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板可,不能没思想

相对于国内文学杂志不断求新求变,法国整个出版行业都可以用古板来形容：没有用的点数一说,没有微博,检测如谁在网页上放一个facebook链接,那就已经是奋斗在新媒体前线的潮人了.

没有青春文学的地盘

作为现代文学在国际上的主要发源地之一,法国也曾在历史上有过文学与思想杂志大量涌现的时期.

20 世纪可能是历史上文化与社会发展最为蓬勃的年代.社会的剧烈变动推动现代文学发展,大量法国文学家、评论家与思想家纷纷创办属于自己流派的文学杂志.纪德的《新法兰西评论》即摆脱上一代象征主义者的影响,萨特的《现代》则同时注重于发表存在主义文学及评论.除此以外,超现实主义、共产主义者等各种流派伴随着现代思想的迸发大量涌现.这种热潮一直持续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

今天的中国正在经历一场文学热潮,这是毋庸置疑的―而新生代作家既然打破陈规,不把传统放在眼里,那就需要新的领地.创办一本文学刊物是开发新领地的重要办法,既可以不再忍受老派编辑的吹毛求疵,同时还能将所有钱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中国目前涌现的绝大部分文学杂志出现了高度的相似性：主打青春文学牌,追求明星作家效应,追逐高销量.而与中国目前这波热潮不同的是,法国文学杂志从一开始就显示出高度的严肃性与思想性.只要看看法国的这些文学杂志的名字就够了：《欧洲》、《超现实主义革命》、《评论》（重头文学评论杂志之一,目前由子夜出版社编辑）、《PO&SIE》（主要诗歌杂志）⋯,⋯,在法国,写作与批评几乎是知识分子的特权（也就是说,如果你没有萨特那么有名,那么起码你得有个博士学位）―至于青春文学以及它所带来的庞大利益?习惯在中学课本里就加上卡夫卡的法国人没有这个概念.也许在几十年前,这个名字会是写出了《你好,忧伤》的萨冈,而如今,专攻12－20岁人群的青春文学已经全盘让位给了动画与漫画,与文学无关了.

更何况,出版业的大环境也是决定性因素之一.在今天,整个中国出版社面临网络、盗版、读书率萎缩等多重冲击,大多自顾不暇,新作家出版自己的处女作面临重重困难.而文学杂志吸纳了大量写作力量―只要你能给杂志赚钱,这种由领军人物主导的发表形式既可以给新作家以发表机会（比如郭敬明的《最小说》、笛安的《文艺风赏》）,也可以廉价地给读者提供批量的同品位的阅读体验,从而迅速聚集起大量人气.与此同时,读者之间也会就阅读体验的差异进行交流,进而造就读者团体.杂志这一出版形式的核心魅力就在于此.

而在法国,由于实行出版自由,社会阅读率高,严肃阅读率也高,即便是毫无名气的新作家也极有可能获得出版机会,并不一定非得先在专业文学杂志露面不可.如果你是外国作家,有专门出版外国文学的ACTE SUD出版社等着你；如果你够先锋,子夜出版社就是你的朋友；如果你有博士学位,又致力于哲学写作,FOLIO专门有“论文”系列给你出版；而如果你够经典、大牌,伽里马当然是你不二的选择.

在如此众多的出版机会面前,纯文学杂志以最经济的手法批量提供相似阅读品位的体验功能就被削弱了.何况,法国文学杂志从一开始就夹杂着大量哲学论文以及思想、批评类的文章.除了那些超现实主义者以外,法国的文学杂志向来与现代思想紧密相连.而这一发扬学说、推动社会思潮进步的功能,并不存在于中国的新生代青春文学期刊之中.

文学杂志的使命

为了打好文学的市场战,中国的从业者可谓无所不为：开微博、拉粉丝、做论坛,不一而足.而相对于国内不断求新求变的出版方式,法国整个出版行业都可以用古板来形容：没有用的点数一说,没有微博（极少有文学杂志拥有自己的Twitter账户）,检测如谁在网页上放一个facebook链接,那就已经是奋斗在新媒体前线的潮人了.想要在手机上看小说?除了自行下载没有版权的拷贝外,几乎没有任何办法.另外,谁会在手机上看小说?巴黎地铁上的重度手机用户只是在最近一两年才出现,随身携带书籍的巴黎人,每天在地铁上读书读报仍然是阅读的主要途径.正是这种古板保证了文学的一份尊严,保证了阅读本身的质量,也保证了从业者的创作质量.

