航天服的登月者,我怀着如登月者一般的忐忑心情.

我手扶船舷,环视八方.

多次看见的是远处陆上的山,在向海的一面,总是形成一个坐着的斜边长长的直角三角形,那斜边渐次矮了下去,矮了下去,以至于完全消失于大海之中.还可以看见那最后的陆地上,总有几间红的或白的小房子,撩拨着人的求知欲:它们是做什么的呢?里面住着人吗?海啸来时会不会把它们淹掉?引人百般猜想.

也多次看到飘飘游游的云彩,千片万片都像电镀的一样,而太阳则是电镀之源,它首先电镀了自己,最豪华的电镀,电镀的太阳电镀的云,物理和化学的激烈反应.它们夺目耀眼,似乎只要稍稍碰一下,那物理和化学的反应就会掉落于地下,把树木烫焦,引发山火.但常常在这时候,烈烈的太阳转瞬就变得温柔无比,使西山的上空红艳起来,凝固的焰火弥天,好莱坞的大片隆重上演,银幕宽达八千米九千米甚或一万米,焰火灿灿烂烂,西山成了眼睛中的最后一片陆地.这时便又想问:如果时间戛然而止,那最后的一片陆地还会消失吗?它要是永不消失,远游的天鹅还会从这儿飞过吗?引人百般猜想.

不过不管是哪样的最后一片陆地,都是撩逗人想象力的所在.

而我知道,阿拉斯加真像这最后的片片陆地,但它更为诱人,因为它是世界的尽头.

我想象,阿拉斯加藏着无尽的秘密.

但人们说,无论我们有着多么雄厚的想象力,在那儿也会捉襟见肘.

3

越走黑夜越短了,短得只有六小时,五小时,四小时,自然,相应地,白天越来越长,以至于到了晚上十点钟,以往我常常上床睡觉的时刻,太阳才有了一点沉落的意思,我还可以站在甲板上拍摄照片.而一到凌晨三点,天就大亮了.大亮中,看见的除了海涛和远山之外,还总有几艘船舰在远处的阳光下摇,背景虚白,船舰黑黑.

越走天越冷了,我不得不一层一层地加着衣服:线衣,毛背心,以至于大棉袄.而须知,现在正是酷暑七月啊,不管中国还是美国,学生们都已经放了暑检测;就在前两天,美国死谷的温度竟高达摄氏50多度,人们在地面上铺一张锡铂纸,就可以煎得熟鸡蛋.但在这儿,在这水天一色的旅途上,竟如进入冬季冬至数九天了,头九二九,怀里插手.

越走晴天越少了,越走云雾越多了.而且那云,全然不像内陆,一朵朵已不好再用朵字来做它的量词了.因为它一个个都别出心裁地变幻着自己,甚至让人感到它们一个个都成了几何王国的行家里手了,有的成了三角形,有的成了矩形,有的成了梯形,几何的云,云的几何,几何的云好不几何好不奇特好不美艳!还没到阿拉斯加,我们已看到云的异数,异数的云已如另一个星球的风景悄然展开亢奋着我们的眸子和神经!那些云,还有的在一个山头,竟然成了一座有着数百米阔拱顶的白玉宫殿,那悠长如歌诗的拱顶居然如人工所砌,规规整整,无一逾矩.而且,它的左边还矗着一座同样如人工所砌的规整的白玉侧殿,侧殿里如有壁炉在燃烧,因而侧殿的上方,升起了袅袅白烟.整个建构十分精致.

匪夷所思山上云,浪漫了山河惊呆了人,让人捶头想不清!

它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诡谲?是什么原因使然?隐约看见,两千年前的楚诗人屈原,就站在那雨中浪中云中,如我似的发问.那么,我便是接着屈子发问的了.一个个的问号,就高悬于那雨中浪中云中.

4

当我扣上棉衣的最后一颗纽扣的时候,冷风飕飕,白雪皑皑,邮轮的广播在说:阿拉斯加就要到了,再走一会儿,你还应戴上棉帽和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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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景渐欲入人眼.

好激动!

目光与心争向前!

又意识到这时候不该作诗.

好好看吧!前边,是世界上大部分人都难以涉足的地方.

那里脚印寥寥,是一块最为干净的处女地.

也是世界的冰箱,世界的冷气机,为盛夏的酷热世界保着鲜制造着清凉.

我生命中的不易察觉的遗憾,现在已经察觉了,但它将在前方得到消解.

看到海面上有蓝色的什么垃圾漂来.想,这儿怎么也有了可恶的污染?却不料,那哪里是什么垃圾啊,它贵重得就如蓝色的翡翠,遍体蓝光闪闪.

据说,它原是冰山上的一块,它是从冰山上垮落到海面而随波漂至我们面前.

那么,它是阿拉斯加派出的欢迎来客的先遣使了.在这先遣使的身上,我已想象到了阿拉斯加这个冷美人的孤傲和娇艳.海中波光鳞鳞,我快乐如风.

