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两位文学前辈

点赞:4482 浏览:15693 近期更新时间:2024-03-01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与艾老的三次接触

很早就想写一篇回忆艾老的文章,许多年过去了,他已离开这个世界十多年了,这事一直搁在我的心里.

艾老即著名作家艾煊.那一套5册的《烟水江南绿》散文集,写尽了江南的山川风物、人事过往.那本60年代出版的《碧螺春汛》,至今仍久久地置于我的书架上,纸页经岁月磨蚀已微微泛黄,然展卷诵读,心海中就不免浮起艾老的音容笑貌.想起几次和艾老的短暂接触,总能从中体味到一个老作家对普通作者的关爱.

1979年春,我借调省出版社选编《江苏30年文丛》,这套丛书分小说、散文、诗歌、戏曲共4种,其中小说上下两卷.我和徐州的一位作者张成珠负责散文的编选工作.有段时间,我几乎天天去总统府,因为当时的省文联办公地在那里.我到那主要是去资料室,从浩瀚的旧刊杂报中精选江苏作家的佳作.

一次,我正在书架前翻阅旧杂志,在我旁边有一位戴眼镜、身材魁梧、微微发胖的老人也在找资料.不知怎的,他手中的一本合订本杂志滑落到地板上.我见他年纪较大,弯腰捡书有点困难,就迅即上去帮他捡了起来,他从耷拉着的镜片上方投来慈祥的目光,微笑着说了声谢谢.而后主动问起我编书的事,说这工作很辛苦,省出版社全力投入,要赶在建国30年前献礼.

我对老人说,我不是出版社的人,是从工厂借调来帮忙的,平常喜欢写些东西.

他微笑着说,好,好!从基层来,格外有生活.

他走后,资料室的汪老师告诉我:“刚才和你说话的是我们省文联主席,他知道你们来查找资料.他叫艾煊,人可好呢,一点没架子.”

哦,艾煊!我读过他的散文《碧螺春汛》,文笔秀丽得很.与艾老的第一次接触,给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以后,我常在资料室看见他和叶至诚、高晓声、庞瑞垠谈文论事.只要是迎面碰见了,我总要叫一声:“艾老师!”

过了几年,南京市文联开办青春文学院,那是文学创作复苏的时代,文学令无数的青年人热血沸腾,顶礼膜拜,文学新人一个接一个璀璨升起,这样的狂热现如今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了.我那时被文学院聘请为辅导老师.一次文联请艾老为本地学员们讲课.他讲课的风格与众不同,没那种学院派的高头讲章,也少有语惊四座的激昂,而是结合自己的体验一点点地来讲,生动而亲切.他一再强调写作,要从生活中去发现、去挖掘、去提炼,话语谦逊恬静、从容不迫.

听文联的一位作家说,艾老18岁参加新四军,同年入党,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经历过战争烽火、林弹雨的考验.他曾是新华社一名战地记者,无论孟良崮战役,还是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他都曾冒着战火硝烟进行火线采访.后随部队横渡长江,从此就一直生活在江南.新中国成立不久,就任江苏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处长.他除了写散文外,还有《大江风雷》、《风雨下钟山》等著作.前者是长篇小说,后者是电影剧本,都有他自我经历的投影和感悟.课后,我们在走廊相遇,起先艾老没认出我,经自我介绍,他一下子紧握住我的手,好一阵子才忽然问我:“你现在在文联工作?”

“不,仍在工厂.”

“一样,一样.”他还是微笑着.

1989年初,江苏工人报举办“金山杯”企业报文学作品大奖赛,吸引了全省近百家厂矿企业报参加,共收到基层推荐的千余篇作品.经征文评委评选,共选出34篇获奖作品,于9月金秋时节在虹桥的省总工会举行颁奖仪式.我的一篇作品有幸获奖.

那天,我看到艾老坐在主席台上,和他紧挨着的是作家海笑.还有省总工会和报社的几位领导.艾老乐于提携扶持年轻作者,这在江苏是早有口碑的.

我上台领奖的时候,刚好是艾老给我发证书.这回他竟认出了我,握住我的手,祝贺我,要我继续努力.

会后,不少获奖作者拥着艾老和海笑,请他俩在证书上签名,像今天的追星族一样.我等别人都签过了才走上去,请艾老、海笑两位文学前辈签名留念.艾老对我说:“你们的作品我都看了,很有生活气息,是一束饱含生活朝露的鲜花.生活在工厂,有生活底子,同样能写出好作品.”


这是艾老对我们的鼓励,我更知艾老这话中的寓意.

这是艾老留给我的最后记忆.2001年8月,一辈子钟情江南风情,写了一生江南沧桑的艾老,走完了他的一生.我在报上看到他逝世的噩耗,读着讣告上那一长串的文字,闪过我眼前的依然是他那透过眼镜片眯起眼睛微笑的面容.艾老胸襟坦荡,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这个印象会长留在我的记忆里,不因逝水流年而淡去.