对思想与写作的看重,而对经营与盈利的看轻,是法国知识分子写作的传统之一.只是,虽然历次文学运动均与专门的文学杂志相关（如超现实主义运动与《超现实主义》杂志）,当这一潮流消逝而不复存在时,这一份杂志也就逝去了.近年来,随着法国思想在现代思想中的逐渐消沉,以及文学运动本身的大消沉,如今法国文学期刊市场已经几乎全为专业的文学复合期刊占据.

如发行量最大的《文学杂志》月刊（Le Magazine Litteraire),其内容大多为书评、作家专访、新书报道.这极类似于国内曾经的《书城》.每个月它都会介绍一位作者,萨特、福柯、加缪都多次留名这份杂志,而在这篇报道推出时,它正在讨论人类学在列维斯特劳斯身后的困境―这就是法国文学杂志的特色,《文学杂志》的宗旨就是,既要做一份百科全书式的文学市场指南,又要以着重推出作家的方式做文学与思想潮流的先锋.这份每期不到10欧元的杂志并不发表纯文学作品,往往以独立的批评者形象出现.

在法国,文学同样也是一笔大写卖：单Marc Levy（马克莱维,畅销小说《检测如这是真的》作者）.一人的销售额就达到了一千九百万欧元.但和国内不同的是,类似于《文学杂志》这样的大众型的文学复合杂志并不依靠发掘出新人、进而签约写作进行控制,相反,文学杂志严谨地执行它的使命：为大众传递文学行业信息,发表批评,提供资讯与新闻性质的采访.

长尾效应也同时出现在法国发达的出版市场上,除了此类主流文学复合杂志外,存在相当数量的特定文学期刊类型.如《不纯》（Impur）专门发表放逐、流浪异乡人主题的文学,此类具有高度特点的杂志发行量极少,常常一期售过就再也无法在书店中找到.而特定题材的fanzine（粉丝杂志、同人杂志）同样存在,由于他们不愿取得isbn编码,只能在某些特定书店找到.寻找这些杂志的过程,几乎类似于城市探险.

法国没有像国内的《收获》、《啄木鸟》这样标志性的纯严肃文学期刊,它们囊括的类型被专业方向的期刊取代（如专门的诗刊、特定类型的文学期刊）.法国并不存在国营文学期刊,当然也不会有由国家供养的文学杂志存在,一旦某个流派的文学潮流过去,其杂志自然也就逝去.今天,如果你还想找到某本文学杂志的最新一期,那就只能将它们的出版日期熟记于心,并在第一时间赶到书店购写（法国已经很少有报摊亭出售纯文学杂志）.如果你想要某本过刊,就只有在旧书店碰碰运气.与书籍、杂志繁盛对应的是,二手书店面交易才是书籍流通的最重要渠道,而并非新潮的网络阅读.

如果说法国的文学杂志贡献给人类的是丰富的现代思想与现代文学,即便如今只留下大型复合期刊及大量小型杂志,那么中国如今新一代文学杂志浪潮,除了滚滚的钱和产业化的头脑以外,还能带来什么?

一切都难以预计.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市场仍然在高速膨胀中,并将在未来几年中继续细分.中国的文学产业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同质性与竞争性,青春文学的一派杂志会捧出新人,并且在养起一批又一批先富起来的从业者的同时挤掉失败者.由互联网带动起来的长尾（如各种同人文学杂志）也将有可能大量涌现.而与此同时,《天南》等富有严肃文化意义的杂志也会兴起,毕竟,文学除了是一份生意以外,更多地产自思索的冲动.

最新一期的《文学杂志》（2011年4月号）.封面是米兰昆德拉,内页有40页的采访和评论.非小说类的核心文章是《人类学在列维斯特劳斯之后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