5

转瞬间多么令人兴奋!哦,一缕一缕,雪光扑来;一缕一缕,冰影扑来;一缕一缕,树的黑扑来;一缕一缕,云的白扑来;一缕一缕,拉雪撬的狗声扑来;一缕一缕,晶莹的大块扑来.

雪峰扑来,冰崖扑来,纯水扑来,圣气扑来,雪诗扑来,冰画扑来,绝美的天地扑来,壮观的世界扑来.这扑来的一切,都使我脚触雪线而心临沸点,眼鼻耳触觉一齐上阵,都无法消受这意想不到的丰饶绮丽和无边奢靡.


不过,我的眼神虽如一只初入璇宫的小羊羔,但它经过最初的一阵迷乱,最终还是得到些许的平静,并且能聚焦于一点了.我看见一个个睡莲一般的小岛,由于距离的不同,在视线中旋转旋转,又迎着船头,列队向我漂来,那当然是阿拉斯加派出的仪仗队了;它即使只有一间房大,也都长满树木,以树木为迎宾的仪仗.我还看见一座座下有绿树上有积雪的大山,也列队迎向我,它们有如阿拉斯加派出的迎宾官员.而港口里的水上飞机起起落落,其声如雷,震得满山谷都在震颤都在轰响,又恰似为我鸣响了阵阵礼炮.但这一切都来不及细看,只惊鸿一瞥,阿拉斯加已将我紧紧地揽在它的臂弯里边;这时看到的是,除了小镇般的寂寥房舍,除了白墙红墙黑屋顶外加根根电线杆,便是万年不融的千尺冻土层上的满目的雪雪云云还有缥缈中的冰河.

难以按捺登高看——雪拥冰河,雪挤冰河,雪挽冰河,雪撩冰河,雪燃冰河云幻山,阿拉斯加,它以它的奇绝的冰,它以它的又冷又烫的雪,它以它的无题的朦胧诗飘忽的云,它以它的盛夏的绿树和蓝的紫的花,它以它的混沌初开似的地球上最初的纯净粗犷和原始,欢迎我,使我热血澎湃热泪欲滴如同电晕.

6

这一刻,我愿入乡随俗,我愿披发跣足,我愿原始一些野悍一些,像北京猿人或蓝田猿人,我甚至愿意成为半坡姑娘手中陶罐上的那条鱼,从而成为阿拉斯加族群和万物中的一员,并和他们打成一片.

但我仍旧是我.

不过我是专门找苦吃来了.虽然到了这儿我们旅客也有着舒适的条件,可以尽享其福,但我却远远地避开了.我渴望艰苦,我想从中得到人生命题中应有的坎坷和苦难的历练,从而使自己心中的元气能够得到蒸腾.

我看见一些青年男女远胜于我.我看见他们迎着阿拉斯加的凛冽的寒风,裸露着肌肤,在这里或作瑜珈的,或跃起脚腿作鹰似的舞蹈.

在他们的身边,风总是古朴的,石总是未经雕琢的,树叶总是发出远离报章头版新闻的阵阵嚎声;时序和方位,远古和今天,陆地和海空的界线,都变得模糊不清了.但正是在这里,却十分清晰地显现出了他们青春的美丽无限.

这儿曾接纳过败阵将军的声声叹息,这儿曾承载过遇挫商家的猛烈捶打,这儿曾收留过不少失恋人儿的醉饮和长啸.但人们的种种不幸,最终都被这儿的壮观华美和严酷所焚,焚成灰焚成尘,于是人们都成了涅槃后的凤凰又展翅远飞.

这儿的茫茫群山,除了金矿油矿,除了路基,谁都没动过一镐一犁一锄.甚至连脚印也不曾有过.只有树在这里叶长叶落.只有熊在这里出出没没.这是一块真正的处女地,如处女似的贞不可犯.

这儿是冰雪的琴,每走一步都能发出洗练的美妙音响.

踏着琴音,我狂走狂看.我热汗淌尽就匍匐于带冰的苔原,体验万物的生存之艰和坚忍不拔.环望这儿的仙境般的瑰丽,我尽管没有号啕大哭,但我的心跳得比号啕大哭还要剧烈还要激越.我听到了阿拉斯加真实的生命律动.我从头到脚都鼓荡着深沉的兴奋.我成了一朵乍开的花,新鲜,明艳,没有一丝倦容;或者成了一只刚刚爆开的爆竹,满身都是热烈的缤纷,尽管脚下是冰,是雪,是阿拉斯加的冷冽的不可一世的寒风.

7

静夜.激动得无法入眠.披衣走上甲板.

其实已经黎明了.

冰默默,雪默默,万籁沉溺于曙色之中.

我发出心的欢呼——

好一片晶莹的世界!

好一片透明的天地!

好一个既陌生又奇诡的浪漫情怀的摇篮!

听人说,它的别名叫做“最后的边疆”.

是谁给这儿起了个别名?他起这别名的时候,心里激荡着些什么呢?这些,恐怕现在已难以查证了;明白无误的只是,这名字是一个诗意的、极富于形象感的名字.于今在我看来,这名字起得太精当了,简直可以和我们的美丽地球相媲美.它使人从中品味到了从未有过的渺远、宏阔和浩瀚.