说说俞律老

许久未见着俞律老了.上次见面是在市民学堂的讲坛上,听他讲“甘熙故居的故事”,时间是2010年6月5日.他是以江苏文史研究馆馆员的身份为市民朋友作这场报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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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坛上,俞律老神采奕奕,侃侃而谈:有着“九十九间半”之称的甘熙故居,是目前南京现有面积最大、保存最完整的私人民宅,与明孝陵、明城墙并称为南京明清三大景观.甘氏家族自古以来或文或武都有功社稷,而甘贡三及其子女则以弘扬京昆艺术为一生事业等

我望着台上的俞律老,语气抑扬顿挫,口若悬河,加之时不时地辅以手势,那神情全然不像一个80多岁的老人.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俞律老的情景,往事慢慢如水般浮现出来.

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一次去南京鼓楼高楼门开会(此时文联已从鼓楼双龙巷搬出,搬到高楼门办公),我去得比较早,趁着还没开会,便随意地到其他办公室转转,看到有不少文学青年前来报名参加文讲所学习.一位50岁开外的中年人正埋头为学员们收费、办手续.渐渐地报名的学员散去了,只见那位中年人,拿起放在桌旁的算盘,手腕轻轻地一挥,瞬间算盘上的珠子,上下分开一扎齐,接着看也不看算盘,就熟练地打起来,那滴滴答答的拨珠声清脆悦耳,一时“大珠小珠落玉盘”,似在弹奏一首名曲,动听得很.其手指的灵活绝非一朝一夕所能会的.我心想这一定是位资深会计师,可仔细看看他的脸,我并不认识他.

少顷,他抬起头和蔼地向我笑笑:“来开会?”我“嗯”了一声,他又接着说:“请到会议室坐坐.”他站了起来,好像要带我去的样子,我忙说:“老师傅,不麻烦,我自己去.”他微笑着点点头.我也就走开了,尽管对他那手打算盘的本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却始终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中年人就是南京市文联主席俞律. 我第二次与俞律老碰面,是1983年初夏,市作协组织部分作家赴浙江采风.在开往杭州的列车上,无巧不成书,那位打得一手好算盘的中年人的座位刚好就在我斜对面的窗口.他落座后和我们微微一笑,这以后他很少说话,大多是在听别人说,双手不时地摸着放在茶几桌上的茶杯,有时凝望着飞驰而过的窗外风景.间或,作协秘书长林震公过来和他商量什么事,我听到他们都称他老俞,这才知道这位和蔼的中年人姓俞.车到杭州步出站台时,我悄悄问一位我熟悉的文友,他笑着拍拍我的肩膀,附在我耳边轻声说:“他呀,是我们作协主席,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他还跟我说,机关与工厂不同,不时兴叫人的职务,年龄大点的,姓前面带个老字,年龄小点的就直呼其名.

我一时愣住了.因我那时刚出道,对文联作协的领导一无所知.顿时对走在我前面的这位中年人肃然起敬.他是那么平易近人.采风的十多天我见着他都称他俞老师,他对我也有了点印象,渐趋熟悉.

后来我知道了俞律老的许多趣闻轶事.他年轻时棱角分明,风流倜傥,大学毕业后分到江苏省财政厅工作,可他志不在此,喜欢上了舞文弄墨,时常在省市报刊上发表诗歌散文什么的.1957年全国开展大鸣大放,组织上动员大家讲真话,天真的他,一激动在黑板上写了首即兴诗,竟稀里糊涂被打成了.没过几年又被下放到江浦农村,改造思想兼改造皮肉,他全不把这当作思想包袱,依旧笑口常开,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十年动乱后落实政策,放着条件优越的省级机关不回,偏偏到清水衙门的南京市文联来工作.那时文联人手少,他更先代了一阵子会计,后集中精力抓文学青年的辅导.歇笔近20年,他却文思泉涌,白天辅导学员,夜里搞创作,小说、散文、杂文、评论一篇接一篇见诸于报刊杂志,他自嘲自己是“大杂拌”.间或还泼墨挥毫,写写书法.他的写作奉行决不硬写,说怕把文章写得太干巴了,没情感.倘若灵感来了,趁兴喝上二两老白干,下笔就有如神助.后来我还知道,俞律老是大名鼎鼎的画家李可染的乘龙快婿,还是一个地道的京剧票友,唱得一口谭派京腔.

有一次我和俞律老在夫子庙不期而遇,他告诉我秦淮区委委托市作协组稿,出一本反映秦淮两岸风俗人情的散文集,嘱我写稿.具体要求作协将发通知,也可与冯亦同秘书长联系.为写这篇散文,我几次去夫子庙找灵感,体验生活.这本书出版时,书名为《秦淮恋》,至今还排列在我的书架上,淡绿色的封面,书名是俞平伯的题字.

哗哗哗的掌声骤然响起,哦,是俞律老结束了讲课,他缓缓地站起来,聚光灯下,他更显神采奕奕.那掌声表明,听众得到了一次充分的艺术享受,感受到了演讲艺术的魅力.此时,不少听众走上主席台请俞律老签名.我没有退场,那一刻,我想等粉丝们散去后,去会一会这位文艺界的老前辈,再一次走近他,领略他的温柔敦厚、朴素淡泊.

(责任编辑:顾鸿)