郭沫若有一首著名的诗,叫做《立在地球边上放号》,它描写的正是这一带的情景.

阿拉斯加是地球之边.

感觉里,它确是地球之边地球的最后的边疆,是地球的瞭望台,是离太空、离外星最近的地方.

是的,站在这儿,天风掀着衣襟,星光洒满眼畔,仿佛只要前行一步,就是那在星云间游荡着的空间站了.

在这儿,似乎能看到太阳风,看到太阳系外的遥远的天体和星系,甚至还可以看到宇宙的渺渺边缘.

看到的是无尽的寥廓和自由.

寥廓自由的是外星人的工作和歌舞之地.

那么外星人,此刻我眼巴巴地希望看见你,可是云遮雾罩我看不清你的一丝影子.如果你有比我们更加高超的科技,你可以凭借它向我挥一下手吗?我现在正在这地球的绝域阿拉斯加!

你知道吗?已经好几天了,我不用手机,不用互联网,甚至连那纷纭的世事、喧嚣的生活,想都不去想.我只寄身于此,享受着全新的生命体验新如初生.那么,你能不能给我一些更新的惊喜?

不过即使你不露面,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此刻里,全宇宙应都看见,阿拉斯加就是我,我就是阿拉斯加,我和阿拉斯加浑然一体是一体的呼吸和脉动.我冰骨雪肌,晶莹剔透,连五脏都是那么透明.我的衣服如云制的仙袂,这仙袂飘飘.

8

我被慢悠悠的蜗牛似的观光火车载着,看了遥远年间留下来的淘金遗址,勾起了浓浓的思古幽情.但我更感兴趣的,却是那遗址背靠着的座座大山.那可真叫山!那可真是山!那样的威势那样的线条那样的结构那样的色彩那样的质地那样的气味,再加上那样的神秘和孤傲,那可实在是山的长兄山的父王!

蓝天似海,它们是这海里的伟大岛屿.

它们全无卑微气,猥琐气,一座座都挺胸而立,气宇轩昂,一派君临天下的姿态.

它们本来已够雄伟了,巨石又在更高的层次上,豪壮了它们,磅礴了它们.

不是么?山若史前什么神灵留下来的篇篇雄文,巨无霸的石头是满目的警句撞击人心.一座座巨石垒垒,一座座巨石突兀,一座座巨石纵横,巨石压顶,逼得人透不过气来.绝壁上——吊着巨石;陡坡上——趴着巨石;树林间——露着巨石;孤峰上——擎着巨石.那些巨石又与我们常见的巨石不是同一的概念,而是高了好几个型号好几个层级,犹如姚明之于普通人.它们其实大多不好再用巨石二字来指称了,它们是巨石中的巨石,是石头的巨无霸.我觉得这每块巨石都是一个争夺天下的角儿,它只要哇呀呀一声喊,就能使大海退潮,河水倒流,横扫千军如卷席.

除了石,山上到处是水,到处是小河和湖泊,更有水的固态形象——冰和雪.

9

后来我听说,整个阿拉斯加,水资源极其丰富,到处都是雪山和冰河.

雪山随便都能看到,但要近距离地观赏冰河,就不那么容易了.

但邮轮上有闭路电视,我已在它的荧屏上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不管是有冰的冰河还是干涸了的冰河,它们都美丽蜿蜒壮阔如最美丽最蜿蜒最壮阔的高速公路.

阿拉斯加的小河更多.

我听说,有一种叫做鲑鱼的鱼儿,就诞生在这些小河里边.这种鱼儿很有几分特异和神奇,它们稍稍长大就直奔大海去了.但当它们又要产卵的时候,它们又会从千里万里之外的大海波涛间,准确无误地返回到自己所诞生的那条小河里边.它们的产卵,做的是一次归根之旅.

我想我们这一干人都是鲑鱼,我们来这儿都是来归根的.因为像这儿一般的自然环境,应是我们整个人类最初的出发原点.这儿能唤起我们对自己祖先的艰辛、悲怆而又豪壮的奋斗历程的清晰的记忆.集体的潜意识,使我们来这儿有一种本能的归属感和亲切感.我想我们都会像鲑鱼一样,在这儿重新获得自己的新生.

10

又是一些山.

山上白雪皑皑.

山形奇特,山脊刀刃似的薄锐,仿佛你只要站上去,那山脊就会割伤你的双脚.

真是刀山.

山腰缠着云雾的白绸带子.

我看到了云雾中的树.那些树一棵棵令人肃然起敬.它们多么勇毅,都是硬在山石上扎根.年长日久,那些山石有的裂开一道长缝,有的已变成泥土.

我看到一块斗大的垮落了的山石上,居然已经长起三棵树苗.

一些树一些黑松,由于根下冻土层如铁坚硬,根子难以深深扎入,便东倒西歪如一群醉汉.这一片树林便被命名为醉林.醉林伟矣,它们是一群好汉似的树是一群不畏生存艰难的乐天派.

我在云雾中的山石上还看到了一些令人兴致盎然的石头,那是一个个浮雕似的人像.鬼斧神工,却又像艺术大师的精心之作.那完全是我的发现,别的一切人至今还浑然不知.我想要是在我们中国,这样的人像早已成了一个个不可多得的著名景点了,如睡佛之类;可是在这儿,却是这样.文化的不同,此是一斑.

这些山贴着车窗闪过,闪过,我们到了一个幽静而古朴的村落.

我见到了这儿的原住民.我分不清他们是印第安人、爱斯基摩人,还是阿留申人.据说他们都是久远年间从我们中国大陆途经白令海峡走过来的,反正他们黑发黑瞳黄肤如我如中国如亚洲之色.他们曾经是淘金的好手.他们说,现在这儿的金矿虽不多了,但还盛产着鱼类和石油.刻有各种图腾的雕刻柱往往就挺立在他们身后.那柱子一般都很高,雕有变形了的鹰、兽、人,涂着的颜色主要是红与黑.雕刻柱的背后是他们的住宅,高大却陈旧.我趴在门口瞅了瞅,里边分成许多隔间,却似乎没有窗子.他们门前的垃圾桶都上了锁,那锁人用手便打开,只是为了防熊的光临.他们不想让熊变成家犬.他们希望熊永葆熊的品性.

一个妇女坐在屋前的土台上,给孩子喂奶.她身旁是个婴儿车.婴儿车如狗似的静卧,只是不会呼吸,只是没有伸出长长的舌头.几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在屋前的树林里玩耍.这些都使我想起我在家乡陕北农村常看到的生活图景.天涯若比邻.

有两根雕刻柱的顶端分别是美国总统林肯和国务卿西华德的雕像.他们和阿拉斯加紧紧地连在一起.

导游说,1867年,是他们从俄国的亚历山大二世手里写到阿拉斯加的,一共花了720万美元,每英亩平均单价不到二分钱!但西华德当时却受到了国人的种种奚落,他后来自然成了了不起的战略家.不过原住民却在一个细节上记恨着他,把他雕像上的鼻子和耳朵涂成了红色的,如装扮一个丑角,以示羞辱.那细节是,在欢庆阿拉斯加成为美国领土的时候,原住民宴请了西华德,但是西华德却不曾回请过原住民.

对于这一点,美国主流社会是宽宏大度的,他们只以微笑的目光,看待着原住民的这一不满的恒久发泄.他们只把这当做生活中的一个有趣点缀.

11

晚间,看见无涯的波涛间,一轮月亮升了起来.自然想起了把海和月一并写绝了的伟大的诗的年月不朽的唐代,想起了李白的“月出峨眉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随”的千古名句.据说李白曾以“海上钓鳌客”自称晋见宰相.宰相问:“先生临沧海,钓巨鳌,以何物为钩线?”答曰:“以风浪逸其情,乾坤纵其志,以虹霓为丝,明月为钩.”宰相再问:“以何物为饵?”答曰:“以天下无义丈夫为饵.”伟哉李白夫子,出口句句不凡!

今宵唐虽远去,月却如李白所言,与人万里长相随.而其实是,李白如月照着我,我如一个少年郎.月光光,美景无限;浪滔滔,豪情在胸.现在,我欲钓一个阿拉斯加的千年巨鳌了,我欲.钩和线自是李白所说的那钩那线了,饵料呢,不愁,于今车载斗量,并且夹带着二奶三奶,随便抓来一个便是.当然更想起陆游.陆游诗云:“八千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八千里河应是黄河,五千仞岳应是华山,而此刻在我眼里,阿拉斯加是它们的同类项,这二者含着同一的神秘字母,若4x和5x,是可以随时归并在一起来审视的.

仿如大海的有容乃大,阿拉斯加至大至伟,容着亿万年的苍苍莽莽茫茫,容着巨鲸和冰山,容着海豹和不屈的开拓者,容着除原住民之外的各色族群,包括我们华夏的最为勇敢的子孙,它应是一切崇高精神的交融之地.不是么?在这里,不用入梦,也有铁马的驰骋和冰河的呼啸.而在这里稍稍向北,在不远的地方,便可以看见漫天的绚烂极光,那,不用说,只应是陆游一类人物的伟大灵魂,在壮丽着山河.

12

每天起床的时候,太阳或者藏在云里,或者露出云缝,反正它所在之处,都是中天——它已经跋涉了四五个小时了.但是不管有没有阳光,你一边结着衣扣一边站在船舷边观看,只见那只有两三万人口的小城(据说是这里的第二大城市),那小城里建筑不多的街道上,当地的妇女们总是穿着花枝招展的衣裳,而生长在冰雪山野里的花枝们也像妇女们似的,一个个竞相争奇斗艳各展风姿.

阿拉斯加的冬天太漫长了,一年竟长至八个月左右,那当儿,大地悉被冰雪覆盖,不见一丝叶绿花红,人们有的回了内地,有的整天猫在家里,像北极熊似的过着冬眠的日子.现在可好!现在到了暖洋洋的春暖花开的季节了!

然而,这样的季节实在太短暂了,只有短短的四个月,所以被上苍安排在这儿的知天乐命的花儿们草儿们,都抓紧这一宝贵光阴,争抢着发芽、出土、长大、开花、结籽,完成自己的一个完整的生命周期.而世界各地的游客也蜂拥而至,于是当地人也像这里的花儿们草儿们一样,在这稍纵即逝的黄金时刻,大做旅游生意,以期挣足满年的生活费用.

其实这里人们过的是比美国内地人还要富足的生活,他们除了收入较高之外,还没有州税,并且每年还可以从州立的永久基金中,得到分红.近些年美国发生的严重金融危机,也未能影响到他们,他们真似“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过得何其逍遥!多年来的世外桃源一样的生活,使他们豪爽大度,热情好客,崇尚独立精神.他们共同认可的庄严州旗,居然是由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设计的.

13

阿拉斯加虽如猛士般气吞万里如虎,却又似有女儿之身,是水做的骨肉.它到处都是水泱泱的.它绝对与干涸、干燥、干瘪之类的词儿无缘.呼吸在这里,你感受到只是湿湿润润和甜甜美美.这儿飘荡的每一粒空气分子,都含蕴着无量的云情和水意,都是一个小小的渗着水珠儿的迷你水库.所以雨在这儿如百米赛中运动员额上晶晶的汗珠儿,说降就降.

有雨自有云.

总见云在这儿飘来飘去.

而我,竟在这儿发现了云的平白发生.

山坡上,晴晴爽爽的一片树林,几只鸟儿在树梢歌唱.树枝上还游荡着明艳的阳光.忽然间,有什么在树根下蠢蠢欲动.什么?但你还来不及回过神来,已有一些如丝如缕的东西,几乎在每一棵树根之下,悄动如蠢蠢的蚯蚓的梦,蠢蠢的梦的鼻息.它细细薄薄透透明明——那便是云.新生的云.云的最为新鲜最为稚嫩的活泼泼的生命.但它几秒之间就厚了,模糊了.而模糊又有模糊的辩证法,它的里头又显露着清晰:散步的白天鹅挨挨挤挤,上山的白绵羊东张西望,但又变,变,终于,雪样的白绫子飘飘飞飞,一朵朵白的梨花白的菊,悄然,悄然,正在绽放——众多的人儿众多的云,他们以曼妙的身姿,踏着最自由最酣畅的节拍,在林间翩翩起舞.

树林于是相应地有了变化.树林本来碧绿一片,碧绿掩盖着各个个体,但是白云是个卓越的显影师,由于它的出现,它的衬托,树木们便一层层地显现出了自己的剪影.

而在海面,在波涛间,云也同样平白发生.它们一发生便在海面上飘飞,快乐得如同硕大的海鸥.

但云其实是从中国文学史上跳将下来的孙猴子,它有百变之身.不久,山上的云和海上的云便变成了山寇和海盗.山寇和海盗各自野心勃勃,悄无声息地扩展自己的地盘.这阿拉斯加的云,它们打打停停,分分合合,终于成了一天的白云灰云黑云,它们一边向大地洒着毛毛细雨雨滴如针尖的微凉,一边飘飞膨大交融然后浑作一体,雨于是大了起来.而有些云分明另有所图抑或胸怀大志,它们只是在这儿做了个敷敷衍衍的下雨的姿态,就趁人不备出溜了,神不觉鬼不知,静悄悄远游万里,封疆大吏一般解困的大军一般,给世界四方送去了霜雪雨露.它们唱着自豪的歌曲.

倘问:云的故乡在哪里?

这里当然应是其中之一.

好光荣,阿拉斯加!

14

白白虚虚一片云.

它如一个什么无棱无角无枝无蔓的物件,弧线构成的一片圣洁的白,如山一样巨大的兔子吧,横卧在高高的天际.

它应是月宫中的玉兔.

不.它就像众神合力切下的一块月亮,皎洁,柔美,让人不舍得触摸.

那是虚虚白白云一片.

它慢慢地移动着移动着,移动的过程中,很让人担心它会变形或迸散,但它最后却完整无损地落到五彩苔原上来了.五颜六色的低矮杂草,应是感到了女神般的温热体温,摇晃着,一阵惊喜.

而左近的平静的海面上,忽然有了一些响动并溅起了水花,水花溅起溅起,朵朵白荷绽放中,隐现着一个黑色的谜团.我们的船向那儿静静开去.我兴奋地发现那是鲸鱼在跃动.我看见了它黑黑的头;头沉没了又出现了黑黑的身子,身子一躬又沉没了的时候,它的V字型的黑黑的尾,又炫耀地高竖在海上.当我们的船走得更近的时候,那鲸鱼还在,它不怕人,它似乎有意对人做着表演.它跃起又落下.我看见了它完整而庞大的流线形的躯体.我甚至看见了它张开的门洞一样的大嘴和那大嘴里的密密碎碎的牙齿.但由于太激动了,可惜,我居然忘了拍照.

我今春去过夏威夷,在那儿也看到过鲸鱼.据说这儿的鲸鱼就是那儿的鲸鱼,它们专拣哪儿的气温舒适哪儿有丰美的食物就往哪儿跑.它们冬去地处热带的夏威夷,夏来凉快的阿拉斯加.也许这头鲸就是我在夏威夷见过的那头吧,我想.那么老朋友,请你再次跃起,就让我再给你照张相吧.之后,我不由又默默地想:在这世界上,人类无疑是值得骄傲的一群,因为它可以造飞机,造巨轮,但是要与动辄就以自身的力量远游千万里的云和鲸来相比,人类又显得多么渺小!

15

我觉得我已够谦卑的了,可是阿拉斯加也许察觉出我身上还残留着些许狂妄之气,又把一件旷世大作冰河湾推到我的左近,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听!耳畔似有——

声声黄钟!声声大吕!声声铁板铜琶巨响铛琅!

渐显的,是原始的恢弘、原始的彪悍和原始的强劲.

似雷如电,突入我心.

那是冰川.

一道从亿万年前一直流到今天的冰的河流.

我看见它是一派从雪山的壑口间辗压出来的样子.但当我看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好像被什么人一刀砍断于此,令人惆怅.

那人不知何处去,此地空余横断面.

横断面悲壮淋漓让人凭吊引人怀想.这是后话.

这冰川其实应改个名字了,因为看起来,它已是冰崖冰壁或者冰山.流淌的东西与矗立的东西,滔滔和巍巍,河与山,在这里已经做了神奇的转换.

它当然还是冰川.我不是金口玉言的帝王,只是一个白发盖顶的行吟者,一介二十一世纪的芸芸草民,它不能因为我的感觉而变易名称.

16

我眯缝着眼睛看去.只见那横断面上的冰块,无序凌乱而不规则,怪梦奇梦一样,是固体的波涛,风霜万重的史前遗存,蓝宝石的光芒闪闪烁烁,千叠万叠的冰块那蓝色的瑰宝纵横交错,堆成了一川的汹涌不息,一川的奇崛光怪陆离.我感到了它逼人的寒气,我听到了它亿万年间曾经发出过的无数雷一样的巨响.

两只漂在它脚下湖水中的小船,犹如两粒灰尘.

一道白亮的瀑布,如接二连三的一条条的小白龙,就从附近跃下跃下跃下,哗哗哗哗哗哗!

一只不知名的黑色的大鸟,忽然从野旷中显形,在树上长唳.它,仿佛长唳了两万年了,但声音并未嘶哑,还闪着底气十足的金属般的光泽.

湖面上,这儿那儿,漂浮着一些从冰川上垮落下来的蓝色的冰块.这些天,这样的蓝冰我已在海洋上见过不少.它们原来是从这样的地方产生和出发的.但它们是无奈离开.它们本舍不得离开.它们如将要一去不返的人,将要离开父母之乡生身的热土而将一去不返,眼里应噙着热泪,它们一走三回头.

据说,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时候,眼前的这道冰川的河面是和雪山的壑口等高的,然而现在,它的高度已落至山脚,已不足那时的十分之一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距今多远呢?我问我的小孙子,我的小孙子感到远得不可想象;可是对我来说,那简直就像昨天!

让人震惊!

导游说:好好看看吧,你们多么幸运!再过几年,那些晚来的人,在这儿,看到的将是一片空无!

而重要的不是风景的存无.它可能带来一场全球性的经济灾难!

地球已存在四十五亿年了,冰川也有不小的年纪,而人类的诞生,至今只有一万多年的时间.

而主要是在这近几百年近几十年,人类硬是把冰川鼓捣成了一颗.

我赶紧抬起头又看冰川,它虽然身处末日和凶险,却依然是这般浩阔这般壮丽,虽然有几分悲凉.

越是这样,我的心头越是沉重和哀伤.

我是在探视一个弥留中的完人.

17

我们的邮轮在两山夹峙的峡谷中前行.本来山是绿的黑的,可是蓦然间,一个闪亮,绿的黑的变成了一片清雅淡泊的虚虚幻幻.没想到这样的温文尔雅的景象也可以给人以视觉上的巨大而强烈的冲击.但是世界上的一切物事都是有道理的.我后来想,如果让你在幽深的黑黑的梦里忽然看见一台台的黑白电视正在播放,你会是什么感觉?其实白与黑的反差映衬和渗化,往往比油画似的五颜六色的狂涂乱抹,更能给人以艺术的享受.

眼前便是中国的水墨画,我们像走进画里.疏影横斜.横斜疏影.疏影横斜的山坡上,小溪的白练忽撩撩扯下,山坡上犹有琵琶,如怨如诉,期期艾艾,实则薄云如烟,混合着明明晦晦的光,在这儿流,在那儿流.山上的冰和雪,树和石,块和线,原本钢似铁似,一派猛士气象,现在却一改容颜,变得婉婉约约,妩妩媚媚,女儿一般.山不再像山了,完全像画,水墨艺术着群山,无尽的画的长卷.画里的空空蒙蒙,迷迷离离,幻化无定,时隐时现,若渗进血管的陈年的温润老酒,让人惬然入醉.

是的,一幅幅推过来,那醉人的画,画中的逸品,沁脾荡胸,一幅幅干湿交错浓淡有致如宣纸上的烟雨还携着徽墨的香味,一幅幅云气苍茫,清辉灵透,梦幻一样,一幅幅!推过来一幅又一幅,那醉人灵魂的画,流水席般的精神盛宴,它一宴宴都是美的珍馐美的佳肴美的千般奢靡让人狼吞虎咽失容失态.面对它,你不能不一遍遍惊呼:啊!那是米氏父子的画!啊!那是高克恭和陈道复的画!啊!那是张大千的画!啊!那是黄宾虹和李可染以及吴冠中的画!整个峡谷就像水墨山水的巨大展厅,愉悦着人的眼睛和心灵.而美轮美奂的水墨山水,左边也是,右边也是,哪一边都是精彩绝伦,教人气喘吁吁,跑来跑去,不知如何是好如何才不会留下遗憾!

而其实,画总是不断推过云雾总是在不断地流.而其实,流过来云的——是我心,淌过去雾的——是我心,山在云雾中在我心中挺立我心中是云是雾是山.

云在我心中思,雾在我心中想,我心中有众多白髯垂胸的旷世哲人,思想在冰的玻璃的银河之上.

我心中总是如阿拉斯加般美好无比有声有色让人如害上自恋的不治之症.

而遗憾已经明摆在那里了:我跑来跑去,把多少好景象都给耽误了啊!遗憾!

人常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其实,每逢佳景也是一样.此刻,我不由想着我的不曾来这儿的至亲和挚友,我多么想掰下这儿的一块,带给他们.然而,这佳景可以看,可以听,可以闻,甚至可以伸手去摸,却无法掰下和携带.其实这无奈不是我第一个发现,这无奈古人早已说了:“只可自愉悦,不堪持赠君.”我能做到的,只是一次一次地拍着照片,一次一次地如野狐的狂奔,然后再拍.18

船行间,在视觉高度疲劳的时候,在毫无精神准备的时候,猛乍乍里,阿拉斯加以它的高超匠心,把一道道炫目的白光,从高高的天上,猛乍乍投满人身!

定睛看时,那白光却是来自雪的颜色,雪在云里,云间有石头,石头是山的肌体.哦,那是雪山.好高好雄伟的雪山令人刻骨铭心的雪山!

看云雾盘空,冰雪盘空,间杂的石头盘空,外星球般的气息盘空,威严的峰巅盘空,白色的胜景盘空,大奇盘空大美盘空,浩气盘空歌盘空!

恍若做梦.

岂是梦!

北美的众多最高峰,戴着冰雪的冠冕,威风凛凛巍巍峨峨拔地参天,一座接着一座,挨个儿在我们眼前移挪而过.每一座都白光耀眼,每一座都峥嵘轩峻,每一座都寒气森森,每一座都以老子天下第一的盖世雄姿,向我们展示着它的不凡和决绝.

正惊叹间,又看到一条逶迤的冰河,在万山丛中游弋而来.在下午的阳光照射下,它的冰面上,一处一处,泛着剑锋般的锐利光芒.

当我的目光又转向座座雪峰的时候,一大片疾驰而来的乌黑云彩,扫我的兴,竟将它们遮挡起来了.我叹一口气,静等.静等中我一扭头,却意外地看到了更为辽阔的世界,惊心动魄.

云幻万岭.

松傲千岩.

雪燃条条冰河.

面对它,我的白发也像被冰雪所燃烧,长风的吹拂中,熊熊飘飞如白色的火焰.我的周身似晶晶冰柱,似看得见其中的血管如雨后的蛛网.我的躯体好不净美好不博大浩阔!我想这时候我可以自豪地向世界说:我的心已被阿拉斯加的大奇大美严丝合缝地镶嵌在一起了,我的心已是阿拉斯加的一部分.我的心上巍巍者山,茫茫者原,苍苍者树,多彩者苔,默默者石,击水者鲸.

我心上平地卷起者无尘长风,飘游和远飏者块块奇云.在这里停停看看走走摸摸闻闻亲近原始拥抱冰魂雪魄接受的是最瑰丽的生命滋润.我于此真正懂得了苍茫世界中的路漫漫其修远.阿拉斯加!你赐给我的是深沉思考和永不枯竭的跋涉精神!啊,阿拉斯加!

19

而还在后头.

忽然间,犹如迅雷不及掩耳,犹如电光四射火石滚,最震撼的一刻,在阿拉斯加,最震撼的一刻来到了!北美的第一高峰麦金利峰,无可伦比的天地绝响,赫然高耸在人们的面前!

茫然!

人都傻了!

人无语.万籁俱寂.

仿佛地球也停止了转动.

麦金利如同从天而降,从苍穹而降,是庞伟的仙山和神岳,是月球或火星的彪悍弟兄,是至大的石的结构,播散着天体般的啸响冷光.它的顶尖是一个度数微微的锐角,两线交接在九霄之上.它比任何高大还要高大.它比任何威严还要威严.仿佛它就是整个世界,或者整个世界竟不及它的一半,它是统领环宇的最具权威的超级神灵,拔天接地,威威赫赫,它多么令人敬畏!这麦金利!

我早已知道它峰高6193米,系从海拔百米的平原上拔地而起,相对高度竟然比珠峰还高出二千米,因而可以说它雄冠全球.但现在,在我亲眼看见它的时候,还是感到它比我想象中的形象更加伟岸!

它闪着奇幻的光辉.那是因为它地近北极纬度太高,经历过最深最深的黑夜,用诗的尺子来度量,那黑夜深不见底,如同太阳的黑洞.它是从那黑夜中闯出来的!我庆幸我有生还可以看见这史诗一样的高峰.屏着呼吸.不敢眨眼.我的心如同朝圣,沉浸在一片肃穆之中.也许大自然是有灵的,太阳是有灵的,在这一伟大的经典时刻,大部分山峰都是云遮雾绕,躲躲闪闪,但麦金利,只有麦金利,却彰显于人们的眼前突兀于人们的眼前.那是太阳之功.那是因为太阳体恤了人们的意愿.是太阳,把它的一束最强的光芒,如探照灯一样,不偏不倚地正好打在了麦金利矛尖一样的峰顶上了!

光芒四射,麦金利峰如同万神之神,接受着人们以及万物的顶礼膜拜.我是其中之一.

回眸我的生命历程,曾经被多少物事激动得情不自抑,认为它伟大伟大,因而跳脚呼喊.于今看来,那喊声是多么廉价!真正的伟大原来在这里,在这天地造化之中,在这洪荒般的图景里边!

20

风啸大地,云幻万山,雪燃条条冰河.那是背景.高高的麦金利峰,就在那背景的前面.

这一刻,面对麦金利峰,天地间好像回荡着一支歌儿了,好像是刘欢的声音歌词又有点变化: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可是你却并不在意.问我自己你好在哪里?你是这世界的唯一.

它的脚下,是茫茫群山;它的顶尖,是悠悠苍冥.它神奇壮丽荡气回肠让人舍不得一次看尽哪忍心看尽!

该怎么描写它呢?还用得上一句夸张一句渲染么?它本身就是一部雄奇至极的天书哪,它是雄奇的极致.啊,天书何须用手翻,天风为我逐页揭.天书上,硬语句句,高言句句,雪譬句句,冰喻句句,奇情句句,诡意句句,塞天充地的诘问句句,流云长啸的思辨句句,这天书,怎能不是一部浪漫主义的盖世杰作!且看书里书外,风卷雪粒,冰雾遮山.鬼斧神工,大美奇绝.

其实我们离麦金利雪山还有很远的距离.

在这儿看,登临它虽然显得太不可思议了,一些人还是可以产生一试身手的想法的.譬如我,别看我年迈力衰腿脚不便离不开拐杖,却曾经有那么几分钟,心动如同懵懂小儿初生之犊.

可是当一些人向我揭开麦金利的真实面貌的时候,我终于冷静下来,理性起来.

原来,你只要靠近这个峰峦,哪怕是只靠近一千米,你就可以知道那当初的想法是何等的狂妄!

人们说,就是在昨天,有一个世界级的优秀的登山队员,又壮烈牺牲在它的半山腰上了!历年来,已有近50名勇敢的挑战者的温热躯体,在这儿凝作了把把冰冷的白雪!

我再次望着麦金利峰.望着它,我的心里惊涛拍岸,我的血管里热浪滚滚,即使我手中握着的拐杖,也有喧哗响在里边!

21

一座座雪山在我的眼前滑着,滑着.

庞然滑着,伟然滑着.

滑过雄阔,滑过豪壮,滑过史诗般的永世不朽.

我贪婪地望着它们,一遍遍举起照相机.我又由不得一遍一遍地扭过头去,把目光投给了渐行渐远的麦金利峰.它远了也是那么抢眼.

而我的心,此刻是那么五彩缤纷又那么纯净.我想着神秘莫测的阿拉斯加,壮丽无比的阿拉斯加,具有300多万个湖泊、10万多条冰川和无数雪山的阿拉斯加.今天,面对一个无缘久住的匆匆过客,它何其大度,何其慷慨,它捧起了千万座雪山冰河拱围着的麦金利峰,把那峰上融化的艳阳和蒸腾的浩然云气,把那我平生不曾见过的雪燃冰河云气蒸腾的大气象和大境界,毫无保留地推到了我的渴望心灵升华的面前,沐我浴我.

我感到阵阵清爽.

一缕云影飘进我的鼻腔.

我的肺部似有巨大的冰河在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